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遥远的过去》第18/37页


  最终模模糊糊快睡着,还在意识不清的想,果然是心理医生,连安定都随身带着。
  终究程寒暮待我还是宽宏大量――闹了那么一出,既没有把我送精神病院,也没有赶我出门,只是再醒来时床前多了蒋阿姨和小陈叔随时看护。
  不过我好像也想通了,吵吵闹闹对结局造不成任何影响,还累得像狗一样,不值。
  每天抱着电脑在房间里上网看片子,吃好睡好,还跑到一个动漫论坛里混熟了一群网友,除了依旧不踏出房门和不跟任何人说话,没有一点抑郁和精神崩溃的征兆。
  二十多天之后,蒋阿姨进来给我送饭的时候,略带踟蹰地在床头放下一个红色的大信封。
  我走过去吃完那碗炸酱面,配面的阉黄瓜和蔬菜汤也喝得干干静静,然后收起餐具,去拆那封信。
  邮寄通知书的那种喜气四溢的快件信封,拆开了,是同样印得喜气四溢的录取通知书,落款是千里之外的百年老校,我从来没有在志愿表里填过的C大。
  一点不觉得奇怪,以程寒暮的手段,帮我改个志愿还不是小菜一碟,更何况C大名气师资都比我填在表里的第一志愿好上很多,能被录取是我三生有幸。
  小心收好通知书,我捧着收好的餐具下楼送到厨房。
  蒋阿姨正挽着袖子刷碗,看到我,眼圈居然瞬间红了。
  光顾着上网我都没有注意,短短一个月,蒋阿姨头上的发白多了一圈。
  “我出去走走,”许久不说话,语气都有些僵硬,我冲蒋阿姨笑笑,“过会儿就回来。”
  忙点了头,蒋阿姨用手抹了抹眼睛,语调哽咽:“我叫小陈跟你出去。”
  “没事儿,”我笑着挥手,“就是在附近走走,马上回来。”
  手插口袋里晃到门口,蒋阿姨还从后面追上来,塞到我手里一把雨伞:“天气不好,快下雨了,拿着。”
  点头答应了,带着伞,我慢慢晃到街上。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林荫道,匆匆走过的人群,没走一会儿,真的下雨了。
  夏季的那种暴雨,天色在瞬间黑下来,豆大的雨点瞬间氤氲视野,仿佛世界末日来临,然而却快,疾风骤雨的一阵过后,就是晴朗蔚蓝的天空。
  在雨后的清风里回到住了八年的那个小院子,蒋阿姨和小陈叔居然都在门口站着,一脸等待的焦急。
  我笑笑赶快跑过去:“我回来啦。”
  连忙摸摸我的肩膀,蒋阿姨的手有些抖:“没湿。”
  “那是当然。”我笑眯眯地,“有伞嘛。”
  我的监护权还是没有转移,毕竟再过两个月我就要满18岁,转不转也没有什么意义。
  接下来不多的半个月,整理行李,收拾蒋阿姨买回来那一堆要我带到学校去的东西。
  出发那天,提着硕大的皮箱,我把小陈叔递过来的机票推回去,笑:“我没坐过火车,我要坐火车去,您把我送到火车站去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听到我对他说“您”,小陈叔开车门的手都哆嗦了一下,拎起皮箱帮我放到后备箱里,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熙熙攘攘的火车站,小陈叔排了两个小时队才买到一张硬卧的票,塞到我手里时还期艾:“小黍离,我还是送你到学校吧。”
  “送了这次可以,总不能送一辈子啊。”语气豁达的如同那个捣蛋鬼在一夜之间长大,抬起头来,却没有从两个一直关爱我的长辈脸上看到欣慰。
  笑了笑,把车票揣到兜里,我挨个抱蒋阿姨和小陈叔:“注意身体,多保重。”
  说完了提起行李,头也不回的汇入到进站的人流中。
  那个人的道别,我没有期盼过,他也没有出现,连离家时,二楼他房间的窗口里,也空荡荡的不见任何人影。
  到C市下了火车,出站就被热情迎新的老生搬着行李送到学校,一路注册领表,飞快打包送到四人住的女生宿舍。
  我就是那个时候认识常文心的,刚推开宿舍门,就看到屋子正中的椅子上坐了一个正啃苹果的大小姐,身后一群叔叔阿姨争着帮她铺床,上下瞄了我两遍,大小姐皱皱鼻子:“你一个人来报道啊?三姨!我同学一个人,帮她收拾床!”
  于是手里的行李立刻就被抢走,慈眉善目的中年阿姨熟络得仿佛就是我的家人:“这么个可怜孩子,怎么一个人来学校啊,来,阿姨帮你收拾!”那个大小姐那里早有两个人在收拾东西,她原本都闲着。
  啃着苹果的大小姐抬头瞄我一眼:“不用谢我,我叫常文心,大家以后都是朋友。”
  愣了一下,默默然就笑了,如果留在本市读大学,我入学时恐怕也是这幅架势。
