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红杏爬墙去》第149/161页


  不过这件事,苏思曼喜闻乐见,也算是近来最大的好消息了。
  “你们已经冰释前嫌?那真是太好了!”苏思曼喜上眉梢,由衷道。
  仲晔离赶紧摆手解释:“谈不上什么冰释前嫌,我祖父和大伯还有林伯父他们都在皇后手里,他就算不愿与我为伍,也暂时不得不妥协,毕竟我对梁国宫廷的了解程度远高于他,在宫里也有些路子。再说了,我们现在的目标都差不多,可以说也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那些旧账,我估摸着,他以后还会跟我算个清楚明白,不过先不管这些了,共同先渡过了眼下的难关再说。”说这话时,仲晔离脸色苍白了点,连带那微微扯着的唇畔的笑意都凉薄了几分。
  苏思曼暗想,这两人倒是明白事理,仲晔离这个家伙,到底不是个混账,虽然油腔滑调一点,脑子可不糊涂。皇甫崇能做到这一点,更是难得,他那么个清高志洁之人,肯放下身段与仲晔离共事相处,的确不容易。还有高云庆,可以想见,肯定也是按捺着报仇雪耻的心思,他肯定是恨不能一刀劈了仲晔离的。仲晔离以前办事确实太缺阴德忒狠了点,高云庆那时候可是被他弄得生不如死全如废人。苏思曼能料得到,这笔账不会就这么不了了之,按江湖上的规矩,可能会单打独斗一定生死胜负,那时候便又是一场刀光剑影歃血恩仇。唉,这笔糊涂账啊,要怪只怪仲晔离下手太狠,因果报应……真不希望见到……
  看到苏思曼神色不忍,仲晔离反倒是笑得磊落得很,潇洒地挥了挥手道:“唔,你那是什么表情,好像提前给我奔丧似的。这有什么,血债血偿罢了,欠人家的总是要还的,早还早轻松,不用老惦记着。”
  他倒是豁达。
  苏思曼也笑了笑,轻声问道:“你的身份以及你父亲的事,他……知道了么?”
  仲晔离道:“不清楚。我母亲大约告诉他了吧,至于信不信,就在他自己了。时候也已不早,你快些去安沁园吧,虽说今日不是香儿当值,那假太子妃又卧病在床,可你老不见踪影,总惹人怀疑。”
  “也是,不能耽搁太久,我这就回去。你也去忙你的吧。”苏思曼将扇子藏入袖袋内,掉头变走。
  “等等,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仲晔离疾步上前,神色严肃,“香儿是皇后的人,可能对你们没有恶意,但是东宫里许多事情都是通过她传递到皇后那儿的。东宫里可能还有皇后的眼线,但是香儿是能够直接去嘉恒殿面见皇后的,地位不同寻常,或许你可以利用一下这一点。另外,你回宫之事碧玺已经知晓,也知你易容此事,你们万事小心,注意安全。”
  “知道了,你也是。”
  这番道别,说不上为什么,苏思曼心头总有些泛酸,仿佛骨子里带了一丝凉薄的惆怅。不等他再说什么,她夺门而走,不再停留。

  第六十五章 望君平安
  最后却不是苏思曼独自一人走着回安沁园的,仲晔离怕她在夜色中找不到路,便是一路携了她飞檐走壁。直到僻静处才将她放下,只片刻便到了。该说的好像刚刚都说完了,一路上便都只相对无言,苏思曼心情有些沉重。
  送她安全到了安沁园,他便闪身犹如鬼魅离开了,不着痕迹。
  这里是池塘边上,池子里养了许多红色的小鲤鱼,平素没事时,苏思曼常常到这里来喂鱼。从前储香阁那池子已经在那场大火中被倒塌的建筑填平,重修安沁园时,彻底被毁坏。这池子也不过是八月里才完工,是梁少钧下令修建的,大体上跟从前储香阁那一处池子很相似。
  苏思曼静静站在池子边上,旧时情形纷至沓来,历历在目。
  她站在熊熊的烈火中笑看众生,那些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宫女太监,还有拎着水桶准备救火的羽林卫。在她身后,无数雕梁画柱倾颓,肆虐的火焰张牙舞爪。浓烟滚滚中她看见了梁少钧领着许多侍卫奔来,火光里他苍白着一张脸,隔着熊熊烈火滚滚浓烟目眦欲裂地看着她,她看到他身侧的蠡垣极力想拉住他,而他奋力挣脱了蠡垣,疯了一样往火里冲。
  一根挟裹着烈焰的巨大柱子向她砸来,她看着闻讯赶来的皇后还有离自己近在咫尺的梁少钧,展颜一笑,如三月春花般璀璨。无数火光飞溅着四散开,曾经辉煌的宫殿尽数坍塌,与此同时她的身子终于轰然倒下……她依稀看到他癫狂的神色,绝望悲凉的目光……
  他们两个,竟是经历了那么多生死边缘的徘徊,那么多惨烈悲痛的生离死别,这一次,他为什么那么傻,就那么奋不顾身跳下了悬崖去找她。
  他傻啊……
  他真傻……
  如果时间能倒回去,她一定要阻止她。
  事到如今,她已经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了。她是他的妻,却没能真正走进他的心,真真切切了解他这个人,以及过往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他之所以要推翻张家,一定有内情,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他从前总跟她说,不希望她被卷入政治漩涡,她知道,他这样固执,其实是想保护她的,让她远离政治。可是她不愿意这样被他保护,何况,她的身份地位,注定了她会无可避免被卷进争斗的泥潭,无法自拔。后面的这些事,都证明了这一点。可他依然是那样固执,固执地想将她护在身后,再大的风浪,都由他一人承担。
