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相思》第12/49页


  卫铭眼光在他与表妹身上一转,不知为何噙了一丝笑意:“这是我灵玉表妹,你以前曾在郡王府见过一面,不过那会儿她年纪尚幼。”
  宋珙早知他有位自小养在郡王府的表亲,总以为是个病病歪歪的小丫头,没想到竟如此美貌,他平日里极爱玩笑,不知为何,见到况灵玉羞涩的笑便收起玩笑之心,不由自主地跟着卫铭等人进了另一间厅子,规规矩矩地与佳人互相见礼。
  本来这内府女眷不应随意与男子相见,但卫铭与宋珙素来交好,情同兄弟,也不在意那些虚礼,再者按礼清秋还不应随他同桌吃饭,呆会同桌是一定的,还得靠她多多尝菜,大效其力。
  宋珙今晚是赴宴来此,乃是主客,隔壁桌上一堆人正等着他,可他这会儿倒不管不顾地坐着不走。
  他不走,清秋跟小怜就得命苦地站在一边,卫铭咳了一声:“贤弟,你也不回那边同主人家说一声”
  “无妨,本来就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几个世家子弟,净些说没用的话,无趣得很,无趣得很。”说的跟他不是世家子弟之一似的,卫铭无奈,发话道:“清秋,今日也无外人,你同小怜也入座吧。”
  清秋早站不动了,嘴了应了声“是”便立马坐下,小怜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坐下来,嚅嗫着犹豫片刻,还得清秋拉她才敢坐下。
  伙计赶紧地上了香茶,又摆上用饭的器皿,杯子俱是银质,还有筷子居然是玉石的,如此奢华真是少见。卫铭早先也曾来过月中天,六年未回,这月中天的排场倒大了不少,他自是见惯了场面,宋珙也是常来,况灵玉却是头回,瞧着各色事物觉得新鲜,她早察觉到宋珙火热眼光,有些不安,又有些害羞,更有点恼怒,她很少见外客,可以说没有,今晚若不是表兄相邀请,也不会外出。这人竟在表兄面前如此放肆地盯着自己看,真真无礼之极,只得避着半边脸,不与宋珙正脸相对。
  卫铭成心让清秋多见些菜式,让那伙计报菜式时慢些,点了许多菜,这还不够,又把那羊排等叫了几道,连烤全羊也不打算放过,宋珙连声叫停:“卫兄,世子府有钱也不是这般吃法,难不成还有人来?”
  卫铭一笑,心想你怎知我要这些菜不光是为了吃,还为了让清秋多看多想。当下笑道:“那就去了最后那道吧。”
  即使去了烤全羊,也委实太多了。清秋今晚她穿的这件衣裳有点紧,要是把那些菜全尝一便,即使每样一口,也会出事的,这万一要是撑破了衣裳那可就丢大人了。又她不能以这个为理由不吃,只得盼着今晚有外人在,没有人理会她吃了多少。这桌上也没她和小怜说话的份,二人也闭口不语,听卫铭与宋珙说着话。两旁的厅堂隐隐有人碰杯交盏,另有人唤了酒楼里专属的乐师弹唱,在月中天这样的酒楼,可没有什么卖唱的姑娘,只有高雅的琴师或是歌舞。宋珙坐了一会儿,只觉气氛沉闷,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话能引得佳人一顾。见有人弹琴时,况灵玉侧耳倾听,他便提议请个乐师来奏上一曲。
  说到琴师,卫铭刻意看了清秋一眼,见表妹有些兴趣,便让人去叫来跟前,仆役先进来把屏风立好,将小厅一隔为二,况灵玉本有些紧张,这下也放松了。有些客人是不愿露面或不想在人前吃饭的,这家店倒想的周到。隔着模糊的纱屏,隐约瞧见进来的抱着个古琴的人,竟是个女子,年纪偏大,一身斜襟的宽袍,头发放下那么两绺,蓬蓬的乌发垂在胸前,模样妩媚得很。看得出年轻时应当是个美女,只是美人迟暮,还在这酒楼里做这等暧昧的营生,不免让人觉得可惜。
  她倒没那么多不自在,想是平日里惯常做这些,也没有刻意地奉承客人,坐下来把琴放好,低低地问:“不知各位想听什么曲子?”
