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相思》第44/49页


  蕊巧终于忍不住打听道:“这苑子的主人的身份到底是哪位贵人?”
  其实是在变相地问清秋,你家男人是谁?
  清秋微一沉吟,世子爷的身份有何可保密的她不懂,只是看起来这府里的仆人,知道世子身份的不多,想了想便道:“在京城里有几些功名。”
  “为官啊,原来秋老板是官家夫人呢。那你要跟他走吗?”
  “官家夫人?错了,其实我不过是人家家里的一个小小厨娘。”清秋喝了口梅子汤,发觉不大会儿功夫,汤已经不冰了,入口酸涩,岂止是嘴里,连说出来的话都是酸的。
  蕊巧被她说得更糊涂,不错,清秋的手艺确是一绝,可京里的贵人怎会为了一个厨娘寻到这里?难道那个贵人非是清秋做的菜不肯吃吗?
  这些日子,云水镇传什么的都有,最多是说清秋乃京中贵人的逃妻,如今被抓了回去。此外就是说清秋不守妇道,没有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反倒开什么豆腐坊,她说自己是寡妇,实则内心狠辣,居然咒自己的夫君早死。
  清秋听了这些苦笑不已,她有一肚子苦水,但却没法说,前两日还因为这里的太守送几个女人的事与世子爷冷战了几天,不是不想和他只羡鸳鸯不羡仙地过日子,虽然他没有留下那些女人,可是清秋一旦要面对这事就犯呕,气得头晕,房里连丫鬟也不用,只用了个妇人。
  “对了秋老板,这是老夫人让我给您送来的,当日我们家多有得罪,还请您不要记在心上。”说罢从袖笼中取出一个封盒,双手递过来。
  清秋微感诧异,她接过盒子,入手却极沉,竟是用紫檀木所制。打开小巧的盖子,露出里面的物件,是一颗晶光透亮的珠子,再看蕊巧的模样,心下明白,大概陈家是因为老夫人寿辰那日发生的事,来给自己送礼来了。她笑着摇摇头:“是陈家老爷让你送来的吧,我可不能收。”
  蕊巧立马又站起来 :“请秋老板务必收下,我,否则我回去没法交待。”
  “无缘无故地,我收这重礼怎成,拿回去。”
  “可是上回……上回你在我们家闹得不快走了,还欠着你一半的银子,也没机会给,秋老板你就收下吧。”
  “无妨,没有人会怪罪你们,又不是多了不起的事,老夫人那是看得起我的手艺,别放在心上。”
  蕊巧又是一番推拒,公公本以为太守和地审军大人都以礼相待的青书管事够威风的,没想到他背后还有人,想来那几个大人就是冲着这位贵人才对他经营的商家多有照应。来的时候公公特意交待了,这里的主子极有可能是京里来的,要蕊巧一定和跟清秋结交结交。
  能被公公如此重视,蕊巧也觉得在人前露脸三分,何况那么大一颗珠子,为何清秋只是看看,却不收呢?她的事若办不成,回去如何交待?她接着劝道:“秋老板以后一定不会留在这里,好歹你我相交一场,留着做个念想吧。”
  “什么念想?”一道男声响起,跟着卫铭走上台阶,他走得很慢,象是有心事。
  清秋一见便问:“你怎么了,说去摘个莲花,这会儿才回来。”
  卫铭一笑,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打开是整整齐齐的一摞粉色花瓣,清秋忙接过来。卫铭的目光在蕊巧身上停了片刻,又落到了那个封盒上。他拿过封盒一看,淡淡地道:“你是陈家的媳妇儿?”
  不知为什么,蕊巧觉得自己腿肚发软,连细看卫铭的勇气也没有,低低地道:“是。”
  “既然人家盛情难却,你就收下吧。”卫铭不耐烦地替她们做了主,转而对清秋道:“你这几日精神不好,吃了饭都要睡上半日,今日怎地还不睡?”
  蕊巧一听,立马告辞,她今日送出礼物便算是完成了大半任务,还见到了贵人的真容,虽然这位贵人话不多,让人害怕,但是长得真是俊俏。
  清秋挽留不及,她还没问那日她走后,陈家人有没有为难蕊巧,毕竟当日闹了一出,全是因为蕊巧她来帮忙。
  “水边也凉快不到哪儿,为何不回房去招待她,那里好歹有冰镇在一边,好压压暑气。”
  “懒得动……”她伸了个懒腰,想到蕊巧说的,突然有兴趣问他为何在这里要隐藏身份,卫铭犹豫了片刻,终是对她道:“前段时日皇上派我去挑了天府在南齐的暗中联络点,那位宁宗主及天府之人恨我入骨,故在外行事需得多加小心。”
  看他一脸严肃认真,清秋点头表示记下。水岸风吹,带动卫铭外衫翻起,她忽然看到一幕惊人的景象,世子爷的腿上渗出斑斑血迹,难怪他刚才走进凉亭的时候步伐有些慢,想是走得艰难。可昨晚二人帐内缠绵时他的腿还是好好的,难道……宁思平如冰雪般的眼光又浮现在面前,一寸寸地放大,清秋满脸骇意,指着他的腿说不出话来,最后漫天的血红涌入眼中,最终失去意识。

