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将军误终身》第67/71页


“点燃茅草,向西城墙方向撤防!”混战中听得到展若寒的声音,火把扔在几十辆木车之上,淋了明油的干燥茅草被瞬间点燃,街道上一时火光飞舞,浓烟翻滚,叛军骑兵的战马受了惊扰,人仰马嘶,纷纷退后。
我骑乘的却是随着展若寒南征北战的大宛驹,马儿机警地在战火中逡巡穿越,搜寻着主人的身影,我挥动着手中的长剑,在人群中往来冲突,奋力搏杀,终于觅得前方不远处那白色的身影。
纵马过去,风吹拂着我纷乱的柔发,却无法阻乱我的视线,在马背上低低俯下了身子,向着他伸出了我的手,一步,两步……终于碰到了他修长的指尖,旋即紧握,再不曾松开。
他的身体像纸鸢一样飞起,在空中轻巧地转身落到了我的身后,我用力甩了一记缰绳,骏马驮负着我们返身越过火墙,撒足狂奔。
西城墙,逃生的唯一的方向。
他从我的手中接过了缰绳,胳膊像摇篮一样容纳着我的身体,他一路无语,我却可以听得到他激越的心跳声。
他的胸襟贴着我的后背,不多时竟感觉有几分濡湿,我的心头一紧,“你受了伤?”回过头去,正迎上他黝黑的双眸,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我,竟似隐藏着似嗔似喜般说不清的东西。
我冷冷瞪了他一眼,回过头来,却听得他的声音低低从身后传来,“无妨,是叛军的血。”言下之意,你还在关心我的生死。
我一时气结,那一刻我忽然恼恨自己为何返身去救他,血腥气味掩盖不了他熟悉的冰雪般清幽的味道,这让我觉得格外紧张,身子僵直地在马上坐着,尽量避免与他有更多的接触,他轻轻哼了一声,虽未发作,语气中颇有一丝嘲讽的意味。
我救你,不过因为你是我女儿的父亲!我在心中狠狠咒骂了一句,再不想与他多话。
骏马迈开长腿飞驰,后面的叛军被火势阻挡一时没有追上来,不多时,远远的已经看到了被炸开的西城墙,秦默应该会在这里等我……
挺直身子遥望,洞开的西城墙前是大批出城逃难的百姓,两三千名紫衣的中朝官兵围在两侧,照护着百姓撤离,地面高高堆起了火药炸开城墙的砖石碎瓦,缺口虽宽阔却并不平整,阻碍了百姓跌跌绊绊通过出口的速度。
其中一堆高高的瓦砾上面伫立着那个身影,银衣银甲,缨络飘扬,手按着腰间的圆月弯刀,不时向人群中焦急地张望着。
秦默,他果然在这里,再定睛细看,在他身边找到了背负着岳翎的小校展福,他们也平安地来到了西城墙!
嘴角情不自禁浮上一丝笑容,心神一松,竟没有听清那从侧面飞驰而至的凛凛风声。
身体一轻,人被他拥着从马背上滚落到雪地中,刚刚站起身,却听得那匹马赫然一声嘶鸣,摇曳踉跄着走出几步,颓然摔倒在地上,长长脖颈处插着一柄飞来的长戟!
“小心左边!”高墙上的秦默忽然高喊了一声,却见我们左侧斜刺里已经冲出了一支黑压压的队伍,为首的番兵高大壮硕犹如黑色铁塔,想必那长戟就是他掷出来的。
可是他们并没有马上驱动骑兵进击,反而是一声尖利的呼哨,骑兵中几十名弓箭手弯弓搭箭,箭头刚一指向着我们,那人擎起的手已经像是劈开空气般的狠狠划落!
我只听得秦默撕心裂肺地一声痛呼,“四哥,云笙!”
