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第142/229页


  少年坐在屋檐上,收回剑鞘,将白鸟腿上绑着的木筒取下,是帝都来的信,带有着标准的“叶书离”风格,叶星珲翻了个白眼,直接略过那些废话,翻到最后看了看。
  这个主意是叶书离想的,主要是为了解决楚珩的麻烦,星珲只在漓山这边按照叶书离所说的,给帮帮忙造个势,毕竟这种事嘛,自己人信了帝都那边才会信。
  他无聊地翻回去,从头开始看“鬼见愁”的信,正满怀鄙视地读着,底下有个暗卫挥着胳膊喊他:“少主,都弄好啦!”
  “来了!”星珲收起纸条子,从屋檐上跃下来,接过东西看了两眼,顿时乐了,又问道:“来的时候路过春南涧没有,那边现在有人吗?”
  春南涧是山上一处风景绝佳的茶话地,经常有弟子三三两两地聚在那里玩。
  暗卫摇头,含含糊糊地笑说:“少主也知道,最近那什么……而且天也冷,所以大家都不去了。”
  漓山地势高,山上的冬雪还未化尽,较之城里又更凉一些,尤其最近这几天,冷得人不敢出门,个个窝在房里装小白兔。
  缘由很简单,因为东都境主叶见微现在非常暴躁,起因据说是看了从帝都来的一封信。
  信里说了什么大家不知道,总之掌门师伯这几天见人就骂,大家都不敢触他的霉头,毕竟穆阁主不在,没人管得了他。反正不出门儿就对了,他找不着人骂,自己就回去了。
  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躲起来的,总有些人不得不去捋老虎毛。
  长极殿门口,星珲探头往里看了看,见里头黑黢黢的也没点灯,不由得有点发怵,刚退后两步想走回去,就撞上了一个人,回头一看,是他二叔。
  “你刚踏上长极殿的台阶,你爹就知道有人过来了,想往哪溜?”
  星珲只好站住了脚,又往里看了看,以眼神询问。
  二叔说:“生气呢,肯定生,要不是你娘信里提醒他大乘境非请旨不入帝都,他都能……反正你这两天乖点啊,少惹你爹生气。”
  少年俊俏的眉毛拧到一起,皱着脸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这两天跟着了火一样,走到哪燃到哪,师兄师姐们都不出门了。”
  二叔心说大儿子都让人拐跑了,他能不郁闷吗,叹了口气道:“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你也是。”
  转身推门,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对了,星珲,年底你就满十七了,想去帝都?”
  听到“帝都”两个字,漓山少主叶星珲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我二师兄不是都去帝都找媳妇儿了吗?我也想,明年这个时候我去帝都,后年我就能带我媳妇儿回来啦!”
  二师叔摸了摸下巴,点头说:“有道理,那你爹的心气儿肯定就顺了。要是都跟你大师兄似的……”
  他说着往里去了,后面几个字星珲没仔细听清,只捕捉到了“大师兄”三个字,难道楚珩有媳妇儿了?
  不能吧?
  星珲怀疑地看了一眼手里的纸条子,最后摇了摇头想,不管了,反正楚珩有的话,他就跟楚珩学一学,应该也能的吧?
  到时候他爹肯定很高兴。
  ……
  帝都城郊,露园。
  也不知那张请帖上沾了什么,叶书离将它揣着怀里,只觉得温热热的。思来想去一路,吃过晚饭后他将穆熙云拉到了一边,问道:“师叔,三月宜山书院庆典,我们会派人去吧?”
  “当然要去,”穆熙云点头,“你问这个干什么?怎么你也想去看看?那感情好,书院底蕴深厚,多有我们漓山不及之处,庆典更是十年一遇的盛事,不过错过。只是有一点,可别像当年似的,明远去书院借阅百草阁孤本,你跟你师兄、还有星珲三个嚷着喊着要跟去长见识,结果倒好,刚踏进宜崇地界,就和人家世子打起来了……”
  “不是早就和他一笑泯恩仇了吗?”叶书离有些不自在,“中午才一起吃过饭,萧高旻给了我一张请帖。”
  穆熙云闻言微讶:“他下帖请你?……行吧,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懒得管,回去漓山和你爹娘说一声,到时候一起去就是了。”
  叶书离调开视线,道:“师叔,我就先不回漓山了吧,反正庆典在三月,也没多久了。我想先去趟广陵,祭一祭小师叔,去年冬天来了帝都未能过去。我在那儿等一等,届时漓山的人来了再一道去宜崇。”
  “是么?”穆熙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来你师兄说的对,你是没找到媳妇儿两手空空的回去,怕被你爹骂吧?
  “……”叶书离不言语了。
  穆熙云也没难为他,“行,那明天你直接就去广陵吧,我回漓山和他说。”
  叶书离欣然应下,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师叔,我去广陵的事儿先别和师兄说了,免得提及广陵他想起小师叔,徒添心结。”
  ……
  帝都内城,永安侯府。
  萧高旻进了门,老管家连忙带着小厮过来牵马,殷切道:“世子回来啦。”
  “嗯。”萧高旻随意应了一声,吩咐道,“让人收拾一下行装,我后天回宜崇。”
  管家接过马鞭递给小厮,闻言一惊:“世子后天就走?怎的这般突然?”
  萧高旻点头,淡淡道:“该办的事办完了,留在这儿又没什么意趣了,还是回去吧。对了,老伯,我爹呢?”
  他明显情绪不高,管家知劝不住,只好道:“侯爷在书房呢,世子且去吧。”
  *
  萧高旻说该办事儿办完了,倒也并非虚言。
  永安侯府书房里,他见了萧温琮,将来时与苏朗所讲之言复述了一遍,沉声道:“我说科举行卷不妥,不如直接开考,苏朗并未驳我。”
  房里沉默一阵,永安侯扔下手中的书卷走到窗边远眺,半晌后叹了一声:“果然如此,我们陛下颇有雄心壮志呐。”
  萧高旻问:“父亲觉得,壮志难酬吗?”