  正好所点的菜式流水价般上桌,摆得极满,那女子一看这桌客人应该是以吃为主,顶多就是叫个弹琴的应应景,以示风雅罢了,便不待说话,选了支常弹的《春江花月》,清幽的古琴声,和着淡淡的酒香,楼外轻风得纱帘摇动,直叫人心也醉起来。
  清秋一点味口也无,她甚至觉得心里犯堵,对这些菜全然没了兴致。可世子爷正瞧着她,不得不拿起筷子去夹菜。小怜低不可闻地道:“清秋姐姐,咱们真的要吃吗?”
  清秋扯扯嘴角,又看看桌上众人,况灵玉听着琴声不识桌上美味,宋珙的眼和心都放在她身上,真正在吃菜的,只有世子一人。她也压低声音:“难得来一回,自然要吃的,放心,我替你夹。”
  她刻意不听那扰人的琴声,朝着盘子里的菜夹去,还未下筷,宋珙终于找到话与佳人交谈:“灵玉小姐喜欢古琴?”
  况灵玉听得入神,顺口感慨:“喜欢有什么用,随便一人便比我弹的好。”
  说罢看了看清秋,她正夹菜夹得不亦乐乎,根本没在听人讲话。
  “原来灵玉小姐也喜弹琴,过几日我必登门造访,还请小姐不吝赐教。”
  她细声细气地回答,生怕回的话有错:“不敢当。”
  卫铭这会儿倒说了句让他高兴的话:“贤弟还未到过我新府,过两日我在世子府设宴款待那些北齐人,你也一起来吧。”
  宋珙头点得要掉下来。
  清秋不停地给小怜夹菜,边听三人说话,听到这里有些奇怪,难道世子没瞧出来,这位丞相公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吗?她只能说,世子不是一般人,气量不小。不知不觉给小怜夹得太多,小怜急得在桌下拉她袖子,示意她别再失礼,这一扯,扯得清秋夹的一个珍珠团子没保住,掉到一盆上好的桂花汤里,溅起来的汤水正好有一滴飞到了宋珙脸上,打断了他与佳人搭话。
  清秋顾不着去怪小怜,忙给宋珙赔着笑说抱歉,又唤人拿了布巾净脸。卫铭忍不住要笑,又觉不够义气,宋珙最是无辜,心里恼怒,还得在佳人面前表现得有风度,总之,没有一人注意听那女琴师弹琴。突然况灵玉“咦”了一声,作凝神聆听状,原来那女琴师已换了曲子,居然便是《相思意》。
  悠悠琴声延绵不绝,她弹得甚是投入,仿佛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没有关系,只是沉浸在自己所弹奏的琴曲里。况灵玉听了一会儿,道:“弹得比我好多了。”
  清秋也在仔细听着,道:“自然,你无需去卖艺,弹琴不过是消遣,可她却是靠这个吃饭,自然下功夫。”
  “清秋,你是说我并未下功夫去弹琴?”
  清秋解释道:“那倒不是,这相思意本是要人心中有情,真心记挂一人才会谈好。”
  况灵玉看了看清秋,有些不解:“上回你明明说自己是无情而为之,为何弹得那般好?”
  宋珙打断两人说话:“你不过一个膳房的管事,懂琴嘛?”
  小怜忍心不住低声替她辩解:“才不是,清秋弹得可好了,如今可是我家小姐的师傅呢。”
  宋珙一脸不可置信,卫铭早先说这个厨娘不简单,只当他对人家有那种意思才这么说,原来是真的。

  风光易老难住

  “来来,清秋,不若你此刻弹上一曲,可好?”
