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相思》第5/49页


  咦?她抚的琴有些古怪。
  这个厨娘很不简单,他已认出那琴名曰绿绮,乃上古名琴。百年前有传言绿绮是流落到了北芜天府主人手中,却从未现过身,此时却出现在这里,不教卫铭心中惊疑。难道她竟与天府有甚干系?想到今日雪芷大家拜访郡王府,且与此女相会,她们之间,真如所查之情,只是同门学艺?雪芷大家是天府主人未婚妻子,偏绿绮不在她手中,而在自己府中一个厨娘手里,倒叫人费解。
  待她一曲缓缓奏完,卫铭现身言赞,看到她眼中慌乱,心中满意,正该趁此好好询问一番。

  老大未嫁有错

  即使是王府管事,清秋所住之处也不过一床一桌一柜一妆台,她家中已无亲人,且身无长物,每月月奉都被她仔细存在钱庄,留做养老用。每晚回到房间,总要啜着冷茶静坐半宿才能入睡。所幸一应杂事还有人帮忙,不至过得太过辛苦。
  “奴婢见过世子爷,”她根本就不想行礼,借着伤势未愈行动不便,只是行了半礼。
  卫铭迳直走到绿绮琴前,伸手一拔,果然是好琴,闲闲说道:“春水流派是当今最为出色的一枝,他们秉承的是不问世事,意在云间的风格,雪芷大家更是个中翘楚,以琴音清婉著名。她师从我南齐名家五柳先生,外出游学不过几年光景,盛名已远胜当年的五柳先生。”
  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清秋知今日与雪芷一番谈话让这位世子爷心有所想,只得打醒着小心说话,佯笑道:“清秋受教了。”
  似乎猜到她会装傻,卫铭微微一笑:“众所周知,今日雪芷大家来王府,不过是找个名目要见你,东堂里你二人闲话许久,但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世子今晚摸到她房内,问的问题却跟含烟凝雨她们一样可笑,莫不是心里倾慕佳人,却求之不得,才会夜来逼供?
  “这个,我十分仰慕这位雪芷姑娘……”
  仰慕她什么?清秋一时发急,说话便颠三倒四,明明想说的是若世子倾慕雪芷,她可牵线搭桥,替他美言一二,只是话一出口,却变了味儿。她本身就是个女子,倒去仰慕另一个女子?她都说了些什么啊?
  卫铭失笑道:“你仰慕她什么?”
  一直听人说贤平郡王世子长得好,清秋今晚可算是看了个够,他面上一直带着浅浅笑意,一点也不象刺客来袭那晚冷峻的面容,刚刚那一失笑,嘴角纹路加深,让与他共处灯下的清秋心跳不由加快。
  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清秋涟忙解释:“那个雪芷大家也是过了二十还未婚配,啧,说到这一点,我倒与她有共通之处,不过她是如我一样的女子该学习的典范。”
  她略一尴尬,便开始顺着往下胡诌:“我仰慕她的便是同为过双十之龄,雪芷大家可自由自在行走天下,而清秋却要被人耻笑,真是惭愧,惭愧。”
  说罢想低头摆出一副愧对于人的模样,哪料脖子上的伤却不允许,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卫铭紧跟着问道:“哦?我听说最近府里也给清秋管事提了几门亲事,怎地你均不同意,是否也想如雪芷大家一般,找个如天府主人那样伟岸的男子才会下嫁?”
  天府主人是哪根葱哪瓣蒜,伟岸不伟岸她更不知道,可他这算是在轻视她嘛?暗讽她想与雪芷相比,不知好歹?她自视其轻可以,却不能容人相轻,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自然无法与雪芷大家相比,此生找个世子爷这样的人足矣……”
  话未说完便觉不妥,她果然是个贪图口舌之利的人,完全未想到,虽把卫铭说得不如那天府主人,却将自己跟他配在一起,若接下来他要是说小小厨娘还想与世子相配……她简直无地自容,满心羞耻,涨红了脸等着卫铭发话。
  卫铭看到她两颊飞红,并不恼怒,悠悠道来:“我知道你与雪芷大家相识,也认得这琴叫绿绮,要知道它原是天府旧物,未料却在你手中,所以才想要问,你与天府之间,可有干系?”