  原本认为会困难重重的入学程序,因为一路碰到的全是热心人,意外的顺利。
  两年后大家已经十分熟悉,某天常文心不经意地提起入学那天的事,摸着下巴说:“你知道吧,你刚进宿舍那一笑,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历尽沧桑看破红尘了哪……”
  那时候我立刻捧着饭盒做林妹妹状幽然一笑:“就这样?”
  常文心顿时鸡皮疙瘩横起,雷得生生少吃一两米饭。
  大学四年,每年的学费都会有汇票按时寄给学校。我到校的第二天,就收到封装着一张储蓄卡的快件。我从来没去银行查过,不过应该每月都有会打进去生活费。这个专业的课程并不紧,我有时间出去打工赚钱养活自己,再不用托庇在别人的余荫下。
  自从踏出之后,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城市,但是有时还会给蒋阿姨和小陈叔打电话,刚开始密切一些,后来忙了逐渐就少了,无论如何,逢年过节,总还会打过去问候。那边也间或会有电话打过来,一般都是嘘寒问暖,关心下近段的生活。都很默契,没有一句提到那个人。
  唯一一次破例的电话是大二时候,已经晚上10点,手机却突兀响起。那时我正在一家快餐店打工,捂着话筒跑到店后阴暗的小巷子里去说话。蒋阿姨的声音里有着悲戚:“黍离,你回来一趟吧,你舅舅……”
  我点了一支烟,斜靠在墙壁上笑:“阿姨,要是您有什么了,我马上回去,如果是他,等他死了之后,我或许会有兴趣回去看看他的坟。”说完挂上电话,回店里继续做工。
  时光一年年过去,回忆一年年变淡,大四那年毕业聚餐,一群人喝得几乎疯掉,到处都是抱着酒瓶子四处找人表白的醉鬼,在几乎对本班所有的男生都表白过一遍之后,常文心回头抱住我。
  我尚且还有一丝清醒,连忙举手:“我是女的,我是女的,别对我表白!”
  常文心醉眼迷离:“李黍离!你肯定也暗恋过别人!说吧!你暗恋过谁?”
  我也醉得七七八八,当仁不让地一脚踏在椅子上怒吼:“我当然暗恋过!我爱死他了!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震得旁边一圈喝得东倒西歪的人齐齐望过来。
  “谁啊?谁啊?谁啊?”常文心也来劲儿了,“叫什么名字?叫什么名字?”
  “去……我早就表白过了!”我挥手大喊,扶了额很痛苦地想,“他到底叫什么来着?”搜索遍记忆,却惟独没有那一个人的名字,只好抬眼,“我忘了……”
  “切!没劲!”毫不掩饰对我的鄙视,常文心转头又朝下一个倒霉孩子扑去。
  或许再也不会想起他吧,或许那一段少年时的回忆,总有一天会褪色成当事人都不再记得的往事。
  越来越遥远,也越来越模糊,跟现在的自己渐行渐远。
  如果不是那一沓厚厚的遗产清单,如果不是抽屉里唯一留下的那张照片,如果不是来到了这样一个安逸又适于回忆的小城,如果不是过去之门在猝不及防间被冲开,那一切就不会一一浮现……
  那个在阳光下安然休憩的侧影,那双在报纸后沉静幽深的眼睛,那个在严厉过后隐约浮现温柔的声音,那双放在肩头带着淡漠温暖的手,那些在漆黑夜晚里围绕在身边的熟悉气息……他微微挑起的唇角,他手指间清冷的温度,他轻蹙起的眉头,他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叫,黍离……
  即使是后来的羞辱那样深刻,即使是最后的离去那样残忍。
  他原来从不曾被忘记。
  在那些不能再拼合的时光碎片中,在那些遥远得追不回的过去里。
  在我的回忆中,不曾离开。
  程寒暮。

  第13章

  再次清醒过来,雨已经开始下了。
  仲秋的大雨,带着点逼人的寒意,在窗外的青瓦上敲出淅沥的声音。
  花了十几秒钟打量完眼前这些发黄的蚊帐和陈旧却干净的家具,我这才想起不久前混乱的一幕。
  载满沙石的卡车径直向我冲过来,接着就是不断划过脸颊和身体的树枝和枯叶,短暂的失去知觉之后,后来被人抱起来带到屋子里,都有隐约的印象。
  “醒了?”床头响起一个淡漠的声音,徐爱民手里端着一个搪瓷杯子,放在一旁的木桌上,也没低头看我,“你可能是轻微的脑震荡,呼吸和脉搏都很正常,除了擦伤之外,也没骨折。”
  “嗯。”我答应了一声,试着晃了晃脑袋,紧接着却一阵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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