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相思》第14/49页


  他眼光不由放在上位的雪芷大家,她今晚盛装出席,与天府主人并排而坐,比往日相见多了种气势,想到况灵玉更愿意听这位大家弹奏,不由动起了心思,如何能说动她今晚也献上一曲,好让佳人得偿所愿。
  雪芷正心不在焉听着身边伟岸的男子与那位贤平郡王世子低声交谈,她并不理会什么家国大事,但对他的一言一行都格外关注,尤其,是在这个地方,世子府里有她最不想看到的女人。
  卫铭与宁思平举杯对饮,又指着桌上的菜式:“宁宗长请用菜,这可是我特意为北齐客人准备的几道菜。”
  那色泽鲜亮的驼峰,味道香嫩的羊羔,早勾起了席间北齐客人的胃口,举箸品尝后更是赞不绝口,远离故乡数月,颇是想家,本已打听到越都城里有家月中天,卖的是北齐风味菜,还未去品尝,今日竟在世子府上吃到了家乡菜。
  “有劳世子费心,他日有缘,还请世子到我北齐做客。”说话的人便是那天府主人宁思平,他一身玄色长衫,身为天府之尊,却通身不饰半块玉石,只在腰间系条金丝带,周身带着股寒气。北人多粗犷,他却肤色极白,且是白的略见病态那种,这样的一个人,却生得一双灿若寒星的双目,冷冷地看着场中一切,即使是与卫铭礼貌寒暄,也带着些疏离之气。
  卫铭一直在用余光打量着他,对于这位身兼监国和护国两职的天府主人,他很好奇为何要犯险南下。听闻因这次战事失利,不少人对天府久在幕后把持朝政心生不满,前些日子追随雪芷南下的刺客,不过是攻击天府的小小事件。这种情况下,宁思平南下为接未婚妻子成婚,实在说不过去,而且身边那对据说马上便要成亲的爱侣,虽间或有眼神的交流,却甚少交谈,雪芷在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安,至于宁思平却似若有所思,这些都让卫铭无法看透。
  他绕过宁思平,对着雪芷举杯道:“雪芷大家,我们又见面了。”
  她含笑颔首,并不提上次在郡王府发生过什么事。倒是宁思平开口道:“前次因着天府,让郡王受惊,本宗实在过意不去。”
  “宗主说哪里话,这是在南齐,若是让宗主的未婚妻子有半点损伤,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雪芷胸口一窒,眼带哀哀询问之意望着他,似乎不愿提宁思平提起这件事。宁思平看了看她有些泛白的小脸,并不为之所动,又问:“听说贵府还有人受了伤?”
  卫铭刚好看到席间居然坐着个孔良年,就在宋珙附近,他微微一笑,孔良年再费心思,清秋也不会答应嫁给他。昨日水榭里那番话,后来他想了又想,一会儿准备打发清秋早早离开,老困着她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一会儿又觉得没这么容易。忽听宁思平问起,他才回过神道:“呃,确有一人受伤,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宁思平微眯了眼,象是有了打算,道:“那便好。”
  雪芷听他没有固执地问下去,才放下心来,场中苏妙已经开始弹奏另一支曲子。
  膳房里清秋已快手快脚做完六道菜,脱了袍子准备回房,这回她可学了乖,不再乱往前面跑,不再有什么好奇心,更不会有什么巧事遇着刺客伤了她,做人还是安份些好。想到前事,她不由摸了摸脖子,那里落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世子府今晚人都不知道哪去了,一个人走在夜路上,心里有些发怵,总觉得有人跟在她身后,又不敢回头。老人们说,晚上一个人走路时,千万不要回头,本来有三颗明灯放在你的双肩和头上,护着你不让鬼魂接近,若你从左边回头,左肩上的灯就会掉下来,你从右边回头看,右肩上的灯又掉下来,再一次回头,那么头顶上的灯再掉下来,没有了守护你的明灯,鬼魂就会冲上去……一阵秋风吹过,树上的枯叶沙沙作响,吓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走到鉴天阁外不远,她隐约看到自己与红玉的房内隐有烛光,还能看到隔壁鉴天阁前有护卫把守,方才把快要跳出来的心放下,加快脚步回房。离房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却看到房里那点微微的烛光猛地熄灭,清秋心里犯了嘀咕,红玉不知在房里做什么,明明听到自己回来的脚步声,干嘛熄了灯。
  上前推开门,却觉得有些不对,她对着一片黑暗轻轻叫了声:“红玉,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窗子倒是开着的,吹进一室凉风,难道她刚才看错了?清秋借着点月光进房,脚下还跘到了东西,走到桌前摸索着点上烛火,举着烛台四周一看,不由大叫一声:“有贼!”