  “胡说,这琴是……我一旧友所赠,怎么会与天府有关?”
  原来世子早知她与雪芷是旧识,也是,从前她们同居越都城,虽说旧时街坊好久未曾见过,稍一打听却也容易知道。
  卫铭提起一根丝弦,待提至最紧绷时突然松手,和着琴声袅袅问道:“你那位旧友倒是大方,不知如今身在何处?”
  清秋低眉顺眼,看不清眼中情绪,语调平平道:“他已故去,便是死在边关,为国捐躯了。”
  卫铭立马想到她的未婚夫婿便是战死在边关,难道送她古琴的是夫家?
  “如此说来,倒是忠烈之士。”他被说得心思回转,想到在边关的日子,回神又道:“说真的,你不象是个厨娘,清秋,嗯,连这名字也不象。”
  这个名字与含烟、凝雨一样,无任何出奇之处,
  清秋忽然想到,这两国和谈在即,前些日子自己脖子上这一刀便与北齐天府有关,雪芷,绿绮,她忽然脑中一片清明:“世子问这许多,莫不是在怀疑我?”
  随即愤然道:“世子想太多了,我从未踏出过越都半步,什么天府,更是闻所未闻,这琴不过是当初清秋订亲时对方的聘礼之一。”
  她自幼学琴,故高家求来一把好琴附在聘礼里送来,那时她尚觉金银是俗物,只钟情于这把绿绮,那高家小子常笑言她是为了把琴才嫁于他。那时她才多大?十一?十二?
  如今为这琴,自己反倒惹了麻烦,真是不上算。
  卫铭挑了挑眉,他当然会让人再查,看当初是否真有其事,只是心中早已信了她的话。无视她恼怒的眼神,在屋里不大地方转了一圈。墙角推着许多礼品,除了补品,多是些小玩意儿,看来此女人缘倒好,早听回报的人讲,她这里日日都有人上门探望,就连孔翰林也差人送了礼来。
  屋子里弥漫着药香,他想到了她脖子上的刀伤,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件,递了过去:“我听说你伤势恢复得慢,这一瓶云华膏,对刀伤颇有奇效,你拿去用吧。”
  清秋连忙接过,笑话,一码归一码,世子爷给的东西,肯定是最好的,她叫清秋,不叫清高,干嘛装作羞答答的样子或再推让个几句,要知道每天的伤口让她极不痛快,夏日苦闷,却不能沐浴,难受得紧。
  “你安心养伤,父王几次提起你做的菜,说起来你那些菜倒是挺出新,我那新居的厨子还未寻到,清秋管事不如随我同去?”卫铭越说越觉得自己高明,不管她有没有古怪,放在自己身边也是不错的办法。
  清秋却不这么想,她才懒得换地方,这里一切她已经熟悉,甚至有在此渡过余生的打算。世子这么说,明摆着为难她,还没等她反对,那人却已轻笑着翻出窗外,只留下句:“你想仔细了应我一声。”
  她会去才怪!他也不去打听打听,谁会着王府膳房管事不做,去给这位爷当烧饭的丫鬟?这活没法干了,受伤还要被怀疑,最后还要被降职,看来她离了王府去开豆腐坊的时日不远矣。
  “你想吃豆糕吗?”
  “不想。”
  “你想吃糖人儿吗?”
  “不想。”
  “你想吃……”
  “小小姐,我什么也不想吃。”
  清秋靠在床头与二夫人所出的小小姐卫薇逗趣,这个小妞一点也不象她娘那般精明难缠,反而纯良至极,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得极大,里头尽是渴望――对糖点心的渴望。
  “可是薇薇想吃。”
  她摸了摸脖子,伤已好的差不多,全仗世子给的那瓶药膏。不过随之而来的,却是郡王妃与二夫人的关怀,几次叫了她过去,为的就是前事再提,要她选个男人嫁人。
  人是要嫁的,不过嫁给谁却没有个主意,二位夫人提的亲事她都不满意,一个是翰林却是旧识,还刚死了娘子。一个是二夫人亲眷,前途有了,可她不想与二夫人拉上关系,反正这些年一个人也挺好,再看看吧。
  她轻轻揉着小小姐光滑的脸蛋,安抚她道:“等我好了立马做给你吃。”
  “嗯,好吧。”小人儿停没一刻又趴到床沿:“你几时好呢?”
