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阙》第6/229页


  他不由有些郁闷,又想起陆稷说皇城禁卫军经常骂自己“小白脸小忘八”,便沉下声音道:“非要我直说吗,武英殿有规矩的,禁军与……”
  楚珩看着这人冷峻的眉眼,忆起半月前石阶下的初见,下意识地将那个字咽了回去,只偏过头含糊道:“不得入内。”
  然而凌烨已经听出了楚珩隐去的字眼,他脸上并未露出明显的恼怒神色,只淡淡睨了楚珩一眼,眉头微动,不知在想些什么,依旧没有作声。
  “你真要进?”楚珩皱了皱眉,他心里并不愿与眼前人为难,但这人却好话坏话都不听,实在难办。
  楚珩犹豫片刻,思及今日午后,谢初大统领一直都在殿内,有他看着,就算云非他们同面前的人闹起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楚珩又看了面前人一眼,见他神色不动,只好叹口气无奈后退一步,伸手碰了碰殿门旁悬着的铃铛。
  铃声余音渺渺,传遍整个武英殿,声音所及之处顿时都沸腾了起来。
  今日十五,云非正值休沐,闻见铃声一马当先,提着剑就冲了出来,边跑嘴里边叫嚷着:“还真敢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几乎用上了轻功,手中长剑就要出鞘,待看清殿门旁的身影,脚下猛地一刹,立时愣在了原地。
  一行人跟在云非的身后,见他突然停住,正欲开口询问,目光就触及到了殿前人,嘴里没说完的话顿时都咽了回去,一群人哗啦啦地跪了一地。
  整个武英殿前霎时一片寂静。
  楚珩一个人站在凌烨侧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凌烨双眼朝他淡淡扫过来,楚珩下意识地低头错开他的目光,跟着跪了下去。
  谢初走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他在殿内也听见了那铃声,却并没急着出来。只在心里估算着时辰,等殿里的这群毛头小子们闹得差不多了,再出来制止,不轻不重地说上两句做做样子。
  然而待他快走到殿门,才惊觉有些不对――太安静了,别说打斗声了,连半句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谢初心中一凛,疾步朝前走去,入眼便是武英殿的众人跪了一地,陛下低垂着眼帘,面色冷峻地站在殿前,看着离他最近的楚珩,一言不发。
  今日十五,按常例陛下傍晚会过来武英殿练剑,因而谢初自午后便一直在殿内等候。但却未曾想到,陛下今日竟比定下的时刻早来了将近一个时辰。
  谢初看着这场面,大致猜出了来龙去脉,急急走上前去躬身行了一礼,还未及出声,就听陛下突然开口道:“你刚才说禁军与谁不得入内?”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全都变了脸色。
  武英殿私下里传的这句话,他们和皇城禁卫军那边都是知道的。
  把陛下错认成禁军没什么,甚至因此不让进武英殿也没什么,但要命的就是这句不该说的话。
  真真切切的大不敬。
  云非更是脸色煞白,背上冷汗都要下来了,楚珩会轻易将陛下错认成禁军,泰半缘由都出在他身上。云非手心冒汗,颤声道:“陛下息怒,楚珩他是无心之失……”
  谢初也连忙求情:“陛下,楚珩刚到武英殿,还不……”
  “谢统领,你前段时日跟朕禀报的时候,说钟平侯府的二公子考核表现平平……”凌烨出声打断他的话,目光有如实质,沉沉凝在楚珩身上,语气也格外冷淡:“朕看他倒是能耐得很。”
  这话一出,谢初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上,果不其然――
  凌烨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楚珩,冷冷地道:“杖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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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朕不解决心动,朕解决让朕心动的人。


第6章 御前
  不知何时过来的天子影卫齐齐侍立在陛下身后,闻令立刻就要走上前来带人。
  楚珩已经认定自己今日在劫难逃,便先强迫自己暂且忽略杖责的疼痛,低着头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二十杖会死人吗?
  不会。
  ……那就打吧。
  谢初却没有他这麻痹思想式的自暴自弃,旁人挨二十杖便罢了,像楚珩这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花架子,恨不得连剑都拿不稳,二十杖挨完,那得在床上躺多久?
