《佳人难为》第5/18页


  一路上还在吵吵闹闹的樊伯临一看到他就安静下来,两人并肩走在前方,差异立现――
  樊仲遇较高,肩膀宽阔而不过分魁梧,挺拔的身形透着慑人的气势;而身为兄长的樊伯临矮了他约半个头,背影斯文,让人很难把他蹲在地上玩耍的模样联想在一起。
  樊仲遇不需回头,也可以从那细微的脚步声听出她正安静地跟在身后。
  看似没正眼看过她的他,其实已将她憔悴的神情整个敛进眼里。他要自己别去顾虑她的存在,也刻意不往她的方向看去。
  她是不是一夜无眠、是不是受尽恐惧折磨,这些都与他无关,他给过她选择的机会,是她自己决定留下。
  问题是,那真是选择吗?察觉到拘抑的心思终究还是偏移了,甚至还带着点自责的意味,樊仲遇不悦地眯起眼,睨向已近在眼前的厅堂。
  那儿有一整群的豺狼虎豹在等着他,他专心应付都来不及了,还分神去想她的事做什么?她既然选择了牺牲,再苦她都得甘之如饴!
  樊仲遇绷紧下颚,将所有的思绪完全摒除,须臾,那张面容已沉敛到看不出任何异状,原本宽阔沉徐的步幅收敛了,肩背也不再那么挺直。
  所有的变化都微小到让人察觉不出,却奇异地将他傲然自信的气势全然改变。
  “抱歉,我们来迟了,因为有些事情耽搁了点时间。”踏进厅堂时,他已成了一个谨慎有礼、却仍掩饰不了心中忐忑的男人。
  孟海心无暇注意到他的改变,因为一进大厅,出乎意料之外的庞大阵仗让她倒抽一口气――
  偌大的厅堂两旁各有双排座位,坐在椅上的有老有少,而那些座椅后头还站满了人,总数至少有二、三十人。
  充满谈话声的大厅因他们的到来而静默下来,而后又因交头接耳的细微声响转为嘈杂,每一张表情不是诡笑就是像准备要看好戏,那一双双朝他们射来的眼也不见丝毫善意。
  孟海心不禁顿住了步子,等到发现厅堂里全是男人,紧张和害怕更是完全覆盖了心头。她还以为只是向公婆及几位重要的尊长奉茶而已,但这场面几乎是将整个家族的人聚集在一起。
  “大哥、大嫂,请到这儿。”樊仲遇示意他们前进,而后朝向一旁的奴婢吩咐道:“去请大老爷过来。”
  面对他那张温和有礼的俊容,孟海心傻住。
  虽不到笑脸迎人的地步,但和他刚刚连看她都像是会污了眼的态度,如今的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和蔼可亲,要不是一路跟着他进来,她真会忍不住以为他有个孪生兄弟了。
  她很想找出原因,但这状况却容不得她盯着他看,孟海心只好忍住满腔的困惑,接受指引站到厅堂中央,垂首静候。
  自从他们进来,周遭的窃窃私语一直没停过,还不时传来讪笑,全都明显针对他们而来,这种气氛让孟海心感觉很不舒服。
  身旁的樊伯临似乎也感受到那股诡谲,挂在嘴边的沙包口诀收敛成了咕哝,相形之下,这原本让她难以接受的奇怪行径,此时反倒带来一种心安的熟悉感。
  “仲遇啊,不是我这个做叔叔的要说……”众人交头接耳了一阵,一个中年男人率先开口。“想延续香火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伯临傻成这样,你想他还懂得那档子事吗?”
  虽然那人并不是对她说话,但仍然让孟海心觉得很难堪。就算樊伯临听不懂这些,这种事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讨论,更何况她也在场,身为长辈的人怎能连这种基本的礼节都不顾?
  “回禀二叔,仲遇主要是想为大哥找个伴,其他的倒没多想。”退到一旁落坐的樊仲遇神色有些僵硬,对于那番嘲讽仍能平心静气地回话。
  “少来了,你的如意算盘大家可是很清楚。”另一个年轻男子直接拆了他的台,说得更是露骨。“伯临堂兄是大房长子,只要能生个带把的,比你这个次子生上十个还有用,反正脑袋傻了,那话儿应该还能用,为了确保大房的地位,当然得试他一试喽!”
