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第51/229页


  所谓冬节会,就是冬至前后,宫里例行举办的宴会,届时帝都各世家官府的公子姑娘们都会应邀出席。说是宴会,其实就是把世家贵胄们聚在一起玩一玩,顺带也有相看一二,借以联姻的。
  大胤建朝之初,十六著姓世家是国朝稳定的基石,皇家和各府联络一下感情是常有的事,冬节会就是从那个时候流传下来的惯例。
  楚珩起初并不打算去,但叶书离却非要拖着他,叶书离来帝都就是为了娶媳妇,冬节会当然不能错过,要拉上楚珩给他作参谋。
  “跟我一块去呗,说不准还能凑个热闹,碰见陛下选个贵妃出来。”
  “选妃?”
  叶书离点头,理所当然道:“坊间不都是这么传的吗?没有皇后,总得有个贵妃吧,反正不能一直没个伴儿吧。”
  楚珩心口一窒,忽然就不太是滋味了。
  他当然知道皇帝该娶后纳妃。
  可是,他就是不想,听到这个词的第一时间便心生抵触。不想看见陛下身边有别人,不管是谁,反正只要站在那个叫“凌烨”的人身边,就是不行。
  这个念头甫一跳出来,他自己都先被吓了一跳,简直堪称大逆不道。
  但是强迫自己冷静过后,这不大逆不道的种子非但没压下去,反而还在心底叫嚣着抽枝发芽,转眼的功夫,就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将整颗心撑得满满的。
  满心都是不愿。
  而且还泛着酸,也不知道是棵什么怪树。
  他忽然就很想去冬节会看看,看看是不是真会有这么个“贵妃”,从人堆里冒出来。
  楚珩心里正这般想着,天子影卫的副统领容善正好就持着帖子过来露园了。
  其实叶书离说的不错,不管皇帝有没有这份心思,各世家里,借着冬节会这个契机,探听皇帝心意的委实不少。皇帝后宫空置已久,终归不太像话,就连宗室里亦有为这事着急的长辈。
  譬如先帝同母的亲姐,长宁大长公主,成德皇后崩逝后,凌烨受这个姑母照拂良多。元后一去,宫里又有了新的继后,太子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大长公主知道先帝是个在父子情缘上淡薄的,不能指望,她从前就与成德皇后交好,自然心疼徽音留下的孩子。
  所幸千难万难都走过来了,大长公主好不容易愁完了皇权更迭,又开始愁皇帝的婚事。
  她知道皇帝心里念着清晏,是以冬节会伊始,趁着皇帝和太后都还没来,大长公主就借着世家贵女们过来向她请安的功夫,将清晏揽在怀里,悄悄问他:“阿晏乖,告诉姑祖母,方才见过的人里,有没有你喜欢的?”
  清晏趴在姑祖母的怀里哼唧了两声,却一个都没说。
  大长公主心里发愁,顿觉眼前这个,还有他爹,一大一小都是来向她讨债的。
  清晏在她怀里滚了一会儿,趁着父皇不在没人管,转过身来就开始吃案几上的小甜点。大长公主怕他噎着,忙命人倒了盏牛乳茶过来。
  清晏美滋滋地吃了两块点心,又咕嘟咕嘟喝完一小盏甜茶,从碗里一抬起头,正好看见了苑门口走进来的人,两只乌圆的眼睛立时一亮。
  楚珩甫一踏进苑门,就开始寻找凌烨的身影,却不想眸子往园子里一瞥,居然看见不远处的梅花树下,他的妹妹楚歆正低着头坐在镜雪里面前。
  楚珩的目光陡然转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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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福沾被,当海宇同之。”参考自古代真实圣旨。


第48章 桃花(上)
  上林苑坐落在九重阙以西北方向,横跨景山,纵越观澜湖,周袤数百里,是大胤的皇家御苑。
  宜春苑是其中一座带水的园林,从景山上引来的活水绕着整个园子走了一圈,最终在园子的最西边汇聚成一汪温泉,苑中花草被温泉水滋养,即便是在冬天,也依旧欣欣向荣花团紧簇。
  这个时节里,园子中开得最好的花就是苑门口植着的一片宫粉梅了,楚歆在这里遇到镜雪里完全是个意外。
  世家贵胄们聚在一起,虽说是联络感情,但越是钟鸣鼎食的簪缨著族,就越是注重彼此权势地位,越是爱将人分个三六九等,是以这样的宴会,不论有意还是无意,大家总是会自发地分成几个圈子。
  正值妙龄的公子姑娘们在长辈的授意下聚在一处玩耍,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不自觉地就会将眼神放在某个人身上。如果这个人是最中心那个圈子里的世子贵女,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只会更多。
  而这个处在众人关注圈里的世子,若总是有意无意地多看某个人几眼――尤其他看的这个人长相是令人嫉妒的姣好,而身份却恰好又不是世家贵胄里最高贵的,那么她必然要受到许多隐含敌意的针对。
  就譬如现在。
  几个骑在马上的女郎待世子们走远,确认他们的目光再也触及不到这里,便骑着马上前,稳稳地停在了姝色少女面前。
  纵使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眼前安安静静立在那里的少女,本身就称得上一道风景,清丽姣好的眉眼衬着身后的嫣红花海,轻轻一抬首,便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明艳颜色。
  女郎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缰绳,微微抬起下巴,开门见山地道:“希望你明白,方才走过去的人不是你可以肖想的,但这并不是说你们钟平侯府配不上韩家,而是你自己――”
  女郎稍稍停顿,唇边衔了丝不善的笑,一字一顿地道:“是你自身的门槛不够高,配不上韩国公世子。”
  年轻气盛的女孩子拈酸吃醋,说出刺耳难听的话来,简直无所顾忌。
  楚歆凝眉不语,其实方才她并没有看任何人,但是她也并不打算向面前特意过来找茬的人解释。
