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第126/229页


  顺星节这天晚上,按照民间风俗,待夜幕降临,天空星斗齐出后,该到院中摆香案点灯花,祭拜诸天星君,以祈愿新年气运顺遂。
  不过今年却是不巧,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到了晚间却起了风,阴云蔽天,一颗星子也看不见。
  凌烨和楚珩在月台上等了半晌,没等来星星,却等来了禀事的天子影卫。
  今日中午,外城星汉桥前出了场乱子,因顺星节,去白云观上香拜神的权贵诰命不少,其中身份最贵重的,要数文信侯夫人和其女沈黛,而这两人也是事故发生时受惊最严重的,还险些受了伤。
  辖区当值的校尉听说后,魂儿都要吓飞了,谁知等赶到了地方,文信侯夫人却理都没理他们,甚至没让追究在星汉桥上争执撕打的两家青楼,心事重重地就回去了。
  校尉不敢托大,事情层层报上来,最终到了天子影卫处。
  关于沈黛“准贵妃”的那点事,影卫们都是清楚的。堰鹤沈氏对这个嫡长女十分重视,进京的时候都是宝马雕车百仆环伺,看护得如珍似玉,今日沈黛在外受了如此冲撞,文信侯夫人却没有当场追究,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那地方微妙――
  “月老祠?”凌烨微微皱了皱眉,他和楚珩早上才去过那里,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出了这档子事,他心念电转,当即道:“那辆受惊的马车撞到了哪?”
  影卫查过现场之后,顾虑的正是此事。腊月初六那晚,凌烨和楚珩在大榕树上挂过定情的木牌,影卫是知道的。偏巧那马车今日就撞在了树上,木牌子被震掉了一地。
  其中有没有,只看文信侯夫人和沈黛反常的反应,恐怕八九不离十。不过――
  先是桥下遇堵,接着惊马撞树,再是木牌正好掉到摔在榕树下的沈黛眼前,让她看了个正着。
  “不是没有可能,但着实太巧了一些。”影卫道,“臣等还未曾查出背后是否有推手。”
  凌烨面拢寒霜,吩咐道:“以五城兵马司的名义暂且封锁星汉桥一带,暗中去看看木牌还在不在。”
  若是在,沈黛看到的必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臣遵旨。”影卫拱手,犹豫片刻,又道:“陛下,文信侯府若真知道了您和楚侍墨的事,恐怕会有所动作,毕竟先帝留有口谕,指文信侯嫡长女沈黛为……”
  “从未有过口谕。”凌烨出声打断,淡淡道,“柔则都已经议亲,沈黛当然也……”
  他话说半截,忽然停顿,面前影卫亦是神色一僵。凌烨侧身回头,果然看到楚珩抱着龙纹大氅站在几步之外,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讲话,脸上似笑非笑。
  “……”凌烨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先前他们坐在月台上围着火炉等星星,入夜渐渐下了霜水。正准备去里间换件氅衣,刚巧影卫过来禀事,凌烨留下来听,楚珩独自先进去了。也就是趁他不在,影卫才说了说沈黛的事。
  凌烨对脚步声的主人未曾设防,甚至都没注意。影卫站得远些,只以为是殿里来往行走的宫人,直到看清楚珩的脸才反应过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现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楚皇后没怎么听清楚。
  耳畔又有脚步声过来,这回是皇帝身边伺候的祝庚,过来给火炉添银丝炭。
  三个人都不说话,月台一阵安静,气氛十分诡异。祝庚不明就里,但直觉告诉他这里将有事发生,躬身行了礼,迅速添完炭,猫着腰正准备告退。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祝庚。”
  发话的是楚皇后。
  “啊……”小祝公公一个激灵,连忙应道:“奴婢在!”
  楚珩面上带笑,目光只看着凌烨,走过来把氅衣递给他,偏头开门见山地问:“沈黛是谁,跟你主子可有什么渊源?”
  ……祈祷没用,这听得也太清楚了。
  祝庚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抬首看了陛下一眼,连忙就想摇头。
  还不等他动作,楚皇后语调缓慢,悠悠又道:“知道多少说多少,说实话,你在这宫里也十来年了,若是告诉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拉长了尾音,祝庚腿一软,直接给他跪了。
  楚珩回头看着他,笑:“起来,问个话而已,紧张什么,祝公公好歹也是从五品的内监,我能把你怎么样?”
