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将军误终身》第68/71页


拥挤在城墙口的百姓在秦默率队冲击阻挡叛军的这个宝贵间隙中大部分逃出了城墙,如同被饿狼冲击的羊群一样四散奔逃,绝大多数的百姓逃亡的方向是通往长安的潼关,其中就包括背着岳翎的小校展福。
天宝十二月十二日,妖娆的血光伴着洁白的飞雪染红了整幢洛阳城,地狱的大门在这一日空开,该走的,不该走的,都已经离开了。
我的面前是黝黑的人影幢幢,身后是秦默急促地喘/息声,刀光如泓,劈斩着蜂拥而至的叛军,战马大睁着双眼,长长的眼睫挂着冰霜,激烈吞吐着白色的雾气,口角都喷出了血沫儿。
坐在他的身前,剧烈的动作让我感受到了他每一条紧绷的肌肉,他灼热的呼吸浮动着我脑后的长发,却不再让我感受到一分的暖意。
身后的他低低闷哼了一声,一道灼热的暖流飞溅到我的面颊之上,灼人的温度让我心头剧颤,那样的温度注定不长久,温热的流失总是伴随着生命的流逝。
这样的感觉我经历得太多,太多了……
不知道受了多少伤,他丝毫没有停下狂野的攻击,叛军的尸身在身边堆积如山,我们离那道生命的缺口的距离不过是寸步之遥。
我必须要帮他,也是帮自己……他飞溅的热血让我的心头略微清明了一些,缓缓摸向腰间的长剑,却是发觉满手的滑腻。
定睛细瞧,手掌中几个淋漓的血洞,正殷殷流着血,原来手中还紧紧握着那只竹蜻蜓,过于用力,兀自不觉挺秀坚硬的竹骨已经刺破了手心。
那是晕染了展若寒血迹的竹蜻蜓,是他扎给女儿欢颜的竹蜻蜓……
略一怔忪之间,他已经俯首在我的耳边,急促呼吸的气流回荡在我的肩颈处,“马儿负担我们两个人的重量再逃不出去的,云笙,我阻住他们,你追上向潼关退守的官军和百姓,在潼关等我!”
说着,身后一凉,那个温热的身躯离开了我,从马上跃了下去,与追击我们的叛军团团厮杀在一处,银色衣甲瞬间被如潮叛军洪水一般围拢上来。
秦默!我的声音被哽咽在喉咙中,那种无助的寒凉感觉再次侵袭了我,让我无法承受生命中的种种生死别离的痛楚。
眸光死死盯着那个浴血搏杀的身影,骤然爆发的一声嘶吼响彻了寰宇,让银甲的战神浑身倏然一震,凌厉的眼风扫来,俱是无声的警告,而我依然视而不见。
剑光乍起,血雨飞溅,我挥舞着长剑从战马上跃下,冲进了围拢着我们的叛军队伍,冲向了那个在我心中眼中捏花一笑万山横的男子。
衣袂翩飞,秀发狂舞,我如同嗜血的母狮,暴风骤雨一般砍杀,脸上都是飞溅的热血,耳畔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低低地,压抑地,又蕴满疼痛的呻唤之声,连我自己都意识不到那是我喉咙之中发出的声音。
“赫连云笙!”我听得到他狂怒的呼喊,我知晓他的愤怒焦灼,但是又能怎样?
你们平白无故闯进了我的生活,不由分说便占据了如梦的少女情怀,残酷颠覆了我的整个人生,怎能又一个个从我的世界溜走,用生命给了我苟活的机会,只想徒留给我半生的苍白?
如果这样,这分生机我并不稀罕,莫若生死一处,共同面对这个残酷的人生结局。
我的双目血红,单薄的身体舞动如同风中疯狂飘飞的叶子,凌厉的剑光映射得脸色苍冥若雪,剑锋在皮肉之中毒蛇一般吞吐,没有孰对孰错,没有天理道义,只有地狱降临一般的杀戮。
一柄利斧砍下的时候,我的剑尖已经没入了他的咽喉,那壮汉瞪大着双眼颓然倾倒,长斧带着惯性还是迎头砍下,后面几把兵刃也同时送到了身边!
