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相思》第30/49页


  雪芷低头一笑,“这里没有外人,孔翰林不必骗我了,你与他之间有什么约定,我已知道。”
  此时卫铭才到熙春苑门口,今晚他不光是来赴宴,还为了一个人。自他发现孔良年有秘密之后,便一直没放松对他的追查。虽然怎么看孔良年都不象与外敌私通之人,但人不可貌相,明年春天此人便要随使团出使去北齐,更会留在那里五年。宁宗主遇刺之迷还未侦破,如若孔良年真有秘密,放他前赴北齐很是不妥。不断追查下,却没再查出来什么。他身家清白的很,又是宋丞相的门生弟子,忠君爱国,卫铭并不想揪着他不放,也是不放心罢了。
  今夜如若孔良年不来赴宴,卫铭不会多想,可之前得到消息,此人居然来了,此时就在苑内湖边。

  为他才备宵夜

  熙春苑里一派喜庆景象,与其说这是为北齐天府主人而设,不如说是为南齐各位显贵而设。皇上下了令,各位大人都给面子来道贺,多多少少还要送礼,北齐使团的人心中再不乐意,也得打起精神招呼这些人。
  卫铭来到华堂入席,边与诸位大人喝酒,边等候苑内传来消息。他入的是主席,正位上空着两个位置,当然是给宁宗主与他的未婚妻留着。主人一直不来,使团正使面色有些焦虑,连连对在座之人抱歉,说道宗主身体还很虚弱,未能前来,至于雪芷大家,自然是服侍夫婿为先。
  原来今晚还是见不到神秘的天府主人,宁思平身上有伤,不愿出面也在常理之中。宴会如常举行,总不至于少了他们二人,让皇上亲自安排的盛宴就此取消。
  不一会儿孔良年出现,面色如常,朝堂上看了一下便入席而坐,想来已见过该见的人。卫铭先前猜到与他私会之人是天府中人,却不知到底是谁。他悄悄离席而出,候在外面的两名亲随上前低声回话,不知说了些什么,卫铭身上的气息越来越阴沉,他微低眼帘默立了半晌,没有发话让人抓了孔良年回去严加盘问,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华堂之内的情形。透过雕花木门,恰能看到空空如也的主位。
  他面容冷漠,眼中有一丝愤怒说了声:“回去!”
  世子府的膳房外,两名亲随尽职尽忠的守在门口,这是他二人近日常呆的地方,清秋姑娘几乎每天都要来这里呆上会儿,有时是清晨即来,有时是傍晚,今晚更是奇怪,大晚上不睡觉又要来膳房。
  清秋正对着案板上一个大冬瓜发呆,这玩艺是膳房采买特意买来讨好她的。冬天的菜蔬样式本来就少,前几日她无意中提起想吃冬瓜丸子,没想到那采买竟能替她找来。难得过了秋还有这样的稀罕物,自然是要物尽其用,她已经想到了好几种菜式,冬瓜盅,冬瓜肉骨,只做冬瓜丸子得多少顿才能用完。
  今晚世子有意带她去熙春苑赴宴,她摇头婉拒,之后看到他露出些微的失望,心中有些不忍,便打算来做个清淡的宵夜,待他归来正好能用。
  有清秋在,守夜的厨子自乐得退下去歇息。她呆立了半晌,才开始做今晚这道冬瓜丸子汤。先拿刀将冬瓜从中剖开,取中间较为青嫩的一小段,一斩为二,轻轻削去外圈绿色的青皮,再把带着瓜籽的内瓤去掉,放入置有清水的木盆洗净后,两段冬瓜放在黑木板上更显得青白如玉。清秋想了想,犹豫着是切成片还是块,想到世子回来得晚,块状的不会烹煮过头,便把冬瓜改刀为小小的块状,码到盘子里待用。
  如果做人有做菜那么简单就好了。
  清秋不是爱做菜,可她越来越觉得只有在做菜时,才会暂时忘记心中烦忧。丸子汤,自然要有丸子,且要用鸡胸肉来做。她咬着嘴唇把那块鸡胸剁得极碎,象要把心中不平之气全部发泄出来。
  凭什么,她年纪小小得担着个“望门寡”的名声,找不到个好人家?