  房里能被打开的柜子被翻得一团乱,衣服和床上的被子全被堆在地上,床也被掀过一边,连墙上的挂件也被扯下来,一把琴倒是好好放置在桌子上,除此之外所有的物件都被移了位,屋子里满是狼藉。
  世子府里居然有贼,清秋不敢置信,退出房外又喊了一嗓子,鉴天阁外的护卫值守的两人适才也瞧见了她回房,不大一会儿听到她喊叫,慌跑过来两人查看,看到这情景有些傻眼,今晚一直没听到这边有什么动静,说明那贼在把房里东西搞乱的时候很小心。他们都认得清秋,一人问道:“清秋姑娘,可丢了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她刚才吓得不敢再进去,这会儿有人来了,便先去看看自己藏在枕头里的月钱,倒是还在,以前赚的早都存进钱庄,票子也交给了榴花姨替她管着,即便是钱被偷了也不多。“我这儿应该没丢什么,红玉呢,房里出了事,得让她来看看有没有丢东西。”
  红玉今晚在鉴天阁那边值守,世子夜宴未回房睡前,她都留在那里打点,听说出了这事跑了回来,一番查看后,也说没丢什么东西。
  丫鬟房里出事,虽然蹊跷却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惊扰到前头的主子。护卫们查了一番,又叫了青书管事过来,发现只有她二人住的屋子出事,其他地方没有半点动静,青书只得让人散开,待明日禀了主子再做决断。夜已深,前头马上就要散了,红玉还要去鉴天阁值守,见清秋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对着满屋狼藉又下不了脚,便让人去鉴天阁那边收拾了间耳房,拉她同去那里暂住一晚上,四周有人看护着也能安心。
  绿绮就放在桌上,算是样值钱东西,贼不识货也是有的,可他为何连钱也不拿呢?清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她单抱了琴跟着红玉往隔壁鉴天阁走,却听到有人匆匆赶过来,世子扬声问道:“清秋,你可有事?”
  世子爷突然回来,慌得里面丫头也迎出门,人又聚了一堆在鉴天阁门口,灯笼多了也亮堂,红玉与她行下礼去,回道:“世子爷,人没事,清秋只是受了些惊吓。”
  说完碰了碰清秋,示意她说句话。
  明明无人知会前面,世子又怎么出现?清秋有些发懵,没有答话,转眼便被一双大手拉起,卫铭带着笑意道:“我只要一宴请宾客,你便非要出些事才行,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在膳房吗,好好的又碰上了贼?”
  她才觉得冤枉呢,这世子八成跟她八字不合,再说这儿一堆人,他拉着她的手算什么,这股子亲热劲摆出来,往后哪还说得清,她一把挣脱往旁边躲了一步,瞧见了他身后站着的一人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心里有丝奇怪,这人,竟有些熟悉,像谁呢?如果面孔不这么苍白,如果眼神不这么犀利,如果身形不这么瘦弱,如果不是这一身沉沉地黑衣,似乎与那高家小子有几分相象。可过了这六年,高家小子长什么样她都不一定记得,为何会想到与他想像呢?今晚她一定是魔怔了。
  那人正是北齐天府主人,宁思平,他与卫铭酒至酣处,不免要离席更衣。二人虽身份对立,面上倒也亲和,卫铭一时兴起,与他在府里转了片刻,均不谈两国和谈之事,尽同他说些南齐风俗。还未归席,一名护卫匆匆赶来,说是鉴天阁出了点事。这名护卫是他从上回在郡王府出事便安排在清秋身边的那个,到了世子府后便撤了回来。昨日水榭一谈之后,他想了想,又安排他跟在清秋身边。此人今晚在膳房外等着清秋做完菜回房,正好看到发生的一切,当即来向世子禀告。
  他道了声少陪,便匆匆赶回鉴天阁,没想到这位宁宗主也不避嫌,居然跟了过来,见清秋抱着琴无礼地直盯着人家看,只得回身道:“适才府里出了点小事,宁宗主见笑了。”
  宁思平仿佛没看到清秋直视的眼光,道:“若需宁某出手相助,世子尽管开口。”
  卫铭失笑:“无妨,多谢宁宗主,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天府相助,来,你我需得再去前头尽兴才是。”
  他见清秋无恙,便与那宁宗主带人离开,鉴天阁前恢复平静,清秋怔怔地站在那里,紧皱眉头,她在想一件怎么也想不通的事,到底那个宁宗主是何方神圣,为何这般熟悉呢?