腰肢一紧,身体被人风一般旋转过去,他的手肘上扬,扛开了那柄沉重的利斧,弯刀挥舞,迫退了险些招呼到身上的兵器,我的背心靠上了他的脊梁,挺拔而温暖。
追击我们的这一队叛军渐渐围拢成一个战团,四面八方被他们围拢得水泄不通,眼前是密密麻麻的刀光剑影,耳边是乱乱哄哄的嘶吼呼喝。
我们背靠着背作战,把最薄弱的地方留给了对方,几乎是全凭借身体下意识地拼命防御反击,可是周边除了我们已经看不到那群参战的紫衣官兵,剩下不过就只是屠戮的时间而已。
“秦默……”我轻轻说了一句,语声虽轻柔,在乱军嘶喊的剧烈战斗之中,他居然还是听到了。
“我在。”他的声音急促而低沉,连番作战,他的银甲早已被鲜血浸透,已然遍体鳞伤。
手中的剑越来越沉,身上不时有兵器穿刺的疼痛传来,血花儿点点迸射,我已经杀得脱力,与叛军兵刃交接,长剑几次要脱手而去。
弯弯唇,我竟然笑了笑,那乍现的笑容让面前一个面容粗犷的胡族士兵有了一丝的恍惚,手中的兵刃一滞,我的剑光已经没入了他的胸膛。
“我撑不了多久,”我剧烈喘息着,胸口几乎要炸裂开来,“若有来世……”
说了这一句,我的整个人忽然怔在那里。
若有来世,又能怎样?展若寒弥留的时候,亲口告诉我,赫连云笙,但愿来世,不再相见。
他的名字,他的话语滑过心头,那钝痛得已经失去知觉的胸口终于好像被利刃割开,痛得让灵魂都在风中战栗,我用手按住胸膛,一口热血再抑制不住喷了出来,染红了面前的一片雪野。
人在恍惚之中,手中的宝剑被迎面袭来的长刀磕飞,远远坠落到雪原之中,抬起眼眸,面前已经是如雪的刀光剑影。
“云笙!撑住!”他惊呼一声,猛地转回身来护住我,背心已经暴露在那一片刀光剑影之中……
我定定看着他修长的双瞳,瞳孔中都是我苍白的面庞,又是一次别离了吧,只是这一次,值得庆幸的是,我们不会孤单上路。
一声凄厉的长鸣忽然在清冷的空气中传来,带着寥寥的尖利回音,竟有几分的熟悉,我的头脑有些混沌,已经无暇思索,却见面前的秦默却露出一丝喜慰的神情。
他的精神大震,在千钧一发之际,利落地返身格开逼近的兵刃,然后我们看到了迎面飞来的漫天漫地的寒芒,如同那时展若寒将我护在心口的那如死神漫舞的箭阵。
不过这箭雨的目标是距离我们稍远一些的叛军,一阵利箭飞过,遍地都是凄惨呼号的叛军,我的目光顺着那箭雨来临的方向望去,就在西城墙处被炸开的缺口处已经出现了一队人马,却并不是中朝官兵和安禄山叛军的服色。
天空中几只鸣叫的苍鹰在低低盘旋,站在众人前面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幽邃的眼眸,刚毅果敢的冷峻面庞,紧抿的唇,居然是秦默埋在西域的暗线,接走了欢颜的聂绍。
而他身边的那人却在众人之中显得如同星辰拱月一般耀目,颀长的身材,坚实而劲瘦的腰身,玄色头巾,墨发如瀑,黑狐裘大氅逆风飞舞,星华迸射的桃花眸,凉薄的唇,视线遥遥落在我的身上,就再没有移开过。
那是久已不见了的,纵横西疆的迷月渡马帮首领,顾南风!

