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相思》第11/49页


  月中天是座酒楼,南菜精致,北菜味重,普通人到了月中天,顶多点些锅包肉、三不沾等特色菜,象那北齐极地的烤羊腿,烧羊排,颇有大漠风情的招牌菜却是极贵,卫铭虽一向不喜粗食,可离开边关日久,对过去六年里常见的吃食,偶尔也有几分怀念。
  清秋但求世子早些放她走,自是没有异议。
  卫铭目送她离开,看到书桌上有盘点心,一块块绿豆糕跟翡翠色的玉石花般,整整齐齐地码在白玉盘里,煞是好看。这才想起原先曾命清秋做道点心,还要带着相思之意,应该就是这个。于是伸手拈起一块,拿在手里看了会儿,那翡翠色的晶莹糕点,做得极精致,仿佛无从下嘴。他终是咬下来一小块慢慢咀嚼,甜腻地直皱眉:这根本就是寻常的绿豆糕,与相思扯不上关系。正犹豫要不要再唤她过来,第二口便咬出来张纸条,上书一行小字: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卫铭两指捏着那张纸条,有些哭笑不得,还当是吃出什么来,竟是这等物事,如此露骨的表白,不象是小厨娘所为,除非她并不在意,拿这些应付。哼,就塞这一张纸条,便当做是有了相思之意?当下将其余的糕点一个个地掰开,果不其然,每块糕点里均有一张小小的纸条,全是与相思有关的诗句,一句句写尽相思之意,全飞进他的脑子,不由让人浮想联翩,也许清秋是多情之人?
  不会不会,瞧那晚他不过是握了一下她的手,便吓得她魂不见了三分,面对他的调笑生涩又紧张,不似作伪。定是近日他忙于应对北齐来使,少行风花雪月之事,才有此误会,是了,一定是这样。

  菊花螃蟹酒楼

  秋风萧瑟时,北齐使团长途跋涉,终于入了越都城。两国交战数十载,大战小战死伤无数,难得北齐服软,带了金银前来和谈,越都城一片轰动。南齐国君十分重视这次迎使仪式,着人离京十里以迎。
  卫铭并不想出面与北齐人打交道,因他自知在北齐人心中,世子卫铭是个杀神——这是望川山一战后落下的威名,血流成河非他所愿,但眼下的和平却源与那场恶战。皇上有意推他出现在这场和谈中,或者是想提醒那些前来谈判的北齐人,此仗是南齐胜了的,和谈不过是天子宽容,愿为天下太平尽心尽力,如若谈判不成,那便再打好了。
  所以当卫铭在为北齐使团的洗尘宴上,与那些北齐人频频碰盏,欢笑饮酒之时,能觉察出那些射在他身上的眼光有多么地怨毒。暗杀从来是两国交锋之间常用的手段,卫铭的脑袋如今在北齐怕是价值千金。这些他全不在意,却对随使团一起入京,来迎娶雪芷大家的天府主人倍感好奇。天府历届主人均为宁姓,眼下这位叫宁思平,主掌天府不过三载。他与北齐来人虽同行却自成一队,进了越都城后便分开,自往雪芷大家居住的思秋园去安顿。
  世子府,烟波亭,连日来清秋与况灵玉从切磋琴艺,到闲话家常,生生让一位气质空灵的闺阁淑女得了时下那种听八卦的怪病,也怪不得她,在膳房那种地方呆了两年,就好这一口。以前只是听听,可这会儿离了膳房,她只得凭记忆给别人讲,灵玉小姐反正都不懂,乱七八糟地听下来,也明白书生与小姐私奔不全是为了情意,嫦娥奔月是瞧上玉帝有本事,总之,清秋的话颠覆了她十七年来对才子佳人的无限向往之情,甚至想在近日与清秋上街走走。
  郡王妃安排况灵玉搬过来的用意,府里早有传闻,这位主子将来很有可能是这世子府的未来主母,今日灵玉小姐说桂拂清风菊带霜,正是吃螃蟹好时节,膳房立马送来几只做得上好入味的清蒸螃蟹。明日灵玉小姐说不想吃得太腻味,膳房便奉上时下最齐全的瓜果。只是别人不知,那些东西全数进了清秋的肚子,边吃还边挑刺,嫌这不新鲜,那不对味。
