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第47/229页


  气氛一时凝滞。
  云非心里打起小鼓,心思百转,连忙打圆场。他眉毛一拧,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声道:“徐劭这家伙专瞅着我不在的时候闹事,搞得那日我回去武英殿还被谢统领训了一顿,先让这厮再蹦跶两天,回头我非得找人套他麻袋。”
  他转而又问顾彦时:“哎,苏朗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我还打算找他商量一下在哪下手来着。”
  顾彦时知道他是在岔开方才的话头,立刻接道:“南隰使团进京,他这两天在鸿胪寺忙着呢,正巧澄邈又回京了,他今日去城外接人了。”
  “韩澄邈回来了?”云非喜滋滋地又拍了下桌子:“那可太好了,套麻袋的又多了一个。等楚珩病好,到时候就喊上他一起,让他亲手狠揍徐劭一顿出出气。”
  叶书离闻言瞥了一眼云非,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慢悠悠地道:“那记得叫我一声。”
  云非立时应了,见叶书离接话,知道这事暂且揭过了,心里顿时稍稍松了口气。
  云非不会想到,楚珩本人现在就坐在他们对面,听着他们说话一直未作表态,那天徐劭出言挑衅侮辱过后,陛下次日就给他出了气,如今他抬手放徐劭一马,其实也无妨。
  只是不遂人愿,云非有心打圆场,楚珩也有意手下留情,奈何有人偏偏不领他们的情。
  徐劭从厢阁推门出来,出声唤堂倌下注,紧跟着他身后又走出来了两个人,楚珩微微眯起眼睛,一眼就认出来,和徐劭在一起的竟然是钟平侯府的世子楚琛,以及侯府的五公子楚琨。
  楚琨跟在二人身后,一边将下注的名牌放到堂倌捧着的托盘里,一边道:“家父那日说了,两家和睦才是正理,过几日等我那病秧子二哥能出来见人了,就让他来给您奉茶道歉。”
  在座的都是武道奇才,个个都有逖听远闻的本事。此话一出,云非这边几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不约而同地看向漓山东君。
  姬无月放下了手中茶盏,白瓷轻轻落在案几上,发出“咚”的一声响,敲在人心上却犹如磬钟。他缓缓站起身,径直转向说话的楚琨,声音不大,但入耳字字清晰——
  “你方才说,让谁道歉?”
  楚琨循声望向说话的人,眼前人头戴纱笠,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色袍子,不像是什么世家贵胄,他也觉不出这人内力所在,于是当下便没在心上,浑不在意地道:“你谁啊?”
  眼前人不答,又看向徐劭,淡淡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徐劭未及应声,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吵嚷的喧哗声,是宫里今日送彩头的人到了。
  而与此同时,在宫人身后,紧跟着又走进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穿着浅粉色裙裾的女人。
  她踏进武馆大门的一瞬,楚珩倏然偏头往楼下望去,而那气质端方的女人似乎也有所感,随即往楚珩的方向看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南隰大巫镜雪里。


第46章 交手(二合一)
  没有谁真正去关注站在宫人身后的镜雪里,更多的人下意识地就将她认作是来武馆找人的妻眷——大胤崇尚周礼,并不刻意将女子约束在后宅,这样的事在明正武馆里并不罕见。甚至于,说她是特地来此观武的官家夫人都不稀奇。
  镜雪里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就连叶书离几人亦未曾察觉到任何异样。
  就在看客们都沉浸在皇帝亲赐彩头带来的亢奋里时,镜雪里勾唇浅笑,目光盈盈,看着站在二楼阑干旁的楚珩,抬手拔下了发髻间的一支玉簪。
  与此同时,楚珩身形一动,忽然上前几步,抄起茶桌上的白瓷盘,朝阑干外扔了出去。
  玉簪与瓷盘在半空中遽然相撞,玉石相接之处瞬间迸发出耀眼的火花,响起令人牙酸的剧烈摩擦声。两道气劲僵持几息过后,白瓷四分五裂,簪子碎成断玉,“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喧闹的武馆里并不十分突兀,依旧没有引起众人的警觉。
  而目睹了这一幕的叶书离、萧高旻、顾彦时、云非四人,齐齐变了脸色。
  缩在桌子一角正专心吃茶点的陆稷看着在自己面前突然消失的碟子,顿时懵了。
  二楼几个离得近的人循声朝楚珩看过来,却纷纷以为是彩头当前他按捺不住,提早和谁交了手。于是立时就有人抚掌笑着高声道:“哎,小哥,怎么在这就急着打起来了,去下面台子上……”
  那人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惊悚逐渐占据了他倏然放大的眼瞳,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二楼阑干外的一幕——