  诚然,钟离楚氏作为大胤十六世家之一,钟平侯府在九州的地位属实不低,身为侯府千金,楚歆当然称得上秀毓名门――但这是放在整个帝都的贵女圈子里说的。如果将圈子缩小到十六世家内部,当身边全都是簪缨贵胄的时候,楚歆的优势就所剩无几了。
  说话的女郎是祁陵闻氏的嫡长女,她显然十分清楚这一点――楚歆的生母身份低微,所以闻媛可以继续居高临下地追问:“怎么不应声,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楚歆锁着眉攥了一下手心,抿着唇移开视线,依旧没有开口。
  大巫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提着花篮子从梅林里头绕过来,身上一袭与粉梅同色的裙裾,使得方才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镜雪里的存在。
  “她比你强。”镜雪里直截了当地道:“如果她愿意,现在就可以把你从马上拉下来踩在地上,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自身的门槛。”
  镜雪里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悠然语气随意,其实她只是恰好路过听见了少女们之间的争执,于是说了两句实话而已,顺带提醒一下盛气凌人的女郎在外头讲话要注意分寸,不然等到付出代价就悔之不及了。
  但这过于直白的提醒落在别人的耳朵里,就十分的难听和不善了。
  闻媛被家里人如珠似玉地爱护着长大,就算放在十六世家里也是被众人追捧着的对象,从小到大连重话都不曾听过一句,何尝被人这样赤裸裸地下过脸面,更何况还是在自己的朋友们面前。银牙一咬,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只是闻媛还未及发难,镜雪里抬眼就看穿了她的不忿,似笑非笑地又补了一句:“丫头,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闻媛登时一噎,将要出口的话也被堵了回去。她是听说过楚歆在楚氏家学时的事迹的,当时整个钟离所有的贵女,没人是楚歆的对手,甚至没有人能从她手下走过百招,如果不是因为男女分试,也许钟离的公子们亦要在她面前低头认输。
  大胤的女子并不像前朝一样将相夫教子视作唯一的金科玉律。大胤的太祖皇后是大乘境,当年她同太祖一起征战四方,讨伐的不只是前朝的残暴统治,还有腐朽的陋习陈规。太祖皇后让大胤所有的女孩子从后宅走到前堂来,走到外面的盛大天光下,世家女子可以金贵但不能软弱,自身强大是为立世之本,所以她们同样也会走进家学。
  而楚歆显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闻媛不得不承认,在天潢贵胄们的圈子里,楚歆身上唯一可以供人攻讦的,就是她的出身。也正是因为这出身永远无法改变,所以她们才可以肆无忌惮――楚歆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打破这道界限,睥睨所有人。
  闻媛被镜雪里的实话踩到了痛脚,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坐在马上仔细端详这个放肆的女人,镜雪里今日的衣着并不华丽,身上是一袭妃色的罗裙,发髻间只斜插了支翡翠步摇,也许是过于简单,于是便就地取材又在头上戴了朵方才新采的重瓣梅花,这一身装束看下来,怎么瞧都不像是个金贵人。
  闻媛从小在世家圈子里长大,有名有姓的高门夫人没有她不认识的,镜雪里并不是这些人里的任意一个――那便不用再有什么顾忌,于是当下便沉着脸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这话落到镜雪里的耳朵里,大巫眉梢轻挑,立时就笑了。她欣赏年轻上进甚至可以青出于蓝的后辈,年轻人意气风发很好,但是趾高气扬就不太对了,尤其是提醒过后依然我行我素的,镜雪里就十分看不过眼了。
  于是大巫涂着口脂的红唇一张一合,说出了句最不客气的话:“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样不识好歹的丫头。”
  闻媛一怒:“你……”
  镜雪里打断她的话,继续道:“你应该庆幸,这是在你们大胤,所以你在我面前暂时还不用付出口出狂言的代价。”
  闻媛坐在马上,是以镜雪里与她说话的时候,需要微微抬头,但高度的差距并没有减去她半分的气势,此刻居高临下的不是闻媛,而是镜雪里――
  这是久居上位,而且是最上位,方能锤炼出的气度。
  闻媛并没有忽略镜雪里口中的“你们大胤”四个字,心里忽然就涌上一层不祥的预感,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衣饰简单的人。
  她的猜想很快便得到验证,镜雪里并不再与她说话,侧身招手叫来了不远处侍弄花枝的内侍。
  镜雪里是太后亲自下帖请来的贵客,是以上林宜春苑伺候的内侍都认得她,连忙小跑着上前来,躬身问道:“国师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镜雪里先颔首致谢:“麻烦你帮我搬一张桌子来,等会我要在这画桃花儿。”
  内侍连忙应声,正欲告退,镜雪里忽然又叫住了他,看了一眼当场怔住的闻媛,问道:“她是哪家的千金?我瞧着小姑娘模样长得挺俊,能说会道的。”
  镜雪里语气轻快,是以内侍并没注意到什么不对,殷切介绍道:“国师大人不认得,这位是闻侯家的大小姐。”
  “我知道了,你去吧。”镜雪里点点头,待内侍走远,方侧过身来看着脸上血色渐失的闻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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