  况灵玉看中眼中,有些好笑,难道这人做菜还有瘾头不成?明明清秋通文理,擅琴画,她却象不知自己的优点一样,留在郡王府默默无闻地安然渡日,她若有清秋弹琴技艺的一半,足可成名,但清秋却只在烦恼几时能够出府。
  “若清秋想去膳房一展身手,便去好了,去年你往我房里送去的那道菊花螃蟹甚是美味,我到如今都记得。”
  “是啊清秋姐姐,膳房送来整只的螃蟹,我都不敢下手,今年再做一回吧。”
  她把下巴放在琴弦上乱摇头,发急道:“我倒是想,可郡王妃有令,我不能进膳房,被你这么一说,我更想去了。”
  难得灵玉小姐如此奉场,她真的有些手痒痒。平时她总推托着没有心思做。如今不用做了,竟然手痒痒起来。
  “想去便去,这里不是郡王府,母亲也不会管到这里来,爷我准了。”
  说话的是卫铭,他在谈判桌上冷眼听那些官员一寸寸地争来争去已经三日,每日喝的茶水怕是够浇一块地了。谈判便是磨功夫,得慢慢来,对他们在细枝末节上揪住不放甚是气闷,没想到谈判事项竟如此繁琐。今日他不耐烦听下去,打道回府,想来那些北齐人也不想看到他。
  况灵玉微微羞涩着起身道福,被他一把扶住:“灵玉不必多礼,你到这府里多日,我还未好好与你说话,近日我俗务缠身,还请原谅则个。”
  “灵玉不敢,表哥是国之栋梁,忙于国家大事,应当的。”况灵玉细声细气,一板一眼地答话,生怕应对的不妥。
  清秋的牙已经酸倒,这样的对白……也只有这两个人说得出来。
  小怜倒一脸激动,一双眼里充满了期待,对自家小姐和世子爷好事已近的期待,仿佛光看着这一对便已心满意足,直接想到了两人成亲时的样子。清秋用手在她眼前扇了扇,唤她回神,拉着她悄悄往后撤,打算把烟波亭让给这二位。
  卫铭一句话将她定住:“清秋,你想往哪里去?”
  “世子爷,你不是叫我往膳房去嘛,我跟小怜一块去,好搭把手。”
  “我只说你想去便能进得膳房,没说要你现在去,还记得前日之约吗?”他的语调变得轻快起来,“今日我恰好有些空闲,你走了我跟谁去?”
  “这个……灵玉小姐也在,不如我沾她的光,跟着去便是了。”她能不能把灵玉小姐也拉上?世子与灵玉小姐接触太少,如果他二人能早些成亲,世子也会正常些。
  况灵玉与卫铭见面不多,每次见他都极为守礼,表兄、灵玉,饭否?可好?尽是些泛善可陈的对话。每次与卫铭在一起,她总觉得莫名的紧张,一颗心怦怦跳得极快,以为这便是戏文里说的情动则芳心鹿撞,静下心来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女儿家面嫩,她哪里敢与人说这些羞人的话,只得把疑问埋在心里。
  今日遇见表兄后,又是如此,她行了礼回了话后,便再也想不出来该说什么,心中正暗暗着急,听到表兄去与清秋说话,才松了口气。原来清秋要带小怜一起走,留她单独与表兄相处,这怎么行,慌乱间并未听清那二人在说什么,走到小怜身边道:“表哥,你既有事,我带小怜先回房去了。”
  “等一下,”待她回头,卫铭指着石桌上的琴道:“怎地连琴也不收便走,莫急。”
  况灵玉差点抬不起头来,推小怜去收琴。清秋也想到自己的琴,连忙跟过去,待琴收好,卫铭道:“灵玉,你且去换身衣裳,今晚我们不在府里用饭,都往月中天去尝尝北地风味。”
  她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终于要出门,忧的是与表兄一起,只盼今晚不要太难挨。
  待况灵玉和小怜走远,卫铭跟在清秋身后同她一起往回走。她抱紧了琴走快,他也走快,她走慢,他也走慢,最后索性停下来退到一边:“世子爷请先。”
  卫铭也停下,诧道:“请去哪儿?这可不就到了?”