  ☆、第86章 生离死别

对于地域大门洞开,风云色变的天宝年十二月来说,西城墙外秦默顾南风对抗叛军的那一场翻翻滚滚的激战,可能已经不再吸引任何人的注意了。
还记得那天顾南风如神兵天降,意外出现在洛阳的西城墙,几百名西疆的骑兵对着叛军的队伍赫然发动了冲击,给了秦默一丝喘息的契机,将我从叛军团团围拢的困境中救了出来。
两个再无法交集的人竟然并肩展开了同一场战斗,抢夺了战马冲出西城墙之后,两个男人没有丝毫的犹疑,方向只有一个,潼关。
无论是退守到帝京长安的最后这道防线,还是离开这硝烟弥漫的战场回到广袤的西疆,潼关都成了必经之路。
当洛阳古城已渐渐淡若云烟的时候,勒住了马的缰绳,默默回望,身后再没有了追兵,只有隐隐的火光冲天,染红了洛阳城阙之上的血色天空。
恶魔在洛阳城中开始了狂屠的盛宴,那是一眼无垠的生灵涂炭。
今生已矣,但愿来世,不再相见。
不知是谁,轻轻在我的耳畔说了这样的一句话,而这个人在不过两个时辰之前,还对着我微微弯了唇角,料峭如松,眸光如雪,似嗔似喜……
邱蔚在蜂拥叛军的铁蹄之下落红成泥,而他的人此刻也正卧在冰冷的雪野之中,心中犹如被重锤细细击碾,凌迟般的痛楚。
纤瘦的手紧握着缰绳,遥望着飘渺的洛阳城阙,衣袂粼粼颤抖,发若流泉飞舞,掩映着沧溟的脸,炯炯的瞳,和唇边那刺目的鲜红。
两个人一左一右驰骋到我的身边,后面紧随的西疆马帮兄弟也纷纷勒住缰绳,暮色中,传来战马的嘶声一片。
“可是累了?这里耽搁不得,云笙,到我的马上来!”顾南风对我伸出了手,玄色的狐裘在他的手臂中缓缓展开,语声如暮霭般低柔。
我的视线虚虚掠过他的面庞,又转向了薄唇抿成一线的秦默,依旧是凛凛斜飞的入鬓双眉,寒泉样的眸子,黑瞳中却满是浓浓化不开的伤恸。
“秦默……”我翕动着唇,声音轻而飘渺,心中不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清晰可辨,“他还在那里,我不能把他一个人留下。”
许久之后的一个又一个重复的日子里,我仍旧想不明白那一天的我究竟在想什么,只记得自己猛地驳马回身,向着来时洛阳城的方向纵马疾驰,头脑与胸臆之中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赫连云笙,你疯了!拦住她!”顾南风大惊,马帮的弟兄却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猝不及防,怔忪的瞬间,眼睁睁看着我的马与他们的坐骑擦肩而过。
心中所有仇恨,所有的怨怒,在天人永诀的那一刻,原来真的可以彻底抛却,而那一刻,我的心中眼中没有秦默,没有顾南风,甚至没有了女儿欢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俊逸的面孔,他低沉的声音,他清浅的气息,他灼烈的热吻,他强迫的占有,甚至是他带给我的无边无际的恐惧,竟然在无知无觉中,渐渐渗透入心扉,镌刻入骨髓。
只是,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过往已经像透过指缝的流动的风,明明感觉到了它的存在,却终是无色无形,无法掌控,唯有让它在我的掌心之中,一丝丝流走,袅绕飞散。
箭簇的声音,又是破空的箭羽割裂空气的声音。
从那枝射中荒漠沙狐的羽箭,到结束我和展若寒一切宿怨的箭雨,带给了我少女瑰丽的梦想,更是镌刻在心底永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时间仿佛与几年前秦默追赶我的那个雨夜重合为一点,依然是我在狂奔,他弯弓举箭。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我的战马一声悲嘶,踉踉跄跄抢出了几步,摔倒下去,肚腹处只余下一柄澄亮的箭簇。
顾南风的动作快逾越闪电,在秦默举弓的刹那已经纵马向我冲过来,战马倒地的那刻,巨大的冲力让我的身体在空中纸鸢般飘飞,径直坠落在他温暖的胸怀深处。
回眸望去,秦默紧凝着我的双眼,缓缓收了弓弦,眸底细细碎碎的痛楚,冷凝成一线。
“欢颜就在野离草原等你,我留下可意和荆烈在那里照护着她,她很好,只是想念娘亲,每天都在哭泣……赫连云笙,你清醒些,展若寒已经走了,欢颜可是他唯一的骨血!”顾南风在我的耳边轻轻切齿,让我的心中重重一痛。

当前:第68/71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