  那碎裂的瓷片和断开的玉簪都没有落地,而是被两团强大的内力牢牢桎梏,就这样继续悬浮在半空之中,带着玉石俱焚般的意志,再次碰撞摩擦,几朵耀眼的火花在阑干外怦然绽放。
  这骇人的场面落在二楼所有看客的眼里,整个看台再无一人说话。
  而最为可怕的是,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人感觉到内力的源头所在。若非是正好目睹了这头戴纱笠的小哥方才扔了碟子,任谁也不会想到,此刻静静伫立在阑干前、连根手指都没有抬起来的人,就是这震撼一幕的缔造者。
  他站在那里,头上的纱笠遮挡了面容,简单至极的素色袍子勾勒出皎如玉树的身影,气质安静而疏离。旁人再如何看,依旧难以觉出他境界之深浅、内力之有无。
  这样的人,要么根本不是武道中人。
  要么,就是真真正正的臻至化境。
  答案显而易见,阑干外碎瓷断玉金石相接,寸步不让,两股僵持的内力却被完全禁锢在交手的方寸之地,没有一丝一毫的外溢,也没有半分杀气流露,与这内力的主人是如出一辙的内敛——
  强大到极致,便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站在阑干对侧的楚琨脸色登时变了几变。
  二楼诡异的静默很快蔓延到喧闹的大厅,站在门口的最后一个看客抬头的刹那,半空中碰撞的碎瓷和断玉再也承托不住两个人的力道,在几声爆裂声后,齐齐炸成了齑粉,从众人的头顶洒下,飘飘然落了一地,宛如一层薄薄的秋霜。
  喧闹声止,所有人不寒而栗,整座明正武馆霎时一片安静。
  “镜、雪、里。”楚珩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是我。”门口身着浅粉色裙裾的女人轻笑一声,开口便是字正腔圆的大胤官话。
  随着这句应声,武馆里的所有看客齐齐往她的方向望去。
  就算是在大胤,也不会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
  国师镜雪里,巫星海的主人,南境现今最强的大巫,近十年,整个南隰国无人能出其右。
  能与这样一位绝代大宗师交手而不落下风的,放眼整个帝都,现在就只有一个人——
  漓山东君姬无月。
  方才还浑不在意的楚琨顿时怔在当场,面色一寸寸白了下去。
  镜雪里抬脚朝前走了一步,挡在门口的众人既是出于对至强者本能的畏惧,又夹杂着对这两位大乘境交手的好奇,总之不约而同地后退几步,给她让出了一条直达二楼的道路。
  镜雪里轻轻颔首,面露微笑,向众人道了句谢。
  或许是入乡随俗,今日她并未穿上南隰国师的素白雪裘,而是挑了件大胤女子的服饰,绣花穿蝶的浅粉色裙裾配上松松绾就的随云髻,倒是给这位大巫平添了几分表面上的温婉气度。
  她饶有兴致地扫了几眼宫人送来的彩头,唇角挑起意味不明的浅笑,而后不紧不慢地穿过武馆的大厅,提着裙角缓步走上了二楼。
  女徒弟银颂跟在她身后,抬头悄悄打量了一眼站在看台阑干边的身影。
  几日前在陵光关,她师父与她提过,眼前的这位漓山东君曾与他们巫星海结过仇。但与此同时,他也是自己师父近年来遇到的、唯一一个可以称为“对手”的人。
  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对手有时候比朋友更难得。
  随着镜雪里的走近,二楼沉浸在悚然情绪中的众人纷纷回神,立刻朝后让了几步,与姬无月离得近的几桌看客更是忙不迭地从茶桌边站起身,朝长廊上避去,生怕等会儿这两位打起来波及到自己。
  一时之间,中间看台上众人成鸟兽状散开,四周让出一片空地。
  镜雪里翘了翘嘴角,拣了个空下来的桌子坐了,又伸手放了锭银子在桌角,朗声道:“堂倌,上壶茶来,记得要好一点的,我刚好想见识见识大胤帝都的茶道。”
  堂倌不敢怠慢,飞奔着跑去后厨。
  从踏上二楼开始,无论是找座还是叫茶,镜雪里的目光始终都凝在楚珩身上,叶书离皱了皱眉,眼底浮起忧色,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在玉鸾山的那次交手。
  镜雪里目不转睛地打量楚珩,歪着头屈指在桌上叩了两下,比了个“请”的手势,缓声笑道:“姬无月,我们又见面了。”
  楚珩没有应声,给了叶书离一个安抚的眼神,抬脚走到镜雪里对面坐下。
  站在两丈之外的楚琨心里本还抱有着一丝眼前人不是漓山东君的希冀,此刻镜雪里这句话一出,他脸色霎时难看至极,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两步,目光闪躲着朝楼梯口望去。
  然而才刚转过身,脚下还未及有所动作,漓山东君仿佛就已经看穿了他的意图。与方才一样,姬无月声音不大,简短的两个字却有如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地定在了原地——
  姬无月说:“站住。”
  楚琨身形一僵,脊背上瞬间凝了一层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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