怔怔看着漫天的银色风雨滑过天际,星星点点锐利寒芒在眸影中渐行渐近,在我的瞳孔中犹如璀璨的烟花,渐渐放大……
漫天的箭雨,再避无可避,轻轻一声叹息,仅是一步之遥,闭上了眼眸,我终是逃不出这人间炼狱,但愿顾南风好好善待欢颜。
眼帘一黯,身体被温暖的身躯紧紧拥在怀中,听得嗖嗖的箭镞带着凌厉的风声擦身而过,清浅如莲的气息在怀中氤氲萦绕,我的身体猛地一震,张大了眼睛。
他就在我的面前,用那宽广坚实的胸膛紧紧把我环绕在胸前,黑瞳一眨不眨盯着我,眼中是晶亮的星华,长睫微垂,唇边是一抹隐隐笑意,居然有几分疲惫慵懒的魅惑。
箭阵急速飞过带来的凌冽风声犹在耳畔回荡,他的墨发在疾风中飞舞,面庞苍白得可以媲美飘飞的晶莹雪花儿,没有一丝丝的血色。
“展若寒!”我的声音在风声中凌乱,在那毁天灭地的胡族箭阵中我竟然毫发无损。
对面的秦默挥舞长刀发出一声清厉的长啸,中朝的官兵似开闸的洪水从西城墙开阔的缺口冲下,万马齐喑,刀光寒澈,白练如泓,挟着铺天盖地的怒意和杀机席卷而来。
可这一切,在我的眼中已经淡若云烟,眼眸深处唯有那幽邃的双眼,玫瑰般殷红的血色渐渐自他的周身蔓延开来,在翩然白衣上绽开一片片凄美的花朵。
紧紧环抱着我的手臂轻轻垂下,鲜血自他的唇角缓缓流淌,映着雪样苍白的面庞,妖孽般的凄冷绝艳。
“赫连云笙,我终于可以放过你,也可以放过我自己了。”几支锋利的箭尖从他的胸口透出,晕染着刺目的血色,我的目光看着那冰冷的箭矢,心中仿佛被巨石狠狠碾过,除了漫天漫地的痛,再没有其他的感觉。
他的身形摇晃了一下,更多的鲜血从那弧度美好的唇边滑落,他吃力地抬起手,好像想要触摸一下我的脸庞,抬着头看他,眼底俱是翻涌的雾气。
他微微一笑,却避开了我的面庞,只用手指轻轻挽起了我鬓边的一缕长发。
青丝绕指,缠绵曲折,好似这一生斩不断的纠缠,百转千回,他的幽邃的眸光渐渐虚无,羽睫低垂,凝视着那一缕柔发,清越的声线渐渐低沉,“你的夙愿得偿,我算得死在你的手上。”
是了,在怀化大将军府那座幽院里,在他强迫着占有我的时候,我曾经满怀恨意的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不想他还记得,更不想那时的诅咒竟一语成谶。
“去找秦默吧,赫连云笙,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
泪水冲出了我的眼眶,心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剜去了一大块,那种钝痛让人无法呼吸。
我想伸手扶住他,他的人在我的面前已如玉山倾倒,那缕光滑的青丝在他的手指上飞速的旋绕,终是逃离了他指端的约束,自由漫舞在风中,不再余下一分的纠缠。
“展若寒!”默默伫立着,我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狂飞的黄叶,俯身扑到在他身边,他的星眸半张着,瞳孔渐渐散开,那双翦水般的眼睛看上去像黑黑的天鹅绒,迷离而朦胧。
从来没有人像他一样让我的人生充满恨意,他就像天际最亮的星辰,无论我逃到哪里,都避不开他耀目的灼灼光华。
而今,飓风摇得风雷星动,将星陨落,他终于从高处坠落在我的脚下,我才蓦然发觉那曾经刻骨铭心的恨竟然把胸口蚀出了一个的大洞,空洞洞的疼痛,无论用什么弥补,再也无法填满。
身边的杀声震天,我却充耳不闻,只有倾泻的泪滴打湿了他的面庞,“展若寒……等等,你不能走,我还有件事情没有告诉你……”我哽咽着,已经语不成声。
“欢颜姓展,”我摇晃着他的身体,一字一顿在他的耳边说,“她不是秦默的孩子,她是展若寒的骨肉,是你的亲生女儿!”
他已经涣散的眼神倏地一凛,一丝神采在眸华深处绽放开来,像是绚丽的烟火,唇角勾起,惊喜的笑意浮上面庞,声音轻轻逸出,低弱得几不可闻,“欢颜……她是我的女儿?”