  谢初想想就颇觉不忍,急忙在皇帝身前跪了下来:“求陛下开恩,楚珩他刚开始当值,不懂规矩,是臣教导无方,才让他一时冲撞了陛下。求陛下看在他第一回 犯错,又刚从漓山回来不晓京中人事的份上,饶他这一回。”
  他这厢话音一落,武英殿跪着的众人也连忙跟着求起情来。
  凌烨仍是神色冷峻,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身旁的楚珩,一言不发。楚珩兀自低头跪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连认错求饶的话都不知道说一句。
  天光撒落肩头,他们俩就这样融在彼此的影子里,身前仿佛划开一条长长的分界线,将众人都隔绝开来。
  良久,上首忽然传来声音,皇帝淡声道:“楚珩――”
  楚珩像是才回过神,垂眸敛目,后知后觉地道:“陛下息怒,臣知错。”
  “看在谢统领的面子上,饶你一回。二十杖先记着,如有下次,一并处置。”
  跪着的众人长长地舒了口气,然而还不待这口气儿松完,就又听皇帝话锋一转,冷冷地继续道:“你这般能耐,留在这可真是屈才了。从明日起,你就直接到敬诚殿来,朕倒要看看,这二十杖能记到几时。”
  陛下显然怒意未消,话音一落,剑也不练了直接摆驾回了敬诚殿。
  众人纷纷从地上站起身,十分同情地齐齐看向楚珩。
  未经层层考核,被陛下金口玉言直接点到御前,武英殿中少之又少难得一见。但是此刻绝没有谁会羡慕楚珩的“好运气”――
  被皇帝放到眼皮子底下亲自抓小辫子,楚珩大概是大胤九州独一份的体面。
  这御前去的,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楚珩低垂着眸子,站在殿门下的阴影里,整个人像是还没缓过劲来,依旧沉浸在浓浓的悲伤和绝望中。
  武英殿众人纷纷上前,拍了拍楚珩的肩,绞尽脑汁地安慰一番,开始七嘴八舌地和他叮嘱起在御前的种种注意事项来。
  云非先前跟楚珩信誓旦旦,佩刀挂剑地跑到武英殿来的,必定是不当值的皇城禁卫军寻衅滋事,又再三强调“禁军与狗,不得入内”,叮嘱他绝不能输了天子近卫营的气势,一定要骂人拉铃打架一气呵成,充分彰显武英男儿峥嵘本色。
  然后头回就出了事。
  云非磨蹭着上前,期期艾艾地安慰楚珩道:“陛下日理万机,不定几天就会忘了这事儿,也不用太担心。但就是你要注意一点,在御前千万别再让陛下撞见错处,不然可能会……”云非越说声音越小,眼神闪躲,心虚地低头不敢看楚珩。
  围在一旁的众同僚都听出了他的未尽之意,纷纷投去谴责的眼神,对比之下,不禁对楚珩愈加同情。
  陆稷左顾右盼,见没人说,于是想也不想就十分自觉地把云非的话补全了:“放宽心,陛下轻易不杀人,对天子近卫一向宽纵。你方才都算得上是大不敬了,陛下不也没深究么,所以日后最多就是二十杖变四十杖,死不了人的。”
  “……”
  二十变四十,在床上多躺一个月,闲散日子一去不复返,还得时刻提心吊胆,这也太亏了些。
  就算楚珩本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也要被他们说崩心态了,求助地望向谢初,哀声道:“大统领,我想在武英殿看大门……”
  谢初十分不忍,但也没法,只得亲自提点楚珩在御前的诸多事宜,又在傍晚时分动身去找了天子影卫的首领凌启,请他在御前帮忙照应一二。
  不想凌启一见谢初,不待他开口,就已猜出来来意,直接道:“你是为楚珩来的吧?”
  谢初闻言一怔。
  凌启负手而立,微微笑道:“知道你护犊子,不过老谢你且放宽心,楚珩去御前,是意外却也不全是意外。至于他那二十杖,暂且还打不下来。”
  谢初不解其意,皱了皱眉还要再问,谁知凌启竟怎么也不肯多说了。
  翌日是十月十六,楚珩换了身赤线云纹滚边的衣服,到武英前殿取了令牌,便在众人同情怜悯的目光里,和今日御前当值的同僚一起踏上了去往敬诚殿的路。
  敬诚殿隶属靖章宫,地处皇城前廷中轴线上,是陛下日常处理政务的场所,也是九州权力的最中心。
  甫一踏进靖章宫,沉重肃严的帝王威仪便迎面而来。无论是殿内服侍的宫人,还是御前值守的侍卫,每个人都是垂眸敛目,疾步而行,就连偶尔的交谈也是再三放低了声音。
  楚珩不露声色地呼了口气,跟着同僚一起朝敬诚殿的方向走,他头一回来御前,依礼要先单独去给陛下请安。
  楚珩思及那不知何时就要落在身上的二十杖,顿时觉得靖章宫上空的天都黯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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