  樊仲遇置于膝上的拳握紧,像是在隐忍什么,过了片刻他才又开口:“如果可以有后,自是再好不过,也算是完成了先父遗愿。”
  “你们别这样,大房也算是风光过,现在却沦落到比我们这些旁支还不如,也难怪仲遇会无所不用其极了。”又有一名老者开口,听似好意解围的言语市集上却是在落井下石。
  他们真实亲戚吗?讲话怎会如此地尖酸刻薄?孟海心惊讶不已,然而最让她震惊的是他的反应。
  她以为他会愤怒地驳斥回去,或是不卑不亢地将对方反击得哑口无言,但他却是这么沉默了,连再试着缓和或辩解都没有,任由其他人又说出更多夹枪带棒的话,衬上樊伯临那断断续续的沙包口诀,更是成了可笑的讽刺。
  这是爹爹口中那精明干练的樊二当家吗?就算再怎么难敌众口,就算他的心机被人揭穿,他也不该就这么束手无策啊……
  她偷偷朝他的方向睇去,不敢看得太明显的她只看得到他置于膝上的手正紧握成拳,那力道仿佛握在她的心上,让她不知该为知己被当成争权的工具而生气,还是该为他被攻到无力反抗而难过。
  “你那些无谓的心思若能用在正轨上,我自然会重用你。”一道苍劲的声音自门口传来,随着迅捷的脚步,来人已走过孟海心身边。“可偏偏你的所作所为都让我失望透顶!”
  四周变得悄然无声,就连樊伯临也完全噤口,这些变化都说明了来人的威严及地位,孟海心还来不及反应,沉喝声已在前方响起――
  “你,抬起头来。”
  孟海心强忍紧张抬头,看到一名发须皆白的严厉老者坐在上位,锐利的视线在她脸上绕了圈,眉头拧起。
  “你经商的手腕有待磨练不说,怎么连挑个人都挑成这样?”老者直接对樊仲遇骂。“这种没见过世面的软弱女人持得起大房吗?你真存心把大房搞垮不成?”夹杂鄙夷和轻蔑的话毫不留情地朝孟海心扑来,她忍住不让受伤的表情显露出来。她很清楚这桩婚事是樊家纡尊降贵,但他们从头至尾不将她当人看的态度真的很伤人。
  “是。”樊仲遇默默接受斥责,对于能力受到质疑并没有做任何反驳。
  “伯临没出事之前,你们大房的表现一直让我很满意,结果呢?伯临痴了,你也一再让我失望,整个大房就这么一蹶不振,传出去还像话吗?!”老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看见他被痛骂,在场所有的人无不暗喜在心。不过敌人不只一个,把握机会将他人也顺带踩上一脚才叫高招。
  “爹,您消消火,仲遇前些日子才帮了老三,也算功劳一件了。”方才被樊仲遇唤作二叔的男人插嘴。
  “你没事提整个干么?你手上的布庄前几天才弄砸了一笔交易,要不要顺道把这损失也一并禀报?”另一个中年男人脸色一变,立刻反击回去。
  “别吵了!”老者斥喝,见两人安静下来,凌厉的视线又射向樊仲遇。“你以为你真有功吗?买来的货价格比平常足足贵了一倍,救了急,却是白忙一场、好不利润,这只更证明了你的无能!”
  “是。”樊仲遇依然没有反驳,只是恭敬回答。
  那温驯的反应却让老者更生气。
  “我不管你替伯临找来媳妇是为了什么,我从以前就说得很清楚,想要继承家产全靠实力,有了你爹的例子,我想你应该比任何人还清楚,要是子孙不成材,管他是大房还是长孙都别想从我手中接过一个子儿!”伟岸的身子几不可见地一震,只须臾,樊仲遇已用垂首掩饰了过去,更没让人发现他眼中熊熊的怒火。
  “是。”哑声低应的模样看在众人眼里,反倒像是被教训得无话可说。
  “你们都好自为之吧!”老者起身,丢下这一大群人直接离开。
  以为樊仲遇被骂到垂头丧气,不少人都露出微笑,暗暗在心里将这名对手删去。大房已不足为惧,就算再怎么搞小计谋也只是白费心力罢了!
