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贞节妇》第6/98页


  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双亲,慈爱亲切的背后,竟是长着这么一副,冰冷无情,恶毒寡义的模样。她也无法接受,他们结合的背后,竟是背负着那么一条血淋淋的人命。
  黑云遮住了弯月,曲折不见尽头的长廊上,间隔挂起的红色灯笼,耀出了团团的阴冷红光。萧淑云浑浑噩噩地走着,脚下虚浮,犹如踩在了棉花团上。
  萧家是嵩阳城里头的首富,建得偌大无比,华奢非常的宅院。
  白日里头,这宅子恍惚金碧辉煌的瑶池仙宫,叫得人一瞧见,便要起了心生向往的心思。
  可到了深夜,当暗无天日的黑色遮住了一切的时候,这座庭院深深的大宅院里,各色狰狞着鬼脸的黑影,仿佛地狱深处攀爬而出的鬼怪罗刹,穿过漫长无比的黄泉路,一步步来到了这人间地狱里。而她自己,就是这人间地狱里头,本不该存在的一个孽子。
  一阵凉风卷过,萧淑云蓦然觉得头晕胸闷,忙虚弱无力的扶着红色柱子喘了口气,才又抬起头,慢慢往前走着。
  远处,黑夜浓稠如墨,萧淑云看着看着,不觉便绝望地笑出了声来。
  她的父母亲,原来竟是潜伏在人群中的恶魔,长着凡人的慈祥的脸庞,可胸腔里头,却是有一颗冷酷无情的心。他们怎么能,能做下了那般没有人伦,恶毒狠辣的事情呢?
  跌跌撞撞的,萧淑云就来到了祖父母院门前头。硕大的院子里有两棵硕大茂密的梧桐,此时黑压压的一片诡异黑影,遮去了本就深沉无光的穹顶。
  萧淑云抬起手,曲起手指,正要叩门,上空忽的掠过了几只黑鸦来,扑棱着翅膀,飞速穿透了这浓的化不开的夜色,往远处飞去。
  鸦啼尖锐而凄厉,恐怖又阴森,萧淑云僵硬地立在原处,只觉这阴凉无边的秋风,竟是如此的阴森可怖。
  而眼前,两扇黑漆大门儿忽而慢慢的打开了,“咯吱咯吱”的响声,刺穿这沉凝的好似一滩死水一般的夜色。身穿寿衣的祖父母并排而立,就那样面色青灰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萧淑云慢慢缩回了手去,怔怔看着眼前的两位老人,面孔上呆滞无光的眼瞳倏然一动,慢慢露出了诡异的冷笑来。
  “你大伯死了,他就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了,要是把这事情捅了出去,杀人是要偿命的,到时候他死了,又有谁,能为我们养老送终,摔盆儿披麻呢?更何况,他还是你的亲生父亲不是?你真个儿忍心,就叫他去死吗?”
  那本已远去的乌鸦,忽的就在耳边“嘎嘎”的嘶鸣起来,萧淑云只觉头颅里头一阵绞疼,她猛的抱住了头,紧紧闭上了眼睛,就歇斯底里的惨叫了起来。
  几盏青瓷油灯,将屋子照得通明。
  绿莺将铜盆里头的温帕子拧了出来,然后捋平,搁在了萧淑云的额上。萧淑云病了,如今正在发热,本是雪白的脸皮子,烧得通红一片。
  “绿莺姐姐,药来了。”菊英手里托着一碗药,轻手轻脚走了过来。
  绿莺接了那药,对菊英说道:“今儿晚上我守着奶奶,你且先去睡,等明个儿,你再来替下了我。”
  菊英自然没有什么异议,点点头,就要转身离去。
  绿莺又交代道:“和外头的人说,都歇着去吧,记得叫灶上留着火,留个婆子看着。万一奶奶醒了,要吃个汤水的,也便宜些。”
  菊英嘴里应了,这才转过身走了。
  绿莺慢慢搅弄着那药,等着凉的温热,才附到萧淑云耳边,轻声说道:“奶奶,喝药了。”
  苦涩的汤汁子一勺一勺喂进了口里,萧淑云迷瞪着眼睛,只觉浑身热得滚烫,好似下一刻,便能要燃烧起来似的。
  等着药喝完了,绿莺又拿了帕子给她擦净了唇角,这才拿下了她额上的湿帕子,又泡在温水里头浸了浸,才拧得半干,又重新搁在了萧淑云的额上。
  萧淑云烧得唇瓣都起了皮来,目光无神地看着绿莺,轻声问道:“郎中说,我这是生得什么病?”