  番外:雪芷篇(一)

  望川山凌洌的风如刀似剑,常常一刮就是十天半月,呼啸着的风声又像带着凄厉的嚎叫,常居此地的人都知道,战死的将士杀戮太重,无法往生,故长留与此。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望川山附近已少有人烟,待雪芷踏上那片土地时,只看到荒山野岭,满目疮痍,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总以为到了望川山就可以见到梦中人的尸骨,可以在他的坟头洒些清泪,为他弹一曲苦练已久的《相思意》——从前他只会满心喜悦夸赞清秋的琴艺,如今,只是她一个人在这里,他的眼中该只有她了吧?不是别人,她是雪芷。
  她甚至没能找到埋葬着高弘平的黄土坟,一个个千人塚静静的矗立在两国交界之处,上面长满了青草,地下全是战死的将士,无数尸骨埋在一起,谁也说不清她的平哥哥会在哪个土堆下。
  一路的艰辛与委曲仿佛无处着力,对着连绵的坟堆,她放声痛哭,抱着琴几欲昏倒。这一路来的艰辛,离开越都之初,为怕被叔婶找到,她停在一家绣庄隐姓埋名为人做活计,到了第二年春天才重新上路,整整坐了一个月的大车,才到了这里,可是却连他的尸骨也找不到。
  固执的她不愿就此回越都,而是去了离望川山最近的川城落脚,这样便能离她一生眷恋的人最近,人虽然死了,可是魂魄至少还会留在那里,她留下来便能多陪陪他,或许他的魂魄便在这儿徘徊不去。越都城有什么呢?客气且以礼相待的叔婶,在她眼中却是冷漠,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兴不起半分念头回去。
  直到很多年后,雪芷回想起呆在川城的岁月,都忍不住问自己,若是当时没有离家出走,没有留在川城,没有到一夕楼弹琴卖艺,没有去城主府赴宴,没有弹那一曲《相思意》,一切会不会变得不同呢?
  川城虽然是城,却比一般的镇大不了多少,只因这是南齐边界,离战场太近,故城中百姓能走的都搬走了,只留下些穷苦的百姓还有借此发财的商人,任何时候,两国的贸易总在断断续续的进行着,形势越是紧张,发财的机会就越大,街上往来的人若非衣衫褴褛,便是衣着华美,两相反差太大,城中不时有暴民抢钱之事发生,惟有靠保镖才可通行。
  雪芷初入川城之时,不过刚刚十四,身边未带一人,全凭着一腔绝望至极才迸发出的勇气支撑着到了这里,而今满是空落和绝望,在客栈里住到春日,所带银钱已花得差不多。如何谋生难住了她,衣要自己洗,饭要自己做,她艰难渡日,却因毫无处世经验,被人诱骗去了一夕楼,虽不致沦落为妓,却也被迫卖艺。
  一夕楼,取自楼中头牌姑娘需千金一夕之意。
  这里完全不同于雪芷学琴的时光,日眠夜醒,看着宾客姑娘们及时行乐、纸醉金迷的荒唐行为,她的琴音也变得有些凌乱。
  雪芷从来不觉得自己长得美,她常常看着清秋的容颜发呆,若是自己能长成那般模样,平哥哥一定会多看她两眼,在她看来,那便是美。到了一夕楼不久,人人均知这里来了位天香国色的琴师,客人们的眼睛盯着她,姑娘们则妒恨她,这般尴尬的身份叫她羞怒,有些大胆的客人甚至想亵玩她,为此她不知掉了多少泪。
  能在这样的地方将青楼生意打理得甚是兴隆,一夕楼主自然不是普通人,他是一个神秘的男人,难得对雪芷青眼有加,若不是他刻意维护,楼中的鸨儿怎会放过她,只让她做个琴师便罢了。雪芷并不感激此人,毕竟只见过他一面,平日里甚少见他出现,只知大部分时间他都不在川城。
  那些学琴的日子渐渐远去,再也没有人会关心她过得如何,甚至连心事都不再纯粹,她像是认命一般,弹那些俗气的青楼歌曲,偶尔会应那些为难她的客人要求,喝上些花酒。只是每月她都要去望川山的千人塚呆上半日,虽然她始终没能得到这个男人,但却不悔。
  一年,两年,她慢慢习惯了这种把白天当夜晚,把夜晚当白天的日子,麻木的弹琴唱歌,以为这样便要过上一生。直到有一日,川城城主高价包了一夕楼的头牌紫兮外游。时值春日,城主此番外游呼朋唤友,去的便是与南齐相邻的另一个小国,那里没有望川山终年不断的大风,每逢春日家家户户踏春游湖,采菱嬉游,城主大人离京多年,唯一称得上享受的,便是年年来此过上月余。
  临行前紫兮硬逼着一夕楼主让她带上一名琴师,并点了名要雪芷,只因早看她不惯。一路上众人自然以紫兮为尊,雪芷说是琴师,莫不如说当个丫鬟,紫兮变着法折磨她,粗活都给她做,赶路的时候她得和男人一样走路。待到了地头,雪芷体力不支且患上重病。
  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即使病重也得撑着出席酒宴为宾客弹琴作乐,她麻木的弹着一曲曲练得熟透的青楼小调,病容被人用厚厚的脂粉涂抹遮住,看着满堂欢却尽是悲凉,一会儿想着就此死去,一会儿又想着哪怕是死,也要撑着回到望川山,
  从没想到在她最落魄最绝望之时,上天给了她一个惊喜。
  那个她倾注一生深情的平哥哥,那个她以为已死去的平哥哥,居然活生生地出现了!尽管他的容貌声音身份变了许多,但她依然认得出。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雪芷牙关紧咬,她几乎以为自己将要死去或者已经死去,眼前出现的一切均是将死之人的幻觉,用尽全力才没有叫出声来,可手上使的力已使琴弦不堪重负,一声琴裂引得堂上人人侧目,自然,也包括正在和城主寒暄的他。
  他缓缓地移动脚步,在众人的目光中向她走来。

