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安心做鸳鸯》第45/47页


  有那不信的,又经范连城之口证实,一时之间谷中人人皆道姬谢二副使的女儿未曾婚嫁竟已有孕,甚尔落瓜。此事闹腾开来,便惊动了客居此地的秦渠眉。他初闻此言只觉心痛难禁,这才忍不住捡了个最不好的时机前来与谢无涯相见。
  谢无涯从来决断分明,此时亦彷徨难定,又不耐烦瞧见这二人,遂将这二人晾在院内,自己当先进了谢描描房内。
  张氏大惊,结结巴巴道:“老爷……血房不吉,您怎可进来?”
  一夕之间,谢无涯望之犹老了十岁,鬓边竟已星星点点。他在床前将昏睡之中的女儿打量一番,又回身捡了房内一张绣屏圆凳坐了,惆叹道:“这时候还管它吉不吉?――描描,可曾进些汤水?”
  张氏亦叹:“喝了几口红糖水,也抵不了什么事……这孩子,总教人操心!”
  她本想替姬无凤讲几句,她听闻谢描描小产,立时吓得面色苍白,痛悔不已,连叹自己失职,对女儿疏于管理,关心不够,方有了今日之患,又见谢无涯面上晦暗无光,神色颓唐,只得住口不言。
  谢无涯不过在女儿房中略坐得一坐,避过那二人,又使唤小环前去送客,只道小姐身无大碍,家中招待不周。小环伶牙利齿,将叶初尘与秦渠眉这两尊大佛请出谢家院子,砰一声关上了院门,隔绝了院外远处一众窥探的目光。
  谢描描在梦中被腰腹之间的酸痛惊醒,只觉嗓子干哑,她半闭着眼睛吩咐:“小环,给我倒杯水。”
  有脚步声移动,从背后揽住了她,扶着她半坐起来,递了水杯在她手中。她神思昏迷,接过一口便饮得尽了,抬头看时,反被吓得一大跳:“……娘……”欲后退躲藏,方才发现自己身软力乏,匮不能动,脑中猛然涌上娘亲那把锋利的大刀,暗道:糟糕,此次只怕难逃一劫!心中哀绝,唯有闭起眼睛来苦捱,只盼得捱得一刻是一刻,大不了身上带点伤罢了。
  岂知等了半晌,却觉不到疼痛落在自己身上,甚是奇怪,偷偷睁开眼去瞧时,只见其母目中温柔怜惜之色大盛。她鲜少在母亲眼中瞧见这般和气的颜色,一时之间不觉呆住,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娘亲……我不是故意的……”
  不过是一句讨饶,立时让姬无凤目中滴下泪来,跪坐在女儿床上,紧握了她的手,连连道:“描描,是娘的错……是娘的错……”
  她愈是这般软下来,谢描描愈是手足无措。凶狠的抡起大刀的母亲或者是笑着的母亲她尚有应策,但这般软弱的甚直流泪的母亲,却是她从来不曾见过,亦无法应对的。
  姬无凤见得女儿这般惶恐的神色,悲从心起,扑上去一把将女儿揽在怀中,痛哭失声。她幼失怙恃,一生好强,从不曾为了什么人而作小伏低,行事全仗着一把大刀说话,那仅有的怜女之情从前因着女儿这怯懦的性格,也尽数付予了顾无华。至如今回头去瞧,胸腔里面溢满了悔恨怜女之情,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儿总教她记起她甫一出生,自己初为人母,将之捧在怀中,如珠如宝,日夜呵护,寸步不离……是什么时候,自己与女儿竟然陌生到这般地步?
  是家中静谧的环境难缚她久在江湖的心?一次次周旋于郫城富商之间的宴饮与商战,而忽略了家中那嗷嗷幼儿,将之丢了给奶娘去抚育?
  到如今那孩子在外撞得头破血流,却打落牙齿和血吞,至今不曾向她吐露过一言半句。――她紧紧抱着怀中僵硬的女儿,千般歉意万般怜惜从心底溢出,却痛不能言,只有紧抱了她,哽咽落泪。
  良久,感觉背上搭上来一双僵硬的手,在她背后笨拙的轻拍。“娘亲,别哭了……娘亲……”
  冰封的大地瞬间融化。