  她抬头一看,红玉跟一个大丫头正说笑着从那边走来,远远地见到世子,都过来请安,那大丫头还用眼一直瞄她,直到卫铭说要回房换衣服才跟了过去。
  红玉瞧着自家主子刚才那一双含笑的眼只放在清秋身上,暗暗叹气,便问:“不想今天世子爷回来这般早,也不知道晚上要吃什么。”
  清秋想到她曾说过的留宿的那些话,估计在别人眼中,她与世子爷定然有不可告人的事,无奈地道:“世子爷要与灵玉小姐外面吃去,要我也跟着。”
  刚刚那个大丫头的眼神仿佛在打量审视,是否在想她这个老姑娘如何会搭上世子爷?但瞧红玉极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我去让他们准备辆车,灵玉小姐头回出门,乘车稳妥些。”
  到底是个管事的,想的极周到,清秋连连点头,马车比轿子好,起码她和小怜不用一路小跑跟着去。二人往不同方向走,没几步又被红玉叫住:“清秋,若是要出门,换件衫子再走。”
  她又不是千金小姐,哪用得了那种规矩。但回屋放下绿绮才知道,她衣裙上有几处显眼的油污,想是在烟波亭大吃特吃时沾染上的。既是出门,便换了身新衣,前些日子她伤刚好,老好榴花姨心疼,说是补也补不回来,瘦了一大圈,赶着做了身新衣给她,今天第一天上身,好像,有点窄……
  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清秋终于可以肯定一件事,世子府太养人了,尤其是天天不干活这么养着。正想再换身衣裳,世子爷已让人来叫,声声催得急,她只得匆匆赶去前门。其时天色尚早,她在烟波亭嘴一直没有闲着,腹中并不饥饿,但此去月中天有任务在身,只盼到时她吃得下。
  前门里早候着跟世子外出的随从,还有几匹高头大马,清秋早注意到世子身边从没离开过那些从边关回来的人,他们一队共十二人,轮流执守,到哪儿都跟着几个。不是她一人害怕,府里那些丫鬟没有不怕的,几乎都是绕着走,故她远远地停在门边,不敢往前去,等着小怜和况灵玉来了之后,才敢走过去,跟着二人上了车。
  车厢里还算宽敞,况灵玉侧身坐在软凳上,小怜和清秋便直接屈膝坐在车板上,倒也自在。小怜悄悄地道:“世子爷怎地吃饭还带那些人,我怕极了。”
  近日没有出门,清秋早些闷,这趟出去还是晚上,不禁有些兴奋,她心情一好,便拉着小怜地手笑道:“小怜妹妹莫怕,有我护着你。”
  说完才觉自己竟学上了世子那种轻佻的口气,连忙放开,小怜脸蛋红红:“小姐,清秋姐姐真坏!”