  凭什么,早已消失的人要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反复提起她的伤痛?
  凭什么,她得这么委曲,人家不稀罕她,她就得走?
  还有凭什么,明明是她失了身失了心,只不过没有陪他出门,却象欠了他一样,自发自动来做什么宵夜给他吃?
  直到把鸡胸剁成了肉蓉她才停住,打个鸡蛋到碗里,只用鸡蛋清来与鸡肉蓉一点点地搅匀,再把火打开烧旺,准备放油锅。
  就当是临走前再与他多有几日温存吧,她在这府里多一日,待在他身边的时日便少了一日,他待她一日比一日重视,常常回府便直奔她的房间,有时说些外间的趣事给她听,有时只是笑着拥住她,如珠如宝也就是这样了。
  算算时辰,他该正在熙春苑里与宾客尽欢。近几日他心情不错,清秋也知和谈终于结束,那么意味着宁思平该走了吗?熙春苑之宴是为了他与雪芷大喜而贺,那不是她该去的场合,再说,她要如何面对那种情形,再怎么嘴上说没再记起他,可他,到底是曾与她有过婚约的人,那曾是她这辈最重要的男人,要她如何与世子一同前去赴未婚夫婿娶妻之宴?
  想到当年高弘平也曾情真意切地待过自己,清秋有些微的恍惚,那几年他长大的同时,也在等她长大,偶尔会脸红地对她说,将来会对她很好很好。她听了这样的话,心里甜甜的,禁不住期待早些及笄嫁入高家。可就在她将要及笄之前,父亲开始生病,她随侍床前,确是疏于注意他日渐沉重的心事。他的闪躲,望向她的眼中有些许苦恼,她要到后来才一一明白。
  当他要去边关的事最终定下来后,曾上门与她道别。
  灶里的木柴噼啪响了一声,惊得清秋回神,竟是不知不觉想起了陈年往事,只得长叹一声,近日她确实多愁善感了些。油锅架好,她只放了些许的清油,七分热的时候放入姜片和冬瓜翻炒几下,注入清水等水开。这道菜最是简单不过,只是需得下手把那肉蓉一点点挤成丸子状下到滚汤里,一个个地自成形状,加些调料便成。
  别的厨子做这道菜,用的是猪肉馅,她却要用鸡胸,还有一样不同的,就是丸子与冬瓜谁先入锅的顺序,所以做出来的味道也自有不同。她觉得鸡胸肉嫩些,且不腻味,汤的味道也更鲜。
  这全是父亲病重的半年里,为了不愿多想起那两个让她伤心难过的人,她总是让自己很忙很忙,忙到连琴也不再碰触,变着法想让父亲在吃食上有所不同,结果就是厨艺突飞猛进。也亏得她会想,会做,才不致于家财败落后,无依无靠地消失在这世间。
  白玉汤碗里飘着有些透明的冬瓜块,还有如白粉般的丸子,清香无比,可惜世子还没回来,不然正好尝鲜。这东西放久了再热没有刚出锅时鲜香,她收拾好刀案,洗净了手,把汤碗盖好,放在炉火边热着,待世子回府后再交待丫鬟过来拿。
  回身却又呆住,静夜无声,门口肃立着一个人,形消影瘦,却是正该在熙春苑受众人道贺的宁思平。
  清秋抬手理了理耳边掉落的发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几回相见,她还是没有习惯他尚在人间这个事实,忽然想起前两回宁思平来见她,都是在鉴天阁,上次还累得一名侍卫不见踪影,今晚守在门口的那两人,怎会会无声无息放他进来,难道已经……
  她退后两步,颤声道:“你把外面那两人怎么了?”