  绿莺回道:“说是奶奶素日里郁结于心,故而伤了身子,白日里着了寒气,晚上又惊了梦,这才一并发作了出来。”
  萧淑云一怔,她脑子虽是烧得晕晕乎乎的,可她还是想起来了,那梦里头,她恍惚就是秋日里染了风寒症,那郎中也是说,她是郁结于心亏了身子,然后吹了寒气后,才会发作的那般厉害。
  抿了抿唇瓣,那苦涩的药味儿,却是和梦中的不太一样。萧淑云说道:“去把方子拿过来我看。”
  绿莺奇道:“奶奶烧糊涂了,吃了药不好好睡觉,看什么方子。”
  萧淑云皱起眉,不高兴道:“叫你去你就去,恁多废话。”她烧得厉害,虽是恼了,可说出来的话却好似轻风无根一般,透着股子轻飘飘的劲儿。
  绿莺自然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忙去拿了方子过来。萧淑云有些眼花,眯着眼睛细细看了下去,而后眼神一暗,问道:“那药还有没有了?”
  本是想张口反驳,这药都是有剂量的,多喝了对身子也没好处,可一瞧见萧淑云面色凝重,绿莺也不敢开口,起身往厨房了去了。不一会儿,便端着个小碗回来了,说道:“没多少了,我倒了许久,才弄出了这么点儿出来。”
  确实不多,只有浅浅的一个碗底。萧淑云接了碗来,搁在唇边,细细品着味道。随即,脸上慢慢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来,接着,那表情就变了,本是迷瞪的眼睛珠子里头,两团愤怒的火登时烧了起来。
  萧淑云端着碗的手都有些抖,半晌,她才恨声道:“当真是毒妇一个,原来,那么早的时候,她就已然动了杀心了。”


第009章
  绿莺一头雾水,甚个毒妇,甚个动了杀心?她不明白,瞧着自己主子,心说不会是烧糊涂了,说胡话的吧!想着,便要伸手去探萧淑云额头上的温度。
  被萧淑云不耐的推开手去,瞅了绿莺一眼,把碗递了过去。她自然没法子告诉绿莺,这方子,在梦里头她也是看到过的,不但开出的药物一模一样,便连那药的剂量,也是分毫未错。可怪异的却是,同样的东西,那熬出来的药汁子,味道却是毫不相同。一个泛着酸味儿,一个苦涩味儿更浓。
  萧淑云当时还是一心觉得,那祁氏是个难得的好婆婆,便是后来尝出了味道有些不同,还奇怪地告诉了她,被她笑着说,许是汤药喝多了,味觉也跟着不灵敏了。
  当时她并没有多想,可如今再去仔细回忆,却恍惚记得,她那风寒症,本已经有些许的起色了,而自打那汤药变了些味道后,她的病,却是一再加重,直至林娇说破了那件秘辛,而后,她就被祁氏给害死了。
  这些,都是梦里头的事情,又如何告诉给绿莺听。萧淑云看那绿莺放了碗在小几上,转眸又担心地看着自己,心思上辈子她死的仓促,死之前只见得了林娇,却是不见了绿莺的踪迹,想来她这个主子都落得个那样的下场,她做奴婢的,定也不会得了什么好结果去!