“欢颜……欢颜,展欢颜……多好听的名字……”他含笑低语着,黑瞳中一抹沉醉。
眸光幽浮在我面庞上,久久地凝望着,一缕清幽的笑容噙在唇角,梨涡盛醉,眼波潋滟若飘零的鸿羽,他吃力地在怀中摸索,竟掏出了一只被鲜血浸透,已经残破的竹蜻蜓。
“我还欠她一只竹蜻蜓呢……早就扎好了,只可惜终是来不及亲手交给她……好好活着……云笙……替我……好好爱她。”
鲜血不断从他的口中溢出来,他修长的双眉微展,吃力地举起手,好像想要为我拭去脸上纵横的泪水,“今生已了,徒留一世遗憾,赫连云笙……但愿来世……不再……相见。”
轻轻一声喟叹,他的手终是没有碰到我的面颊,颓然垂落了下去。
乌云遮住了最后的一缕星光,长长羽睫缓缓阖拢,挡住那双曾经望穿前世今生的翦水双瞳,清浅如莲的冰冷气息在空气中袅绕着,渐渐飞散。
“我是流沙坳的赫连云笙,你是谁?”
“你的衣服用什么料子做的?这样洁白干净?”
“你从哪里来?怎么生得这般的好看?”
曾经稚嫩的语声仿佛仍在耳畔萦绕,那白衣翩然让我爱过又恨过的男子终于在风中陨落。
原来不知不觉中,怕他,恨他,逃避他,也成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原来不知不觉中,即便是这样的他,也在我心中占据了一隅的角落。
曾经不止一次想要把利刃插进他的胸口,而如今十几枝利箭真的洞穿了他的身体,除了心口那个血淋淋的空洞,我不知道他还留给了我什么……

  ☆、第85章 战栗的灵魂

展若寒……
天地仿佛在瞬间静寂下来,不远处的刀光剑影,血雨横飞似乎都已然恍若无物,耳边似乎只有自己轻轻翕动唇齿发出的声音。
他就静静躺在那里,浓黑的长长睫毛遮住了那星辉迸射的幽深双眸,那双总是让我心生恨意,寒意,却又无数次默默凝睇我的深邃墨瞳。
这样的他,如同沉睡的孩子,俊朗的面庞,平和的神情,纯净得仿佛纤尘不染。
这样的他,不再具有那凌厉非凡的逼人气韵,不再让人面对着他心生惧意,可是剥离了所有锋芒之后,失去了生命的他却显得那般的陌生……
张着双眼看着他,已经嘶哑的喉咙却再说不出什么,泪水也仿佛随着他生命的流逝一同消失,渐渐干涸,如同浑身冰冷得几乎要凝滞的血液。
世界原本是那般安静,当秦默从马背上俯下身子一把掳起我的身体时,所有的感觉知觉在瞬间烈焰复燃,咚咚羯鼓声,凛凛喊杀声,拼命嘶吼声,兵刃碰撞声,惨呼呻唤声……
他带着我骑在马上,围着展若寒的身体转着圈子,身边的叛军又像黑色的汹涌波涛围拢上来。
“云笙,四哥去了……”他悲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有些茫然地回头望着他,那雕塑一般冷厉的脸庞上是再不可抑的剧烈痛楚,双唇颤抖着,修长的双眸血红,燃烧着灼灼的地狱之火,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能让四哥白白赔上性命!云笙,打起精神,我们杀出去!”他挥舞着手中的圆月弯刀,刀光霍霍,寒凉如水,凛然的杀气盈荡起他的发丝衣袂,在我们的周遭晕染着一片又一片的殷红血雾。
我只是如泥塑的木偶一般靠在他的胸前,脑后枕着那坚硬的铠甲,怔怔看着他长长的弯刀带着死神一般的呼啸风声,夹杂着飞舞的雪花,泓光迸射,在人群之中一路搏杀,所向披靡。
身边跟随的紫衣中朝官兵渐渐减少,黑色的海浪一波又一波侵袭过来,我们离着西城墙那道缺口越来越近,行进的速度却也是越来越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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