  “要是当初三房那件事你没强出头,交给我们来处理,至少也不会血本无归。想表现是好事,但也要懂得量力而为,不然樊家再怎么有钱,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啊!”坐在上位右侧的一名老者嗤笑站起,带着身后五个儿孙离去。
  “可惜一个人的才能有限,再怎么努力也难挽颓势,我看你还是求求老天爷,看能不能早日让伯临有后还比较实际,只不过……”另一名中年男人也跟着起身,话没说全,但话里的意思不言已明。“哈哈哈哈――”他大笑着走出厅堂,身后又是几个小辈跟着离开。
  就这样,没人给予安慰,扔来的全是明嘲暗讽的言语,不一会儿,刚刚还是满满人潮的大厅已走得剩下他们三个。
第3章
  总算结束了。
  确定所有人都已离开,樊仲遇抬头,脸上顺从不甘的神情全然抹去,少了刻意的压抑,自然散发的傲然气势立刻取而代之。
  这种全族聚会向来让他厌恶至极。
  不是因为那些尖锐的言词,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他早已能做到充耳不闻的境地,更何况那群人越是得意忘形,越表示他们又朝成功迈进了一步。
  只是那一张张千篇一律的丑恶嘴脸已让他腻透,若不是为了更远大的目标,他才懒得应付他们。
  “好可怕、好可怕……”樊伯临来到他旁边座位坐下,一边把玩手中沙包一边喃喃自语。
  兄长的动作让他敛回心思,樊仲遇瞥见那抹纤细的身影仍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一股烦躁油然而生。
  一个被保护得极好的闺女,从没见过人间的险恶,她所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但明明早已将之视作计划中的一环,为何他的心绪还是被影响了?
  最不该的是,他刚刚竟还被激到动了气!樊仲遇的眸子微微眯起。
  早在他满十岁被允许进入厅堂参与家族集会的那一刻,他的天真就已被摧毁,但那时候的他并不晓得,因为在父亲长袖善舞的保护下,受尽荣宠的他向来都是扬笑睥睨失败者的那一个。
  却突然间,风云变色。
  父亲砸下重金的镖局接连被劫,损失惨重,而大批收购准备卖给官府的谷粮又在此时遇上火灾,因无法如期交货被扣上拖累军情的罪名,无力自救的父亲不但名下产业全被抄走,自己也身陷囹圄。
  若是老家伙聚集全族的力量,绝对可以帮助父亲度过难关,但他却是选择清楚划分界线,任由父亲自生自灭,等父亲再回到家门,已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而大房的地位也瞬间从顶端跌落谷底。
  “二放鸭,三分开,七围墙……不对不对……”听到身旁的兄长又喃喃念起了口诀,樊仲遇徐缓地吁了口气,抑下胸口炽燃的愤怒烈焰。就算现在没有其他人在场,他也不能太轻忽。
  “坐在主位的是樊家大老爷。”樊仲遇开口,身旁的樊伯临立刻停住喃念,整个厅堂只有他沉稳醇厚的嗓音。“也就是我们的祖父,目前仍大权在握。樊家共有四房,先父是嫡出长子,名义上大房由大哥继承,四房里有存有殁,堂兄弟间也已有人娶妻生子,各房的女眷你之后应该都会陆续见到。”听到他的声音,孟海心震了一下。
  方才他不发一言时,她就一直挣扎着该不该抬头。
  满满的关怀让她想探知他的想法,但她又好害怕,怕会在那张俊傲面容上看到痛苦失意的表情,也怕自己压抑不住的同情会伤了他。
  他还好吗?他的心情真如他的声音听来那么平静吗?犹豫了会儿,她还是禁不住担虑地抬首朝他看去――
  他半敛的眼帘遮去了眼神,让人无法揣测他的心思,一如往常的冷淡面容没透露出任何的表情,却反让她更觉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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