  或许,这就是他爱她的方式,沉默地,固执地,却坚如磐石不可动摇。所以朝堂上那样重大的事情,他对她瞒得滴水不漏。
  梁少钧,你真是个混蛋。
  不知不觉地,眼泪就涌了上来,一眨巴眼,两行清泪便缓缓滑落,被风一吹,好冷,冷进骨子里。她打了个寒噤,蓦然回首,泪光中依稀看到一人于门前橘色朦胧灯火下孑然而立,如遇劲风掀动衣袂翩跹,脸色微微苍白,眼眸里蕴着淡淡的柔和,嘴角微扬。
  苏思曼抬手擦了擦眼,再细看,却空无一人,唯有她站在那里唏嘘怅惘。苏思曼忽然觉得双腿似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慢慢弯下腰去,蹲在地上,瞬间泪流满面。
  这一刻,她感到前路艰难,一副重担压在肩头,沉甸甸的,卸不掉。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局面向着最糟糕的方式发展下去,她就像是一个决定要力挽狂澜的舵手在波涛翻涌的海上,要竭尽全力扭转颓势。她感到很无力,她需要支持。
  少钧,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少钧,回来吧,快点回来吧,回来……
  夜深浓,灯花恹,殷殷望夫安。
  秋风劲,衰草摧,日日盼君归。
  这世上的事,当真是说不清,那时候明明是抱定了同他决裂的心意,不惜用这整座华丽的宫殿做陪葬,最后却只是兜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原地。更料不到,自己会再一次爱上他。
  或许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债,这辈子是来还他的。他是虚情假意也好,利用欺骗也罢,她这辈子栽在他手里了,她跟他绑在一起了,注定了分不开。
  有一种缘分,便是叫做――上天注定。
  好安静啊,真是难得的安静。门廊下那两盏橘红的灯笼在微风里轻轻地摇动,灯笼里散发出来的光影也摇曳着,映在那门扉上梦幻一般迷离。
  苏思曼望着那里,泪眼模糊,却再寻不到那人的影子。秋风挟裹着萧瑟冷意风干了她脸上的泪,苏思曼缓缓站起身,抬手轻轻拭擦易容过后的面孔,昂首阔步向内廷走去。
  天还没塌,地球依然在转动,他不在宫闱前朝,她便替他先扛住这关乎社稷的重担。她要阻止那一幕能够预见的悲剧,她不要他背负上良心的债,她不要他日后为了自己所做的事后悔。他虽然不在这政治权力的中心,她便替他守好太子的位子,不让宵小之辈有可趁之机。
  她并不是孤立无援的,她身边有一些得力助手,还有一些可靠的盟友,她是不能被击倒的――纵然有昭贵妃梁少轩这样的强敌在前,她必须意志昂扬地面对一切敌人,如同寒梅迎风傲雪绽放。
  先前她还怀疑过他的爱情,在意那些利用欺骗,还有他的虚情假意,可有些时候,在情势的逼迫下,不得不如此。可谁能说,虚情假意就不会变成真心实意呢?其实他早在那个虚情假意的过程中交托了真心,只是他自己不晓得,不愿意承认罢了。可他的实际行动,远比他纠结的头脑爽利得多。
  她早该知道的,他就是这样的人,爱这一个字,从来不会说出口。
  他从前为了令她摆脱沦为药引的命运,对梁少轩和冯绾绾挑唆怂恿她离宫的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推波助澜,无情地伤害她,为的便是早日让她死心离开他,离开宫廷这个鬼地方。可到底人非草木,相处的过程煎熬着折磨,却又搅拌着淡淡的甜蜜清香,令他一度动摇。直到后来的后来,他终于下了狠心,也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在那个晚上,强迫她圆了房。他用了男人最粗暴的方式,彻底伤了她。她那时候杀了他的心都有了,要不然在他肩膀上咬的那一口,她不会咬得那么深,深到触及了骨头。只是没想到李太医所说的“破蛊,必然气血逆流血管破裂”的后果并未出现,反而阴差阳错彻底两厢抵消了蛊毒。
  他爱她的方式,便是远远地将她推开,他潜意识里是为了要保护她,可这种方式太残忍,太惨烈。
  他是可怜的,情商低得可怜,没人教过他怎么去爱一个人,所以只能用最笨拙的方法来爱她,爱得辛苦,爱得压抑。于他而言,爱,或许比恨更痛苦。
  而她爱他的方式,是要与他肩挑日月,齐看那风霜霁雨花容花谢。她要的,是他们彼此守护在一起。
  记得去年初嫁,喜婆执着角梳,抻着她柔顺细软的发丝,念着“一疏白头偕老。二梳举案齐眉。三梳儿孙满堂……”虽然你那时候淘气,成亲的时候捉弄了我,让大公鸡代你跟我拜堂,可我从未后悔过。你知道么,你那日为我梳头,我偷偷开心了好几天。我那时候没告诉你,你梳的头,比她们梳的都好看,你什么时候再为我梳头呢?