  红玉与一干丫鬟心中暗叹,看来世子果然是极看中清秋,听说她出了事,连前头的宴席也不顾赶回来看她,难道世子打仗回来,真的口味变老,喜欢老姑娘不成?
  忽听清秋一声惨叫,惊的众人忙问何事,她捧着琴说不成话:“这琴……这琴……”
  这琴不是绿绮,适才慌乱没有注意,这会儿低头苦思,却瞧出不对劲来,虽然也是七弦的古琴,木质成色却差了许多,根本不是陪了她十年之久的绿绮!

  晨起才知半情

  鉴天阁一间小小卧房里,清秋正对着那具被调包的琴发呆。红玉临走的时候,只放下了一枝烛台,房内并不甚光亮,甚至还没有窗外的月光亮堂,她没有丝毫睡意,撑着下巴不安地想着心事。
  琴是好琴,一直伴随在她身边,即使家境败落,清秋也没有舍得卖掉。
  世子曾说,这琴是北齐天府历代相传之物,还为此疑心她与天府有渊源,她那会儿只当是他在胡扯,这琴是高家下聘之物,跟北齐可是一点点边也沾不上。不过今晚见到那个天府主人后,她有些犹豫起来。
  难道,那人当年没有在边关战死,反而去了北齐做什么天府主人?
  这个想法有点匪夷所思,让她手心出汗,心跳加快。她没有声张琴被换之事,也许刚才那个贼人便是为了琴而来,或许绿绮真的是天府旧物,如今他们想拿回去,便派了人来?可琴便放在柜中,要找到实在太容易了,不至于要在房里大肆翻找吧?而且有哪个贼拿走了绿绮后,再多此一举给她留下一个相似的琴,除非这贼有病!
  孔良年有些心神不宁,想好好听场中的琴声安抚心神,宋珙偏要来惹他,趴在耳边怪笑道:“孔兄,是否在想那个小厨娘?”
  他有些着恼怒:“贤弟,你喝多了。”
  “呵,你央我带你来,难道不是为她吗?要我说你什么样的好人家女子找不来,偏要喜欢那个清秋,唉。”他摇头叹息,深为这个愚昧的书呆遗憾,这几日他也算看明白了,卫铭是不会放清秋走的,孔良年注定要失望而归了。
  孔良年没有答话,他只是低头啜饮着清酒,偶尔抬头看一下座上那些北齐来使。两国谈判颇是费时,这天越来越冷,说不好北齐使团便得在这里过冬,早听说皇上有意向让翰林院派人随北齐使团去往北齐交流,并在那里任职五年,他早已有心前往,只待出发前能了结心事,与清秋成亲,那几年任职期间,亲属可随同前往。
  只是此事有些难办,清秋不同意,世子也不放人,听宋珙说起的意思,那世子卫铭竟然对清秋有意,这事倒有些麻烦。
  酒残菜尽,宾朋尽欢,散席之后,宋珙起身想去找卫铭,打听一下灵玉小姐可满意今日的安排,那雪芷大家也曾离席与她相见,见到崇拜的人一定很高兴。可是卫铭却团抱一礼先退了下去,消失的极快,似乎急着去处理什么事,自有管事送人客们离开。
  他只好回头找孔良年,打算与他一同离去,谁料也消失不见,刚才明明就站在他身后。一个平日里慢里斯条的白面书生,何时动作这般快了?
