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第180/229页


  叶见微到底还是心疼徒弟,见楚珩额角都渗出细密的汗珠,皱眉道:“现在是你认错的时候吗?给我过来坐着。”
  他捏着楚珩的手腕,给徒弟探了探脉,眉头皱得更深了,所幸他来得及时,楚珩并未伤到根基,他两指翻飞朝楚珩体内注入了数道真气,开始为他调息起来。
  大乘真气在体内流转一个周天,带着楚珩的内息沿着七经八脉缓缓游走,最终汇聚于丹田气海,楚珩脸上渐渐恢复了几分血色,他眼底酸涩,闭着眼睛哽咽道:“……师父,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我……”
  叶见微叹了口气,掌间动作不停:“去年秋天你回漓山,随身带着一柄新的佩剑,你说是入职武英殿的时候从藏剑阁里选的,我虽未见你用过,但你肯摸剑,这便是好事,我还当你已经想明白了。后来你问我燕折翡的事,我便没有多想,她确实是我跟你师娘的故人,也确实和你小师叔有关,但你怎么会把她假想成明远呢?明远若是在天有灵,都要被你这傻师侄再气死一回了。”
  “你不是让我失望。只是阿月,你要知道,无论明远,还是我跟你师娘,抑或者外面正在等你的人,都不希望你囿于过去。那不是你的错,是明远的解脱。”
  楚珩沉默良久,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砸落在地上,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他早该明白的,不管燕折翡是谁,与妫海明远有多相像,小师叔都已经死在漓山天霜台前了。
  ……
  叶见微一个时辰后才从房里走出来,见凌烨仍在门外,眉眼间写着明晃晃的担忧,他暗自在心里点点头,对凌烨道:“他没大碍了,只是终归伤了元气,还要调养一段时日。”
  几日以来悬着的心在此刻才真正放松下来,凌烨颔首说:“境主辛苦。”
  “不敢,陛下言重了,阿月是我徒弟,称不上辛苦。”叶见微摇了摇头,直截了当,“但他此番确实伤得厉害,我再晚来几日,恐怕就不是这个光景了。”
  凌烨听言皱了皱眉。
  叶见微摇头道:“他自小就是这样,也不知道这性子随了谁,平日里倒是有几分娇气,碰一下都要委屈半天,可若是真的有什么,反倒自己忍着,不会说了。”
  凌烨想起昨晚楚珩一见着他,就先跟他喊疼,撒娇要抱抱,现在看来大概也是带着遮掩伤势的想法去的。
  凌烨垂了下眼帘。
  “阿月在漓山鹿水陵园受伤,我这个做师父的责无旁贷。燕折翡的事,我会去处理,不敢烦扰陛下。”叶见微说道。
  皇帝唇角的笑淡了下来,对上叶见微的目光,他默了片刻,微一点头算是应了。
  叶见微:“谢陛下。”
  两个人很快略过此事,叶见微转而道:“星珲是不是也跟着陛下来了?”
  凌烨点点头:“他在侧院。”
  叶见微便跟凌烨请辞,临行前道:“陛下,星珲被我宠坏了,在漓山就不安分,想必到了帝都也没少惹事,给陛下添了不少麻烦。我把他送来帝都,也是想让他在御前磨砺心性,长长见识,若是有什么要他去做的,陛下也无须顾忌太多。”
  话里含义不言而喻,叶见微说完便往侧院的方向去。
  彼时侧院里,少主还不知道他爹来了的事。这几天他们夜以继日快马赶路,连着没敢合眼。事态紧急,路上倒没觉得有什么,但等见到安然无碍的楚珩,心里的弦松了下来,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疲惫。他回房就把自己摔在床上,钻进他债主的怀里,睡得天昏地暗。
  一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但却还是腰酸腿软,睡了一夜也没能消解连夜纵马带来的不适。
  苏朗先起床去膳房给他找吃的了,外面春光正好,星珲不想在房里闷着,便挪着步子朝院子里的躺椅走去。
  然后就在院中撞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好巧不巧,叶见微过来的时候,离得老远,就先看到苏朗从侧院房里出来,他还尚且来不及反应是怎么一回事,然后踏进院子就碰到了一脸倦色、扶着腰的儿子从房里一步一挪地出来。
  “……”
  叶见微脸上的表情当即就变得一言难尽了。
  就在上个月,一叶孤城开始流传一册新的话本子,写的不是旁人,正是漓山少主叶星珲和颖国公嫡次子苏朗。这书叶见微也看过,当时还没当回事,想着膝下已经出了一个逆子了,总不能扎堆出吧?而且星珲去帝都的时候都跟他保证了,一定带个标志贤惠的儿媳妇回来,但是眼下……生米都煮成熟饭了!熟得不能再熟了!
  星珲乍看到他爹,明显地怔了怔,半晌才反应过来,“阿爹?你、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你说呢?”叶见微上上下下扫了星珲几眼,脸色可谓黑如锅底,他伸手怒指着星珲,痛心疾首地问:“你和那个苏朗是怎么回事?”
  “……啊?”星珲有些心虚地往后退了两步,他爹怎么知道的……
  叶见微看他脸上什么都写得清清楚楚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的儿子已经给别人当儿媳妇去了!