  他们说话的声音大了些,不知何时,外面的琴声停了下来,似在等着客人们决定要不要听下去,卫铭沉声道:“休要胡闹,清秋今日来此,可是有事在身,清秋,你不想尝尝这月中天的菜吗?”
  清秋再也无法推托,只得叫来伙计,让他报菜名,报一个尝一个,心中默记着菜式与菜名。琴声也跟着复又响起,清幽的琴声里,她筷子不停嘴巴不停,油爆驼峰色泽银红旺油包汁,滋味鲜美,算上这一道。白扒熊掌软烂鲜香,好倒是好,南齐却是一掌难求,只怕除了月中天,就只有皇宫里有,这道菜不成。夏河蹄筋……半天下来,清秋发现一件事,便是北齐人瞧着好的,那必定是蹄、爪、翅、背等部位的,这些东西吃起来不太讲究形象,哪象南齐这边,菜要细细地切了变着法做,越是精致越有味,红黄白绿搭配成景,再斟上琼酿,那叫一个享受。
  宋珙凑到卫铭身边,含着笑意道:“卫兄对这个女子倒是特殊,是否觉得小弟当日说过的话有道理,想收了她当自己人?”
  “休得胡说,我带她来,是想让她尝尝北齐风味的菜,好为过几天我府上来的北齐人备上一顿酒宴。”
  “怪不得我那个书呆子孔兄对她念念不忘……对了,孔兄之事,我也听说了,那日你在世子府把他打发走后,我见过几回,只瞧他闷闷不乐,不若你就割爱,放清秋跟了他?按说他也是个人才,我爹最最看中的门生,你要再不同意,估计他会去找郡王商量。”
  卫铭举杯浅酌,缓缓放下杯子道:“丞相大人真是体恤孔良年,可清秋又没卖身给谁,更不是郡王府的人,哪个也逼不了她。”
  他心中想,若真要论,那清秋只能是世子府的人。
  待清秋全部尝上一遍,只能坐直了弯不下腰,稍稍往后仰着身子才舒服。她苦笑道:“回世子爷,我撑着了,怕是呆会得跑着回去。”
  小怜抿着嘴递给她些茶水,也被她推开:“别,我再喝就得吐出来了。”
  宋珙不信她能吃过便做得出来,问她:“你心里可有主意了?”
  “有是有,不过得回去再试试才行,还得有这些食材,怕是得进膳房才行。”她想到要进膳房,不禁有些踌躇。
  卫铭想到她被禁在膳房外,一笑道:“回去后我同青书说一声,这三天让膳房给你腾个地方,要什么给什么。”
  “三天?”
  “不错,只有三天。”三天后他便要宴客,届时北齐天府也会来人。
  他说得容易,难不成以为她是神仙,这么多菜,她回去得想着做,试了再试,一天做出来两三道已是不易。再说了,世子府的膳房可不是什么清静地方,那管事姓卫,是家姓奴才,虽然管着膳房,却不会一点厨艺,但因他是郡王妃所指派到世子府管事,故此牛得很,有时候青书红玉也要看他的脸色,早已对膳房厨子做菜得去同清秋商量有所不满,她可不想去膳房看人脸色。
  “清秋管事,世子府晚宴我也会去,到时候可要看你的了。”宋珙说话却是看着况灵玉,看得她很不自在。清秋解围道:“灵玉小姐,你喜欢哪道菜,我回去做给你吃。”
  况灵玉吃的极少,她只顾着听曲子,听到清秋问她,看了看桌上的菜,指了两道大菜,其实这桌菜虽多,却不合她的口味,宋珙倒是暗暗记下。
  几人离去时,走出屏风,那弹琴的女子尚在低头拨弄琴弦,清秋故意落在最后,等人都出去后,折身回到那妩媚的女子身边,轻轻叫了声:“苏妙姐姐。”
  女子缓缓抬头:“清秋,真的是你。”
  清秋早在她刚一进来时便认出这位故人,当下有些感慨:“我不知你竟在这里。”
  “这里有何不好,也能顾住生计。”她神情憔悴,想是被人看到在酒楼卖艺,有些脸薄,眼见着相熟的姐妹站在面前,差点抬不起头来。想想以前那些风光的日子,心中黯然,抬眼瞧见清秋还是姑娘打扮,问道:“这一晃都快十年了,你如今好吗?”