  况灵玉显然精心妆扮了一番,如花粉面,乌发环佩,美得不象真人。可她有些心不在焉,抓着半幅裙裾不松手,天知道她头回夜出,更是同表兄一起,心里乱糟糟地,只恨不得下车回房去。
  清秋半掀了车窗帘子往外看,正好世子出来,他已换了身外出服,端得是玉面风流,引得小怜满面飞红,伸手拽下帘子不敢看,半天头没抬起来,使得清秋想再调笑两句又不忍心。
  只听得世子象在问她们可有到,然后一阵踏镫上马之声,车身缓缓晃动,马蹄跶跶声中,几人往月中天出发。
  月中天楼高三层,在越都城里经营北齐风味的酒楼,只此一家,且已有二三十年历史。三层的酒楼,一楼大堂只招待平头百姓,二楼雅间且花费不可少于十两,十两银子足够普通人家过上好长一段时间,这还不算离谱,越都天子之都,多的是富庶人家,还花得起这价钱,要命的是顶层,百两为限,闻说有几间厅堂被人长年包了的,有钱也未必能上得去。全因月中天是城中少有的高楼,又在城中,登高望远,几可望到全城房屋,若能邀得亲朋同聚一堂,何等的意气风发。
  一路青石铺地,马车行走其上,只稍稍有些晃动,清秋双手环膝,把下巴放在膝盖上,静静地想着心事。不过是突然想到了自己到月中天是为了偷师,然后做给世子府上的北齐客人,由此想到了北齐天府,跟着雪芷的面庞浮现在她眼前。朦朦胧胧间想起许多往事,随即叹息,果然是人未老心先老,哪有那么多往事可想,六年前她们也不过是十五六岁,争吵互不相让那是小孩子才做的事,如今均已老大,她觉得陌生不过是六年的岁月造成了隔阂,或者若有机缘再见,她该真心诚意地恭贺她。
  马车终于不知何时已停下,原来已到了月中天。
  清秋跳下车,与小怜一起扶了况灵玉下来,还未至楼前,已闻到一阵扑鼻的肉香。

  一曲悠然入耳

  天短夜长,来时天色尚早,此刻已有了些暮色,临街一座酒楼高三层,从上直下两排大红灯笼垂挂下来,静静地散发出淡淡光辉,映得周遭一片红光,大堂门前往来不绝,可见其生意兴隆。月中天的正门是六扇镂空木雕门,甚是气派,上头悬挂着一块古朴的牌匾,“月中天”三字龙飞凤舞蹈,显然出自名家之手,更不用说这座酒楼的画梁栏杆,轩窗翠帘,无不显示它独一无二的气势,果然不愧是城中第一家。
  况灵玉轻轻嗅了嗅迎风飘来的香味,赞了句:“好香。”
  清秋点头附和:“确实是香,本来不饿,闻到这股肉香味,我突然又有了吊胃口。”
  况灵玉捂嘴一乐:“我说的是门前那两棵桂树,原来这里的桂花早开了,咱们府里的还未曾开,是花香不是肉香。”
  果然,她是个俗物。卫铭下了马走在前面,月中天自有伙计出来迎客,牵了车马去后头,他似是听到几人说话,回头笑着看了一眼,看得清秋有些脸红。
  楼里四处点着用纱绢罩着的灯烛,这会儿想是到了饭点,从外面望去,一楼的厅堂里坐满了人,早有侍卫前去打点,又出来二个伙计恭声请几位贵客走隔间上三楼。
  几人一直上到了三楼,这月中天里连个手扶的梯子也用红毯铺就,小怜扶了小姐上楼,她们还是头一回上这么高,心里不免有些慌张,待上到二层,又折个弯转到另一头继续往上走,这时已听不到楼下喧哗,反之倒有丝竹之声。
  三楼更见华贵,酒楼占地不能太广,盖到这三层已是极限,又花心思做了隔断独立成厅堂,统共只有那么不大的四五间,但这样也能让卫铭遇上熟人,正对着几人的一间小花厅里一锦衣男子正好挑帘子出来,与几人打了个照面,喜道:“卫兄,你今日怎地有了空闲?”
  原来是与清秋见过两回的丞相之子宋珙。
  他先是看见了清秋,指着她道:“你怎么也来了?”
  瞧他那大惊小怪的样子,清秋老大不情愿地福下身子:“宋公子好。”
  卫铭早听宋珙说过二人如何认识,微笑道:“原来是宋贤弟,忙了几日,总是要歇歇的。”
  卫铭是世子,到哪都是尊贵的,宋珙素来与他交好,二人自是叫得亲近。清秋见他手里还是拿着个折扇自诩风流,又留意到扇面也变作了几丛修竹,心中发笑,这都入了秋,也不怕凉到他。只听这人死性不改地口中取笑她:“不错,不打扮已象个美人,这一打扮更象个美人。”
  清秋自问比他要大,又有身份上的差别,也不接话,闪到一边,露出身后拾阶而上的况灵玉主仆。宋珙正摇着折扇笑得贼,转眼看到了况灵玉,一见之下心怦然而动,他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女子,看着她有一股出尘之感,口中已问道:“这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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