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第179/229页


  楚珩跪倒在破碎的杀阵外,半身衣裳已然被血染透。外头忽然有成队的马蹄声传来,楚珩心中一紧,从地上拣了根树枝强撑着站起身。
  马声渐止,有人直奔陵园而来,为首的人映入楚珩眼帘,是天子影卫首领凌启,楚珩眼皮一沉,直接昏了过去。
  ……
  再醒来已是两天后,凌启守在他身旁,见他睁眼,吊在心头的气总算松了下去,继而皱起了眉,沉声斥道:“简直胡闹!”
  楚珩眼睫垂着,没说话,面色苍白如纸。
  凌启也不指望他应声,伸手扶他倚着引枕坐起身,外头下人端着清粥进来。待楚珩吃完,唇上勉强有了点血色,凌启方上前,再次为他调息。
  楚珩摇了摇头。
  凌启没听他的,然而输进的内力如前几次一样,依旧石沉大海,进去经脉就没了踪影,数道紊乱的大乘气劲依然在楚珩体内肆意横行,将七经八脉、丹田气海冲的一团糟,凌启原以为是楚珩昏着的缘故,却不想人醒了也还是控制不住,凌启皱紧了眉,“这几道内息……”
  楚珩再次摇摇头,哑着声音道:“是我自己的,不碍事,等我缓一缓……大统领是不是传信给陛下了?”
  “嗯。”凌启颔首,冷着脸道,“飞隼传书和八百里加急都派了,日夜兼程,这会差不多已经到帝都了,你这样子,还指望能不被陛下知道吗?”
  楚珩张了张唇,没发出声音,抓着被子的手却一紧。
  凌启瞥他一眼,从蹀躞带荷囊里拿出了那块玉佩和白玉印章,放到了楚珩手里,缓声道:“陛下让我带来的,言在此中,问东君愿不愿回去。”
  楚珩微微一怔,低头看着手上的偕行灵玉和那枚印章。
  印章上写“属楚珩也”。
  言在此中。
  ――他早就原谅他了。楚珩眼底酸涩,握紧这枚凌烨亲手刻的私印,是他不该,欺瞒在先,还跑了。
  太该罚。


第178章 东君(三)
  转眼又过去两日,楚珩人虽然彻底清醒了,但体内的真气还是如同一团乱麻。他先前压境封骨,那日在十方杀阵中几乎到了九死一生的境地,不得不强行破封,最后虽然从阵里走出来了,却也气血翻涌,真气逆流,破封的大乘内息不受他控制,在经脉里横冲直撞,将丹田气海搅得一团糟。
  非大乘境制不住这些乱窜的大乘内息,所以凌启之前给他调息数次,始终不见成效。楚珩自己又因强行破封而伤及元气,一时半会儿也调动不了内力,于是只能任由着那几道大乘气劲反噬其主,时常疼得满额冷汗。
  他不欲让他们徒增担忧,便没有声张,只打算缓两分力气,过几天再借助偕行灵玉强行调息。房里他更没留人守着,每每察觉凌启过来看望,他便先拭净汗,打起精神说话,一连两日过去,倒让凌启以为他好些了,稍稍放了点心。
  这日晚间,楚珩正盘膝坐在榻上试着给自己调息,忽听得外头有纷乱的脚步声疾疾往这里来,他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当影卫有急事,草草擦了擦额上疼出的冷汗,只来得及将帕子掩到身后,门便被迅速推开。
  傍晚的春风携着院中花香穿堂而入,来人站在门槛外,胸膛起伏着呼吸急促,直至看到安然坐于榻上的人,攥紧的手心才终于松开来。
  楚珩怔了怔,眼神微微闪躲一瞬,又仿佛松了口气,轻声唤道:“陛下……”
  凌烨默然不语,解下披风,连同马鞭一起递给侍立在侧的影卫。
  房门关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凌烨走到榻边,看着脸上几乎没有血色,鬓角已被冷汗濡湿的楚珩,心里疼得像是被锥子狠狠凿穿,呼吸都带着气音。
  宣熙十一年三月廿五,卯时初刻――凌烨永远也忘不了这个时辰,他在明承殿里,接到了楚珩在鹿水出事的消息。
  那封飞隼千里加急的密信,只在一瞬间,就让御极多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宣熙帝汗透重衣。他站在窗前,整个人都在抖,双手颤得几乎捏不住那张薄薄的信纸,寒意与惊怕从头袭到脚,夜里的风一吹,身上心上全是彻骨的冰凉。
  五年前齐王宫变,大雨倾盆,他坐在太极殿里等待成王败寇、鹿死谁手的时候,都没有过半分这样的紧张和慌乱。
  几乎毫不犹豫地即刻前往,所幸三月述职已经过了大半,他只简单交代了一下,对外称病,便告知了叶书离和叶星珲,动身去鹿水。
  一路上他又怕又悔,心急如焚,直到现在,他颤着手触及眼前人的脸颊,感知到了铭心的温度,方才觉出一丝真实。
  ――他的楚珩还在。
  楚珩一颗心霎时揪了起来,实在太不该,他抬头望着凌烨眼底的青黑,心头满是疼悔。他脸颊在凌烨掌心蹭了蹭,轻轻呼出口气,忍着内息紊乱的疼痛,抬唇露出个笑,“陛下怎么来了?”