  心里悲愤的怒火蹭蹭地往上冒,叶见微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星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骂起。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不见心为净,他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走,就要忍不住违背原则在外面大庭广众之下揍儿子了:“书都写到藏书阁去了!你……算了,你别在这说了,我现在不想听,等过段时间你自己回漓山跟我好好解释,也想想怎么跟你娘交待!还儿媳妇呢,屁!”
  他一甩袖子,白了星珲好几眼,趁苏朗回来之前恨恨地走了——他怕他见着苏朗忍不住动手,连着一块揍。
  叶见微出来时正好碰到了在园子里散步的叶书离,叶书离朝他行了一礼,脸上挂着乖巧从容的笑:“师伯,过几天,我想去宜山书院拜访一段时日,不知道……”
  他们三个里,就剩眼前这个最顺眼了,知道出事的时候给他传信,在风月之事上一看就很有度,哪像那两个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结果转头就让人拐跑的逆子!也不知道他这些年的教诲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一个两个全被压,丢人都从漓山丢到帝都了!
  叶见微勉强收敛了悲愤的情绪,不等叶书离说完便点头答应,慈祥道:“去书院有什么不行的?书院好,书院底蕴深厚,多有我们漓山不及之处,去那里学学没什么不好的。我回去和你爹娘说,你路上小心,尽可多待些时日,不必急着回来。”
  叶书离应声称是,心情愉快地目送东都境主远去了。
  ……
  彼时园子的另一端,正院内,凌烨面沉如水地朝房内走去,方才看叶见微见到楚珩明显变了的脸色时,凌烨就知道楚珩定然伤得不轻,没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他就是太纵着他了,平日里万事都由着他,才惯得他敢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说实话。若早知他会一个人跑来鹿水把自己弄得一身是伤,还不如当日夜宴后就直言戳破,然后锁起来关着,哪都不许去。
  凌烨挥退侍立的影卫,抬脚走了进去,反手关上房门。
  楚珩站在里面,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换衣衫的手不自觉地一抖,下意识地垂了眸子,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方才叶见微与凌烨在门外的对话他都听到了,隐瞒伤势的事,陛下肯定要跟他算账的,眼前这般神色显然是生气了。
  楚珩咽了咽口水,犹豫片刻还是抬起眼睛,“陛下,我错……”
  凌烨没有等他说完,拿起绢帕轻按住他嘴角,帮他拭净血迹。他换下来的衣衫前襟也沾了调息时吐的血。凌烨目光扫过,将手里的帕子扔到一边,说:“东君是瞒朕瞒成习惯了吗?”
  不像质问,更不是责骂,凌烨语气很平淡,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楚珩的心一下子慌乱起来,他看见,凌烨的眼眶红了。
  “你师父不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说实话?”
  “重九,我……”楚珩慌了神,伸手想要抱他。
  但凌烨后退一步,避开了。


第179章 还敢
  两天下来,楚珩坐立难安。
  凌烨真的生他的气了。
  虽然用膳的时候,还是会给他盛汤夹菜,且顿顿膳食都是清淡滋补兼他爱吃的——但楚珩毫不怀疑,这是他内伤初愈尚需调养的缘故,凌烨在这些事上一贯悉心,今次也不例外。
  问题在于,他们两个以往生气,都是闹脾气耍小性吃飞醋,亲两口对方哄哄,闹腾一顿就好了。这次却不一样,无论楚珩怎么认错,凌烨都只是神情淡淡地听着,脸上读不出情绪,置若未闻。楚珩却知道他越是生气,就越是喜怒不形于色。这两年凌烨积威日重,陛下圣心有怏,整个园子所有人都绷紧了弦,就连苏朗也不敢随意在跟前晃了。
  楚珩倒不怕陛下发火,但陛下不理他了。这两天他亲凌烨,凌烨就偏过脸,不给他碰唇。他伸手抱,凌烨也不回应,甚至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背对着他侧过身去。
  楚珩十分煎熬,他欺瞒在先,这是他应尝的苦果。虽然他知道凌烨再气也不舍得对他怎么样,但这样的时间越长,楚珩就越是愁怅。
  帝都还有事,他们不会在鹿水待太久,等楚珩修养几日,便启程回京。
  转眼到了第三天,用过早膳,凌烨去处理帝都送来的急报,留下楚珩一个人坐在桌旁,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去书房,身影消失在珠帘后。
  楚珩缓缓收回目光,桌上有两盏香片,是广陵这边春日的土仪,他昨天买了来,将才沏的,但或许是民乡粗茶难登大雅之堂,凌烨一口没尝。杯上盘旋的热气氤氲了视线,楚珩垂下眼帘,慢慢将两杯茶喝完。
  今天叶书离动身去宜崇,据说是受萧高旻之邀,拜访宜山书院。这鬼见愁也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居然和永安侯世子走得越来越近。那日在上林苑,叶书离还真捉了只兔子,星珲出宫的时候亲眼看见永安侯府的人将兔笼子提上了他们家世子的马车。
  如今兔子将被带回宜崇,送兔子的人也要跟去了。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
  送走叶书离,从码头回来将将巳初过半。楚珩回去正院,隔着纱窗看见那个坐在书房里的身影,他站在池塘边踌躇良久,想起那杯落在桌上的香片,终是没再往前走。
  池塘里有几只锦鲤摆尾摇曳,许是盯的久了,楚珩眼睛有些酸涩。身后有极轻极稳的脚步声传来,楚珩回头,是影首凌启,看样子刚禀完事,准备往院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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