  “难。”萧温琮毫不犹豫,顿了顿笃定道,“但也不是不可酬。要看皇帝的心坚不坚,因为一定会有人死。”
  萧温琮转过身,踱步回书案后坐下,缓缓道:“古书云,‘内力不足必借外力’。敬王复辟如此,皇帝酬志亦如是。敬王借不借的到是以后的事,但皇帝至少已是一箭三雕了。”①
  萧高旻持着汤匙搅动着碗里的甜汤,头也不抬地说:“颖海、虞疆、江锦城。”
  萧侯揉了一下儿子的头,笑道:“看得还挺清楚,没白来帝都。”
  “你干嘛?把我头发都弄乱了。”世子撤身躲开他爹的手,甩了甩头,掀起眼帘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自古哪个帝王不想开疆拓土?哪个臣子没有个‘忠武’梦?”
  “明摆着?”萧侯伸出了一只手掌,笑道,“你这‘明摆着’的两句话,朝中能看出来的不超过这个数。当局者迷啊。”
  “你说的对,”萧侯轻叹,“没有哪个帝王不想开疆拓土、万国来朝,当今也想。虞疆这场内乱是个很好的时机,北狄蠢蠢欲动,大胤亦有盘算,谁稀罕那虞疆危溪王子不痛不痒地称一声臣呀?要的是绝对征服,要让那块土地从此打上大胤的徽记,如此才能彻底平止靖州边陲子民的离乱之苦,能让皇帝成就百世不祧之业,也能让臣子挣到‘忠武’的身后名。”
  “大胤立国几百年,才出过几个‘忠武’?两只手就数得过来。当年朔州总督顾崇山七拒北狄、驰骋虞疆,戎马一生,大大小小战功无数,最后死在了沙场上,才勉强得了这个谥号。论功绩他确实配得上,但可惜他死的时候掌权的是太后,顾崇山是皇帝的母舅,也是太后、齐王最大的忌惮。要不是先帝有远见,以防万一给皇帝留了道白纸黑字的遗旨,顾崇山都拿不到这个‘忠武’。只要不谋反,一个‘忠武’能保后世三代无虞、平爵承袭而不降等,如此,北境顾氏才得以没了主心骨而不衰。”
  “苏阙也是武将,亦有平叛之功,骇敌之能,他也想。真论起来,他还比顾崇山更适合。顾崇山是纯正的武将,苏阙有出将入相之能,文武全才,‘忠武’二字再合适不过。但他还差了点火候。”
  萧高旻接道:“虞疆就是那个火候。”
  “只是如今朝中有敬王这个内患未除,陛下腾不出手来西征虞疆,否则前方打起仗来,后边立刻就要失火,只能用耗字诀。督抚靖庆二州这件事,并不是非颖国公苏阙不可,但是今日谁去了,待以后西征虞疆的时机成熟,谁就能成就封狼居胥之功、勒石燕然之业。一个‘忠武’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皇帝酬志、敬王复辟都要借虞疆这个外力,只是在位掌权的是凌烨,棋也得是他先下。
  选颖国公苏阙督抚靖州——可谓四两拨千斤,这一招成就了苏阙,作为交换,也让皇帝拿到了颖海苏氏在科举行卷上的那分话语权;苏阙本人久经沙场运筹帷幄,有能力有威望,让他去耗着虞疆以熟悉形势,日后待时机成熟,西征虞疆之事由他统率,皇帝也放心;而颖国公往靖庆二州一坐,同时能镇住敬王从江锦城伸来的手,让他再借不到虞疆这分外力。
  萧高旻忽然觉得自己可能还数少了,一箭不止三只雕呢。皇帝这一招妙就妙在全然不露声色,科举不行卷,会动到所有世族的利益,绝对是能让整个朝堂炸开锅的事,皇帝已经开始布局了,朝臣们却连点风雨的意头都没察觉出来——成全颖国公苏阙去靖庆二州,是其中很关键的一环,可这一环却是在正月二十的大朝会上,文武大臣们一起商议出来的,皇帝只点头说了个“可”字。
  真是被这俩人联手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萧高旻扯了下嘴角,又道:“我今天和苏朗说的那番话,不能只算是试探吧?父亲愿意帮陛下酬志?”
  永安侯世子能从苏朗的反应里察觉皇帝的倾向,同样的,他今日所言,苏朗也会转述给皇帝。
  ——代表了宜崇萧氏的态度。
  “嗯。”萧温琮点头,轻描淡写地道,“也不能算是帮,只是我不会反对罢了。”
  萧温琮微微笑了一下,沉声道:“萧萧,太祖皇后萧明棠曾给萧家留过一句箴言,取自《商君书》,曰:‘国弱民强,民强国弱。故有道之国,务在弱民。’”
  萧高旻听言一凛,《商君书》是天下第一禁书,历朝历代,只有帝王和储君才有资格细读。
  人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可宜崇萧氏却随着大胤皇朝延绵至今,始终保持着九州第一世家的地位,从未有过低谷。背靠宜山书院固然是其中原因,而昭懿皇后给萧家留下的这句告诫,才是宜崇萧氏长盛不衰的密钥。
  国弱民强,民强国弱,“弱民”是帝王之术的要义,皇帝兴科举,就是在“弱民”,此“民”并非百姓庶人,而是世家贵族——将资源、土地、人才从世家门阀转移到皇帝也就是国家手里,统治方能稳固长久。
  这是每一位皇帝都想做也必定会做的,科举已经有了雏形,终结世家行卷,即便不是凌烨,也会是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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