  孔良年没有乘世子府送客的轿子,而是独自缓缓走在月光照不见的黑暗中,他留意着四处,走到一处隐蔽所在时,停了下来,轻轻咳嗽一声,象是等着与谁相会。到底没有做过事,这里近郊,晚上静得吓人,一阵风吹过,他身边便多了一道人影,轻声道:“孔兄为何郁郁寡欢?”
  他望着那张苍白脸,有些不适应的陌生感,想了想道:“……宁宗主,你我实不必再见面,我是南齐臣子,你是北齐天府主人,需得避嫌才是。”
  宁思平知他性情迂腐,也不介意他的刻意疏离,压低声道:“我有些话想问。”
  “请讲。”
  “那个世子卫铭与清秋是什么关系,他喜欢清秋吗?清秋如今,还未许人,不是吗?”
  他一口气问了这么多,倒叫孔良年无法一一回答:“喜欢与否,我并不知晓,但他确实阻挠我向清秋求亲。”
  卫铭的名字如今在北齐甚响,无人不知他是南齐名将,听到他的名字,宁思平双目寒意顿涨:“卫铭此人心思难测,望川山北齐这边更是吃了他的亏,没想到清秋会在他府上,还请孔兄早些成事才好。”
  说起那一战,孔良年但觉自傲,又忍不住替清秋鸣不平:“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便替你做到,然则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清秋姑娘为了你蹉跎岁月,落得个老姑娘之名。想她弹得一手好琴,居然为了生计要去做个厨娘,你真真害惨了她!”
  “是,是我的错,”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双目中的精光不再,黯然道:“我原以为,她早已嫁人了。”
  “你也知道,南齐素来瞧不起那些老大未嫁之人,她被说是望门寡,哪里还能有好人家要她?还好你没有忘本,等到了北齐,你定要好好待她。”孔良年似是无限感伤。
  “这个自然,孔兄放心,这么多年……我从没有忘了她。”他清幽的声音低低回绕在空中,要忘了一个人,太难,否则也不会亲身犯险来到越都,迎亲是真,迎的是谁,只有他心里清楚。
  明明是满心惊疑,还换了张床,清秋依然睡到了日晒三竿。没办法,她最近习惯了晚起,只要红玉不来叫她,天大的事,也比不过睡觉大。睁开眼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狭小的房间没一样是熟悉的,倒是桌前坐着一人,白色宽衣配着一张俊脸望着她微笑,倒是无比熟悉。
  她再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睛,没有看错,好像真的是世子爷。可他一个男人,怎么能呆在她睡觉的地方呢?他当她是谁?她该大叫来人,还是砸东西过去让他滚蛋呢?幸好昨晚是和衣而眠,清秋只得慌慌张张地起身整好衣服,结结巴巴地道:“世子爷,你怎么在这里?”
  说完又后悔,他为什么在这里还用解释吗,这人如今一副自己人的样子,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果然,卫铭站起身走到她面,柔声道:“昨晚清秋受惊,我理当过问才是。”
  他越温柔,清秋越是向后退:“您贵人事忙,外头多少大事等着您做决断呢,不过就是遭了贼,这种小事,哪用得着您呢。”
  “也不太忙,昨晚夜宴还算成功,这谈判是持久战,甚至比战场上的厮杀还要磨人,能交给别人办的事,我又何必多事。”他站起身,看看这里的环境,皱眉道:“这里不能住人,左右你和红玉住一起也不方便,我让人在这鉴天阁收拾出来一间房,你且住着,周围有护卫,必不会再有昨晚那样的事。”
  清秋口中发苦,她正想找机会提离府之事,怎地世子却还让人收拾房间,到底她说还是不说呢?卫铭到了门口又转身道:“这琴是我找来送你的,还喜欢吗?”
  他指的是被调包过的琴,原来竟是他放的!清秋一晚上没想通的事,居然被他一句话道出谜底,惊诧道:“你?”
  “不错,你成天拿着绿绮到处招摇也不怕人眼红,我做主替你换了一下,回头你去我那儿再还给你。”卫铭也是无意而为之,想到这是她未婚夫送的,还经常抱着不松手,便觉得不自在,而且,拿走了她的琴,便留住了她的人,没想到刚换过就遭了贼,倒是一桩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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