  少钧,你在哪里呢?受伤了么?快回来吧。
  少钧,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苏思曼边走边抬起袖子擦脸,到内廷的路,似乎很远,虽然步子不大,但是她走得很稳。

  第六十六章 知恩图报
  因为今日不当值,所以苏思曼并没打算去寝宫,而是直接去了宫女们住的地方。
  推开香儿房间的门,屋里原本坐着的人一弹而起,两手紧张地抓着身侧的襦裙,望着门口。
  苏思曼打开门,眼睛余光已然瞥见了她,蓦地升起一股异常柔软的情绪。
  屋里的人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直直地盯着她,视线却不知怎的,有些模糊。
  苏思曼踏入门槛,转身将门掩上,什么也没说,背过身子的时候感觉眼眶微微发热。
  “公主!”碧玺小声地喊了一声,声音都有点发颤,拔足奔来,激动得眼泪直掉。
  苏思曼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碧玺喜不自禁,泣不成声。
  “傻丫头,这不是活着回来了么,哭什么。”苏思曼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后背,自语道,“好久没听你叫我公主了,今日听到这个称呼,当真是久违了。”
  碧玺赖在她肩膀上蹭了好几把眼泪,这才正了正身子,边抹泪花儿边哽咽道:“那日听闻公主被人绑架,我是日夜不安,寝食不宁,偷偷去寺里为公主祈祷,可后来却又听到说公主被恶人挟持坠落下崖……我还以为佛祖没听到我的祷告……我那时候就想出宫去寻你的,却被仲晔离拦下了。还好,还好,公主你总算平安回来了……我都不敢想,公主若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碧玺唯有一死为报……”
  “说什么傻话呢!”苏思曼掏出手绢,给她擦了擦眼泪,“我哪那么容易死,那么多回生死劫难不都没事么,我命硬着呢,阎王爷都不收的。”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公主是福大命大,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保佑着呢。”碧玺终于被苏思曼逗得破涕为笑。
  苏思曼心里装着事儿,也顾不上叙离情别绪,径自问起宫中发生之事来。
  出乎苏思曼的意料,宫中一切似乎如常,平静无波。太后依旧初一十五出宫去万福寺诵经念佛,没有旁的举动。皇后近来似也潜心向佛,不怎么过问朝政,皇帝依旧碌碌无为,成日和后宫妃嫔打成一片,与平常毫无二致。唯有一点,太子失踪一事被隐瞒下来,对外称太子前往耀州秘密视察去了,归期未定。
  可苏思曼明白,如今这种情形下,越是一切看着正常,越不正常。皇后一向善能明察秋毫之末,必然已经有所察觉,如今突然来了这么一着,潜心向佛?不,苏思曼不会相信。说不准皇后明面上如此,暗地里早派了人手调查堵截,她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换做苏思曼,她就决不会。试想,养育了二十来年的儿子,即便不是亲生,几十年的相处,也早已胜似亲生,如今他却要反了自己,意欲置己于死地,谁能淡定得了?皇后这反常的举动,不正恰恰暴露了为上者冷酷绝情的一面么?明面上向佛,实则是要对太子下狠手了,母子相残的故事,即将上演。
  苏思曼打了个寒噤,后背冷意直窜。这便是她身处的宫廷,贵为太子又如何,尊为皇后又如何,母子情分寡淡如水,对阵厮杀亦是手下不留情,骨肉相残绝不含糊。
  她意识到了,梁少钧如今的处境,真的很艰难。他弟弟要置他于死地,他母亲要置他于死,而他真正的父皇,不知道在哪里。如今坐在那皇位上的那位,肯定也巴不得他死,他死了就暂时不会威胁到他的宝座。昭贵妃和梁少轩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早就巴不得他死了。人人都要他死,苏思曼心中陡生悲凉。她忽然发现,在那些个权力核心人物中,她竟是找不到帮手,她意识到,其实她依然是孤立无援的。这一个认知,突兀地盘旋在她脑海中,将仲晔离带给她的安全感击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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