  番外:宁思平篇(一)

  因无人可问,故宁思平常常自问,为何当初他要离开曾拥有的一切,以至于落到今时今日这种地步。
  没有答案,他从来不曾想明白过。
  十八岁之前,他只当自己是越都城中一名富商之子,等着天真烂漫的小妹婚妻及笄便娶她过门,过几年逍遥日子,慢慢再接手家中生意,生几个孩子,侍奉二老双亲,如此便是他的一生,虽有些简单,但未尝不快乐,他很知足。
  可命是天定,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变故在清秋及笄那年到来,他满心欢喜等着秋日到来,只是秋日到来之前的一天,视他如命的爹娘突然郑重其事的告诉他,他真正的身世乃是天府继承人,他们居然只是奉命养他成人的家仆。看着跪在他面前言辞恳切请他即刻回归天府的两个老人,他只觉梦境般的不真实。
  做了南齐人这么多年,他自小便有北齐是敌这个认知,如今自己居然将要成为敌国最有势力的天府之主,不可思议之余,他有些热血沸腾。怪不得爹娘自小便重视他在武艺方面的修行,家境富裕的他从不认为自己有机会施展这方面的才学。偶尔看到征招兵士的榜文,也曾有过为国效力,征战沙场的热血念头。
  如今他有了用武之地,虽然是去北齐,从此后便要与南齐对立。只是天府的一切似乎在诱惑着他,那是他的天命,去了之后建功立业不消说,还能去得更高更远……
  一瞬间他忘了身为高弘平的责任,满心想的是去北边瞧一瞧,尝试另一种完全不同于现今的活法。
  为何爹娘明知他身份特殊,却还为自己定下亲事呢?而且,能娶清秋为妻,是从前的他最大的心愿。教他如何向清秋解释?那些日子里,每见她一回心中的不安便多一分,倒是一向柔弱可人的雪芷发觉他的不同寻常,想要柔声劝解。
  他推开了她的温柔依附,苦思该如何面对清秋。他只能说自己将要上沙场,不知还能回来与否,虽有些不情愿,但他还是忍痛斩断情丝,告诉她不要等他,再觅良婿。
  她只是淡淡地同他道别,如同面对一个陌生人。
  望川山边,他诈死逃脱,世间从此没有了高弘平,而多了一个叫宁思平的天府新主。
  天府并非他想像中那样期盼着新的宗主到来,而是分成几股势力,眼看着便要四分五裂。无尽的暗杀与争斗自他踏入北齐境内便没有断过。从前在越都平和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强,才有可能真正接掌天府。或许骨子里他有着宁氏人的杀性,面对无尽杀戮他很快便适应,拿剑的手愈来愈稳,甚至当连剑也没有的时候,徒手杀尽敌人。
  要想成功,便需付出代价,有时这代价是鲜血和命。为服众他强行接下各种挑战,几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生死存亡之际他常想起清秋笑着的眉眼,还有她指间悦耳的琴声,那是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他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勉强收服天府大半势力,一次混战中还中了奇毒,虽然辛苦解去,但命已去了大半条,足足休养了半年才站得起来,至此身形容貌大变。
  这是好事,他想,倒省了易容这种麻烦事,日后便是去了南齐也无需担心有人会认出来。
  他时时不忘要再回南齐。
  可偏偏就遇上了雪芷,她一眼便认出他,那惊天琴裂之声直直击入他的心房,不由自主移步过去。
  有多久没看到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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