  她语气中有些惧怕,宁思平微微一怔:“放心,只是一点迷药。”
  他来的时间不短,如此深夜,没想到清秋会去下厨,早已知道她这些年是靠什么过活,但真正见到,仍是忍不住有些心酸。
  她放下心来,随即有些愤怒,大喜之日他不在雪芷身边,而是潜入世子府私会她,这算是哪回事?他自来自去,不把孤男寡女相处当成一回事,从没想过事后她如何解释发生的怪事,不是守在她周围的丫鬟昏睡,就是侍卫失踪,这次是两个侍卫同时晕倒,她能当作没有事发生吗?当下略带一丝嘲弄地道:“我都忘了,今日是你与雪芷的好日子,可是宁宗主,你不好好呆在那里陪你的未婚妻,干嘛来这里给我添麻烦,外头那两人醒来后,我该怎么解释?”
  宁思平嗅着厨间淡淡的香味,突然就对那碗清汤无比地渴望:“我可以尝一些吗?”
  顺着他的视线,清秋看了看刚做好的冬瓜丸子汤,心中百味陈杂,原本她是要为他洗手做羹汤的,如今造化弄人,二人之间早就缘尽,即使是世子,也难再有几回这样的机会,不禁黯然地道:“你还是快些走吧,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要你这么晚还下厨,看来那位世子大人对你并没有多好,清秋,跟我离开这里,相信我,这次回来越都全是为了你,前两回你无情拒绝,我一直没明白是为什么,甚至以为你的心已全在世子身上,直到那天听了你对雪芷说的话,才知你竟误会当日的情形,我……”
  这么多年,清秋都在怨自己的命不好,也早认命了,突然有一天,事情有些不对,一个个地都出来让她重头认识自己的遭遇,她只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她的命不是一般的不好,很糟糕。
  清秋冷着脸道:“我什么也不想明白,对我来说,那个与我有婚约的高弘平早就死在边关了。”
  而且这位宁宗主位高权重,又将迎娶雪芷回国,难道他能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她的存在?
  “可我明明没有死,你真就一点也不在意?”
  冷风吹来,灶间的火苗跟着晃动,宁思平抬起手,以袖掩口一阵咳嗽,脸色更加苍白。
  清秋看他穿得并不厚,忍不住问道:“为何你的身子如今这般不抵事?”
  “过去几年,我并非没有想过来找你,可是我在那边遭逢大变,几次差点见了阎王,近两年有所好转才敢来见你。”他放下袖子,微微喘息着说道:“原本以为我的死讯传来,伯父定会为你再觅夫婿,得知你并未嫁人,我心里很欢喜。”
  那几年中,天府内忧外患,差一些便要烟消云散,宁思平不想迎接自己的竟是那样的局面,而且以他才刚去,不得人心,没有势力,几乎应付不了危机,命是留下了,可身子却落下了宿疾,连那张脸也不再是从前的。
  “我走之前,确实让你有一些误会……”事隔几年,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当初的为难。
  如果可以解释得清,那么当初他登门告别之时就该说清。清秋当时只字不提自己看到雪芷抱着他的那一幕,更没有去问他为什么,十五岁的她已明白一个道理,对不珍惜自己的男子,多说无益。在飘着药香的房里,她曾平静地问他是否要解除婚约,他惊愕地抬头,却又艰涩地解释:“我不知此行是否还能回来,但没有要解除婚约的意思。”
  不知道回不回来,却仍不与她解除婚约,这是有情还是无情?她摇摇头道:“误会不误会现在已经没有分别,难道你想告诉我,这些年你我之间的际遇全因为一个误会?我现在大致能猜出来,你当时离开这里去北齐的原因,该是天府之主更吸引你些,难道当时你会留下不走?”
  一去六七年,不得见君归。她落了个“望门寡”的名声,如野花般自生自灭,这些苦楚又有谁能明白?