  “你问我?”凌烨看着呼吸都疼却还在强装无事的楚珩,“该谁问谁?”他眼眶泛红,开口已有气音。
  一个尾音上扬、几近哭腔的“嗯?”字,听得楚珩心口酸涩,再装不下去了,朝他伸出手,仰头道:“疼,抱抱。”
  “活该。”凌烨颤声说,他坐下来,轻轻将楚珩揽进怀里,不敢抱得太紧,生怕再动疼了。他额头抵着额头,在楚珩唇上啄了啄,眼角的那滴泪缓缓划下来,也沾湿了楚珩的脸。
  话语似是严厉,语气却远不够,“犯了错还想娇气,不许,回去先从欠下的二十杖打起。”
  楚珩闻言便笑了起来,眼眶有些发热,点头莞尔道:“好,这回是‘如有下次’了。”
  凌烨轻哼一声,像是并不买账,再度亲了亲楚珩的唇,又低下头伸手去探他的脉,内息果然还是乱的。
  凌烨心头一紧,准备再要为他调息,却被反握住手腕,“是我在阵中强行破封才这样的,不碍事,等熬过这几天缓过劲就好了。”
  他说的轻松,但凌烨摸了摸他汗湿的鬓角,心尖又揪了起来,问道:“疼得厉害吗?”
  楚珩不答,再度埋进他怀里:“重九抱抱。”
  凌烨皱了眉:“你……”
  话未说完,却见楚珩忽然又坐直了身体,片刻后门口传来小声的说话声,楚珩缓缓呼了一口气,出声问:“你们俩在门外做什么呢?”
  房门应声而开,叶星珲和叶书离正站在门口,见着面色苍白但已清醒的楚珩,总算松了一口气,两人先朝凌烨行了一礼,星珲开口道:“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楚珩斜了他们俩一眼:“我能有什么事?死不了,火急火燎地过来干什么,都先去休息。”
  他们一行人从帝都赶来鹿水,一路上几乎没敢合眼,现下见他全须全尾的坐在这,心头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些,脑海中的倦意方才席卷上来。
  叶书离又恢复了笑眯眯的脸,一如既往的欠,悠悠道:“死不了就行,我差点以为我们是来见你最后一面了呢,还不得赶快点吗?”
  星珲又补了一句:“就是怕万一见不上了,承继不了遗产。”
  楚珩额角一抽,字正腔圆地挤出个字:“滚!”
  两个人见大师兄还有骂人的力气,就知道没有太大的事了,放下心来,哈欠连天地回去了。
  房门一关,楚珩肩膀松了下来,再次靠进凌烨怀里,摸摸他眼底的青黑,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心疼道:“吃些东西,陛下也睡会吧。”
  用过清淡晚膳,两人和衣躺下。楚珩气息不稳,蹙着的眉就不曾舒展过,夜里也是睡一阵醒一阵。凌烨放心不下,一整晚未敢安眠,又怕他疼得厉害,还是给他调起了息。
  一夜就这么过去,翌日清晨,外面天光已亮,凌烨起身换了衣服,刚刚踏出房门外,就见院中忽然来了一个人。
  四旁的天子影卫脸色骤变,外面重重守卫,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连院中的一只飞鸟都不曾惊动,就这么凭空出现了。
  凌启从院外匆匆赶过来,目光警惕,盯着来人。
  叶见微自从收到叶书离的传信,悬着的心就没放下来过,彼时他恰好在南山佛寺拜访,离广陵倒是不远,一路风尘仆仆地赶过来,现下在院中先见着凌烨,倒是有些讶然吃惊。叶见微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方躬身颔首道:“陛下。”
  凌烨和凌启对视一眼,很快猜出了来人身份,还未来及应声,楚珩不知何时起了身,从虚掩着的房门后走了出来,他面色还是苍白得厉害,咬了一下嘴唇,对来人喊道:“师父。”
  叶见微的神色陡然沉了下来。
  楚珩不敢看他,喊完就躲去了凌烨身后,低着头不再说话。
  他伤成什么样他心里清楚,凌烨他们连日带夜地快马赶过来,奔波劳累熬了几宿,疲累之极,他不想再要他们徒增担心,便只说缓几天自行调息就没什么大碍了,但其实经脉里那些乱窜的大乘内息折磨得他坐卧艰难,此刻能有力气站在这里已是强弩之末了。
  他知道叶见微迟早会得到消息,毕竟他是在漓山青囊阁主的陵园里受的伤,但却不曾想师父居然来得这般快。他的伤势瞒得过陛下他们,却瞒不了同为大乘境的东都境主。
  叶见微一眼扫过去,就知道徒弟伤成什么样,看凌烨的样子,显然是不知内情,被楚珩瞒了,一时间又气又急又心疼。
  他顾不得那么多,和凌烨简单说了几句,就沉着声对楚珩道:“你跟我过来。”
  楚珩不得不从凌烨身后挪了出来,低头跟着叶见微进了房间。
  房门一关,楚珩就跪了下来,叶见微以内力结了道隔音阵法,显然是气得不轻,冷脸道:“漓山东君还需要给掌门行跪礼吗?不是自己挺有主见的吗?我要是不来,东君这伤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楚珩脸色又白了两分:“师父,我……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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