  “快了。”清秋被她缠得有些意动,休养这许多天,骨头都快僵住,真该好好出去转转。
  “那是几时?”
  清秋与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最后以伤好后做五次甜酸汤、六块蜜豆糕、一次兔子馒头外加出门陪逛街一次为代价才算消停。小姑娘满意地牵着丫鬟手离去,留下清秋继续靠在床头发呆。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绝两位夫人的“好意”,心中犯愁,膳房的人最喜欢交流小道消息,不几天都知道了二位夫人要给清秋找相公之事,原本平静下来的郡王府,一下子沸腾起来,清秋在王府一向受人喜爱,几位原先被老管家敲打过的管事心思活络起来,纷纷找门路想要在郡王妃或是二夫人面前说上话。
  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赶来找她:“清秋,王妃昨儿个又找你了?”
  她忙倒杯茶水递给管家:“卫叔急什么,我又不会跑。”
  “我是替你着急,王妃这边你准备怎么回复?该不会是直言不愿嫁人?”
  她想起府里的传言,似笑非笑地坐下来,道:“错,谁说我不想嫁人,我早就想嫁进你家的门,你忘了吗?”
  “胡说八道,这让你榴花姨听到,非把我胡子扯光不可。”老管家没有子嗣,和老妻相依为命,生平最怕老妻揪胡子,他摸着脸心有余悸地道:“不过是问问,你想害死我?枉我这么费尽心力替你说话。”
  “说话?你是越说郡王妃越要把我弄出府去,晌午时候她可是派人告诉我,后天要去丞相府,指名要我陪着去呢。”
  “干嘛要你去?”
  要不是看在当初颇受了些老管家的照顾,如今早扯光他的花白胡须,看他一脸迷惑,清秋无奈道:“你老人家装得挺象,不是你出这馊主意吗,去丞相府还能干嘛,一定是事先约好的,让我跟那个什么死了老婆的孔翰林相上一相,最好是当场送作堆。”
  “你就这么嫌弃他?其实那人比你年长,一定会照顾你,你也不小了,总得嫁人吧?”
  “谁说女子一定要嫁人,我这样挺好。”她从没说过不嫁人,可如今这情势弄得她不愿嫁人似的,这么大年纪没有成亲,是她的错吗?
  老管家叹着气劝她:“不管如何,后日之行你可得应承下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郡王妃也是好意,便去吧。”
  人家是好意,她便得应承?怕到最后她得嫁给那个什么孔翰林,才算对得起郡王妃的好意。不说别的,光是此人与高家小子当年的交情,她就觉得不舒服,但凡与高家有关的,她就立马躲开,实不愿为了那人心中不快。郡王府的厨子又非了不得的优差,大不了不干便是,早先若不是机缘巧遇,她的打算是开个小小的豆腐坊,维持住生计便可,干嘛非得留在这里看人眼色,听人使唤?
  刚把意思跟老管家说起来,就被他揪去家里,让榴花姨一顿说教。自她爹死后,没人能做她的主,只有榴花姨还让她有所顾忌。这是她在世上唯一称得上亲人的人,那两口子待她如亲生女儿。别看榴花姨年已五十,在相公面前极为泼辣,收拾清秋也很有一手,只要摆出哭丧的架式,把她娘早死,她爹没教好,她最后落得个没人要的过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要死要活,清秋立马焉下来,不住口保证自己会在郡王府当牛当马任人使唤,不就是让她去相男人嘛,相女人她也去了。
  到了那一日,郡王妃怜她身上有伤,特意为她备了一顶小轿。清秋感慨,郡王妃原是记得自己受伤,看来已等不及将她送走,伤还没好就让她去相亲。出门的时候,她故意将脖子上多缠了两圈白布,只说夏日太热,伤口复发,抹的膏药味道太冲,不得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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