  心中沉甸甸的压着事情,萧淑云抚了抚额头,说道:“我要歇了。”
  绿莺扶着她躺下,萧淑云虽是头疼欲裂,眼花难受,可她脑子里轰隆隆的响个不住,却是无论如何睡不着。
  弟弟没联络上,可她也只能鼓足了那么一次勇气,腆着脸,忘却了她心中不可逾越的那道坎儿,叫长安送了那封信去。既是没送出去,那信回头就叫她给毁了。从此以后,她能依仗的,就只有自己了。
  萧淑云的眼皮子死死黏在了一处,脑子里头撕裂一般扯着难受,就在昏昏沉沉将要睡过去的那时候,她心里想着,等着病好了,就要寻了机会,去和东府的大太太,先碰个头儿看看情况,又再说旁的。
  不说萧淑云这厢只每日里汤药不断,慢慢养着病。却说那一日长安去了之后,那孔辙在萧府大门口揣了一肚子的疑虑,越想越不对劲儿。
  可等着他拔脚去追那送信的人,却是立在三岔口处,东张西望了一番后,半个人影子也瞧不见了。只得回了府里,预备着先去廖姨娘的院子里问声安,然后再回院子里去,把箱笼收拾一下,明个儿就出发去宜宾县寻萧明山去。
  路上却是碰到了萧太太岳氏,一瞧见他,就是横挑眉毛,对他是百般的看不顺眼。
  孔辙忙束手束脚站好,作揖道:“太太好,给太太请安。”
  他很清楚岳氏看他不惯,可心里却不生恼,但凡是个正房妻室,瞧见了得宠偏房的亲戚,大约都不会有好脸色的。
  更遑论,那廖氏又是个非常得宠的,得宠到了,明里暗里的给这正妻气受,那萧老爷却是好似瞎了眼睛一般,只装着看不见。
  岳氏果然不理会他,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孔辙只将头再垂了垂,瞧起来愈发的温顺和善了。
  可孔辙再是有礼,再是温顺,岳氏也是瞧他不顺眼儿。
  她晓得,这孩子和她的山哥儿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可那廖贱人的亲姐姐,如今却成了这孩子的嫡母了,说起来,这小子还要喊那贱人一声姨妈呢!
  这么一想,岳氏顿时又想起了,廖贱人那张千娇百媚的脸来,由不得怒火上头,眼神愈发的不善了。
  气氛有些凝重,孔辙虽是有些不舒服,可对岳氏的行径,却也十分的理解。
  他本身出身不低,家在清河县里,那也是一方有权有势的士绅人家,体面得很。
  既是士绅人家出身的,家中富贵,男人们少不得就要纳得许多的偏房妾室,生出了许多庶子庶女出来,不论正室还是偏房们,整日里都要闹得不安宁。这些,都是看在了他的眼睛里的。
  只是岳氏再是不高兴,到底还要忌讳着孔辙的出身,也知道,自家儿子能和这种身份的人结交成好友,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于是气呼呼瞪着孔辙好半晌,一甩帕子,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走了。
  孔辙见得那妇人气汹汹离开了,摇摇头叹了口气,转过身继续往廖姨娘的院子里去了。
  廖姨娘虽然三十多了,可因着保养得好,那脸皮子还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今日里她一身儿海棠红的菊纹半臂,下头套着一件儿长可曳地的百褶如意纱裙,挽着当下最时兴的朝天髻,虽只簪了一根金碧辉煌的镶红宝石的蝶恋花金步摇,除了零星的几朵珠花,再不曾佩戴旁的,可比之方才岳氏的满头珠翠,却是显得格外的气质出尘。
  孔辙对着廖姨娘作揖:“给姨妈请安。”
  说来,他本和这廖氏不该有什么亲戚关系的,可前些日子,他才被过继给了家中大房的孔大太太廖氏,做了顶门梁的嗣子,这廖姨娘是廖氏的亲妹妹,廖氏成了他的嫡母,叫这廖姨娘一声姨妈,也是应该的。
  廖姨娘知道这孩子是她姐姐的嗣子,以后是要给她姐姐披麻戴孝,养老送终的人,待他自然亲近了两分,偏那孔辙又长得唇红齿白,两眼黝黑澄澈,一瞧就是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又情不自禁就添了几分真心出来,笑道:“快坐下,哪里来的,看这满头大汗,再被风给扑了,得了风寒症可还是了不得的。”说着,就叫丫头拧来了温热的帕子,叫给孔辙擦脸拭汗。
  拧帕子的丫头长得肤白貌美,每日里对镜贴花黄,左右端详着自己的那张脸,自然的,就要生出了一颗飞上枝头的心来。
  偏这孔辙也是个美男子,出身又好,一来二去哪能不心动,一身香风的走了来,一面擦汗,一面就要往孔辙身上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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