  怎料误会重重

  宁思平面露复杂神色,从天府来人要接他回去接任府主之位时起,他便陷入了两难中。走,还是不走……且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回去,那是他的天命。养父母只知他身世奇突,他离开前已做好安排,只待自己战死的消息传来,他们没了独子,伤心之下便离开这里隐居他地。至于清秋,他原以为清秋有父亲做主,会嫁给他人,谁料想她竟蹉跎至今。
  清秋亦有些黯然,男儿志在天下,宁思平当初那样决定没错,比起到天府撑起一国之天,在越都城里过安稳日子做她一个人的天确实没什么意思。抬眼看他怔怔地模样,催促道:“很晚了,宁宗主请回吧。”
  他回过神来,眼中有些闪亮之物,艰涩地道:“对,我一走这么多年,把你一个人抛下,越都城里你又没有可以依靠的亲眷,当真连问你这些年如何过来的资格都没有。”
  她松了口气,难得他想通这点,不然总来话当年,真让她吃不消。那么,如今算是两人说清了?明年春天北齐使团才会离开越都,回返北齐,届时他和雪芷恩爱夫妻,该再次把她遗忘了才是。这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她现前了吧?看他一脸惘然的模样,似是对过往无比眷恋,其实少年时的高弘平,在她心里仍有淡淡微甜的回忆。
  可他转瞬即冷漠地道:“你不愿跟我走,怕是不光是恼我怨我,你是为了那个贤平世子,否则为何连个补偿的机会也不给我!”
  毕竟世子那样的人才,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良人,所以清秋立马从独自飘零的孤女变为爱慕虚荣的女子,攀上了高枝忘却故人心。难道这还成了她的错?清秋想这个男人一点也没有想通,他自以为是的认为她就该苦守着等他回来搭救,在他一出现就冲上去抱住他的大腿哭诉这许多年的不易,哭着喊着跟他回北齐,然后一副苦尽甘来的模样对他感激不尽,甘心做个没有名份的女人守他一辈子!
  对着眼前这个曾是名义上的未婚夫,清秋压下心中的苦意,冷冷地道:“你要这样想也未尝不可,多说无益,你走不走随便,我要回房了。”
  待清秋正要从宁思平身边走过时,却瘁而不及被他伸手拥进怀里,一双手臂似铁,勒得清秋伏在他肩头不能动弹。她失措挣扎着想要大叫,却又怕引得府里人来,只得低低厉声喝道:“放开我,宁宗主莫要忘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难道想让所有人知道你在这里吗?”
  宁思平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禁锢着她的身体,一滴温热的眼泪滑进清秋的衣领,跟着又一滴……清秋被这样的他吓到,心里又是无奈又是悲凉,由着他抱了片刻后叹道:“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她才是最应该哭的那个人,这么多年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诚然,从他的样子可以看出这几年受过非人的痛苦,天府主人并不是好当的,听他所言极其凶险,但路是他自己选的,即使粉身碎骨,想必也是甘之如饴
  “跟我走,”
  “她不会跟你走!”
  蓦地门外一声清喝,正是世子卫铭的声音,清秋的心蓦地一沉,此等状况恰恰被世子看到,如何解释得清。宁思平的身子也是一僵,缓缓松开了手臂,她才得以脱身,连忙退了两步,紧张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卫铭抬腿进了厨间,昏暗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清秋瞧得出隐隐怒意。苍天可鉴,她不过是来膳房给他做些宵夜,却变成了与人私会,刚才还抱在一起,世子爷要不误会也难。
  也好,在她满怀离情,打算离开他之时,被他当作心系旧情,走也会走得容易些。只是世子为何突然出现?
  熙春苑里雪芷并未逼得孔良年说什么要紧事,想来也知此事轻重,应付雪芷几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人。但只言片语也足够让一旁的探子听明白,原来如今的天府主人宁思平曾是清秋的未婚夫婿,就是他托了孔良年向清秋求亲,为的就是带走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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