  “挺好,”说话间她开始打嗝儿,这日子肯定差不到哪。清秋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又怕她不自在,忙道:“苏妙姐姐,我如今在世子府给人做饭,今儿难得来这儿,不想就遇上你,真是巧了。”
  这么一说,苏妙心里好受一些,倒不是说,她净想着别人不好,只是自觉落魄,见了以往相熟之人,都羞于相认,可又不得不抛头露脸在酒楼里赚银子过活。以往只知清秋家世不错,怎么也想不到她如今去大户人家做厨娘,与自己是彼此彼此,当下“啊”了一声。
  看苏妙张嘴想接着问下去,清秋连忙道:“苏妙姐姐,我得走了,这两日有空,到世子府找我便行。”
  这往事说起来可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清秋说罢打着嗝儿下楼,暗暗感叹,当初苏妙可是同一起学琴的师姐,不过比她们略大些,早早地就订了亲,听说学琴时与另一个师兄互相爱慕,后来竟私奔了去,不想居然在这里见到她。
  接下来几日,清秋再次踏入膳房,北齐人重口味,菜式多咸、鲜、香、辣,她一道道做下来,有时厨间香气缭绕,有时却呛得呆不下人,厨房里的厨子们也有会做几道北齐菜的,跟着边看边研究。这么一来,膳房那姓卫的管事对她越来越不满。
  时间太短,她又懒散,每天只弄两道大菜出来,到第三日,不过六道菜式。世子府宴客,这六道主菜哪里够,她只得把厨子叫到一起,为晚宴拟了张菜单,加了许多菜。原先在郡王府,便是这么着来的,向来的规矩就是几个厨子各有分工,热菜凉菜师傅分开,肉素分开,汤水点心师傅也分了工。
  正热闹着,那卫管事便踱了进来,一进门便嚷嚷开:“不好好干活,都干嘛呢?”
  众人不敢言语,均不吭声散了,清秋正打算回去歇口气儿,见了他也不恼,站起身便要出门。卫管事清秋阴阳怪气地道:“清秋,世子不过是恩准你可以用这地方做几道菜,可也没说让你便揽了这晚宴的事,上什么菜式可不是你说的算,你可别忘了,你是为的什么到这儿来!”
  他说得刻薄,又揭人的短,清秋皱了眉不欲多说。也是她没有想周全,一直没把人家放在眼里,只好忍着气道:“说的是,这宴席的菜式自是要让管事的来定。”
  说完把手中单子嚓嚓几声撕碎,往灶下的火里一扔,拍拍手走出厨间,却看到卫铭正站在外面,刚要行礼,他却抬手止住,静立听着厨间里卫管事喝斥众人:“……我看你们是忘了谁才是管事,我可是王府里过来的,王妃亲自交待了,不能让那个女人踏进厨间,你们倒好,围着她转,就不怕有什么闪失吗?”
  这些话,清秋最近可没少听,也不觉得什么,卫铭面上也没有表情,只是示意让清秋跟他走,可厨间里卫管事却没停口,隐约听得里面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像在说世子吩咐的什么,他更是不忿:“世子吩咐的?喜欢又怎样?即便收房也轮不到她,哼,也不怕人笑掉大牙,世子真是没眼光,一个老姑娘也看得入眼。”
  话是越来越难听,清秋没想到居然说到这上面,还被世子也听到,又急又气,想冲进去同那可恶的卫管事理论,卫铭伸手拉住她,自已走进门去。清秋只听得里面一下子鸦雀无声,卫管事结结巴巴地请下安去:“世、世子爷、好。”

当前:第12/49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