  指桑骂槐不要太明显,祝庚额头上挂着的汗都要滴下来了。
  凌烨眼看事态愈发不妙,刚想说话。
  楚皇后转过头:“闭嘴。”
  陛下咽了咽口水:“……”
  影卫已经不忍再看了,留在这只怕要引火烧身,当机立断拱手道:“陛下,臣去吩咐查案,臣告退。”然后迅速溜了。
  楚珩回过头,继续问:“祝公公知道多少?说说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楚皇后一发话,陛下都不敢吱声,小祝公公人微言轻,抵抗不得,只能让陛下自求多福了,当下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招了。
  楚珩挑着眉听完,摸摸下巴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陛下几眼,转身便往里去了。
  顺便撂下一句话:“我说今晚这么好的日子怎么没星星,原来原因在这儿啊。”
  陛下站在原地,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却十分心虚,仿徨了一阵,也跟了进去。
  里间伺候的内侍们掩门告退。
  夜色渐深,云移雾散,天上仍旧不见星星,却有一弯弦月从云后探出头来。溶溶的月光无声洒落,此间天地静谧一片,将内室那咬耳朵的私语声衬得格外清晰。
  这一夜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但是第二日一早,陛下“重操旧业”,就地取景,铺宣纸画起了满苑冬色,楚皇后一觉睡到自然醒,舒展腰身用过早膳,转头去了趟露园。
  这日初九,寿云山上红梅花开,长宁大长公主作为宗室长辈,下帖邀了各家夫人、小姐们前来赏花。
  年节间的宴会大多是在京的权贵们相互走动,顺带着相看联姻,诸如文信侯夫人林氏之流的十六世家诰命自然都在应邀之列。
  不知缘何,近日钟平侯府十分安静,往岁这些赏花宴,楚家主母叶氏少不得也是会来的,可这个年节却很少见到她和膝下嫡长女的身影,反倒是去漓山露园小住的楚歆,被穆熙云带出来了。
  她是楚珩的妹妹,兄妹俩眉眼间有许多相通之处,文信侯夫人林氏从前也见过她几次,往日看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却容颜妍丽,只觉得喜人,今日再看,却平白多出了些许狐媚之感,家里嫡母嫡姐行事低调,她反倒出来招摇,当真是不知礼。
  不愧是一母同胞,和她哥哥一个样。
  林氏心里生出一丝不愉,面上笑容依旧,颔首致意道:“穆夫人。”


第130章 脾气(二)
  初九,露园。
  楚珩早上起得晚,临近巳时才从枕波别苑出发,到露园的时候已经快巳正了。
  楚琰见到他很是惊喜。昨日他们在忘世居茶楼遇见,一道吃了午饭,楚珩就回御苑了,分别的时候还说过两天禀了陛下再来露园看姐弟二人,不想这才次日上午就来了。
  楚琰笑逐颜开将他迎了进去,还没走两步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眸光微动,往楚珩身后看了几眼,好奇道:“哥,……顾兄没和你一起来吗?”
  “他啊,”言及凌烨,楚珩霎时笑开,“他犯了事,在家里受罚呢。”
  说者无意,听的人心里却咯噔一下。昨日饭间,楚琰坐在对面,看得很清楚,哥哥和那“姓顾的”交情甚笃,两人一举一动间自然而然流露的亲密,楚琰当时就觉出了别意,回去后琢磨了一下午,越想越不对劲。
  楚琰如今才不关心那“姓顾的”受不受罚,他在意的是哥哥方才说……“家里”,语气亲切而熟稔,仿佛是自己的归所。可楚珩在帝都的“家”,哪怕不是钟平侯府,也该是漓山露园,那这个所谓的“家里”又是哪?“姓顾的”他家?
  楚琰想了想,试探着问:“受罚?顾兄他被陛下罚了?没事吧?哥哥刚从他家探望回来?”
  说到这个,楚珩旋即失笑,摇摇头,语气轻快道:“不是,没那么严重,我才不探望他呢,让他好好闭门思过反省反省。”
  他说话时,楚琰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的面色,他神情懒懒的,眉梢眼角有种说不出的缱绻味道,用个不那么恰当的词,仿佛万千春色尽在眉间,看得楚琰心里一跳。
  正说着话,叶书离从外头走了进来,瞧见楚珩,顿时乐了:“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好,换身骑装,一块儿去寿云山打猎,弟弟也去,专程来叫你的,快点。”
  漓山师兄弟间的排序很有特色,起初是以入门先后称呼师兄师弟,但这并非一成不变,叶书离是漓山这一代弟子里继姬无月之后,第二个从扶摇阁里站着走出来的,武道宗门强者为上,此后漓山上下都要称他一声“二师兄”。本来嘛,“山花”楚珩也不例外,但他和叶书离自小一起长大,叫惯了,私下里叶书离还是会以“师兄”称呼他。
  楚琰前天第一次听叶书离这么叫楚珩的时候,十分意外,后来听了解释才晓得。
  楚珩闻言抬头看了眼外头的日头,不解道:“打猎?再过半个时辰都午时了,再说,寿云山不是以花闻名吗,去那打什么猎,抓兔子吗?”
  叶书离耸了耸肩,笑眯眯地说:“那谁知道他们怎么定的地方。”
  楚珩依言起身去换衣裳,随口道:“你昨天打马球,今天又打猎,这日子挺悠闲的,这回又是谁做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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