  斩情丝

  ˇ斩情丝ˇ
  谢无涯晨起去范连城处为女儿拿药,不过一刻钟,回来但见家中仆役皆散,院内阒无一人,女儿房内传出痛哭之声,却分明不是描描那丫头的声音,不由呆住。他在门口矗立良久,听得房内号啕大哭逐渐转为低泣,心中酸涩难当。――明明夫妻二人已形同陌路,听得她这般号啕难当,还是令他心中油然而生怜惜之意。
  夫妻二十年,他极少见过姬无凤这般失态。哪怕强敌当颈,她也不过且笑且战,全力以赴,何曾哭得这般风云变色?心绪飘动,他神色一阵茫然,再凝神去听房内动静,姬无凤已停止了哭泣,小心翼翼探道:“描描,我瞧着那秦庄主人也不错……如今……你跟娘说句真心话,谷主与秦庄主,你到底喜欢哪一个?”
  自秦渠眉出现,谢无涯知晓女儿替婚之事,此事亦是他心头所系,听得妻子得问,一时竖起耳朵细听。良久,方听得描描怅然一叹:“娘亲,此刻纵是喜欢,又有何用?难道逃婚吗?”
  谢无涯心内一跳,只觉女儿此语饱含万千委曲,心下暗测:莫非,这丫头当真喜欢那姓秦的?
  姬无凤从来爽利,虽长久哭泣,嗓音有些沙哑,亦不减铿锵之色:“描描,婚姻大事自然以你的喜恶来定。纵是逃婚,又有何妨?”
  谢描描似有几分难以启齿:“娘亲……你当年逃婚,与爹爹私奔,可有后悔过?”
  门外凝神立着的谢无涯闻听女儿此语,一颗心险险从嗓子里蹦出来。女儿这句话简直问出了他心中多年深藏之语。夫妻二十载,有多少次他欲探问,终是忍了下来,只是家常小事之上越发的体贴于她,纵容于她。
  姬无凤不知想起了什么,并不曾立时作答,倒听得女儿嗔怪一笑,道:“娘亲,就算你不想回答女儿,也不用这般笑模样吧?”谢无涯立在门口,焦心不已,暗暗猜测,显是女儿这句话让姬无凤想起了年少之事,面露笑意?
  被女儿这般打趣,姬无凤方从往事之中回神,与以往爽利大是不同,柔声缓缓道:“娘自与你爹爹离开闻蝶谷,蜗居一隅,从不曾后悔过!”
  谢无涯心头剧震,一时回想往事,少年之时钟情谷主未婚妻,此等隐秘之事当年也不知折磨了他多少个日夜,难以成眠,及后被她堵在谷中练武场,直言相逼。
  那时的姬无凤刚毅果决,风华天成,扛一把大刀堵住了他的去路,大胆道:“谢无涯,和我私奔吧!”他当日手足俱颤,只以为自己被思恋之情折磨的出现了幻听,只痴痴傻傻立在当地,不发一声,却被那大胆的女子误以为这是拒绝的意思,立是将刀抵在他脖颈,刀刃锋利无匹,他颈上立时沁出一串深红色的血珠,她亦毫不动容,恶狠狠道:“你若不同我私奔,今日我就让你血溅五尺!”
  他心潮起伏难定,甚直感觉不到劲处的疼痛,低低答她:“好!”唯恐声高惊醒了这场美梦。
  那女子将大刀撤下,微微一笑,主动牵起了他的手,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吧!”身无长物,头脑发晕,牵着她温软的手,二人乘夜离开了闻蝶谷。
  ……
  他心神稍散,亦不知这母女又说了几句什么,再去捕捉,复听女儿不解道:“听说那位前任叶谷主,仪表出众,武艺高强,当年独独钟情娘亲……娘亲既与他订了亲,为何还要逃婚?”
  “……这又是哪个多嘴的蹄子嚼的舌根?”姬无凤恼道:“你这个小丫头,也信?叶谷主不错是仪表出众,武艺高强,但他性格也是狂妄得很,容不得别人多说一句。他虽然独独钟情于为娘,可为娘性格亦是好强,后来虽然生了些误会,也决不至于逼到为娘离谷与人私奔……”谢描描更加不解:“娘亲,既然如此,你为甚么还要与爹爹私奔?”
  姬无凤语重心长道:“女儿啊,你这般年纪又无甚心计,也不知替自己打算,自然还是父母尚在人世,大事皆有人作主之故。为娘自幼便是孤儿,习惯了凡事为自己留后路。又生来性格好强,但凡有了争执,必不会无故退让,婚前叶谷主尚能容忍为娘一二,但若婚后二人争执得多了,感情再深也有转薄的时候,叶谷主从来狂妄自大,唯我独尊,到时只怕为娘的下场更惨!为娘纵然当年一颗心肠全系在他身上,也不敢拿一生幸福来押此豪赌。”
  这些话,自二人当年私奔出谷,谢无涯便不曾过问过一句,姬无凤亦从不提起,不成想今日在女儿房外听到了姬叶二人当年分开的真相,内心不是不震憾的。
  他从来不敢问,也不曾问过:当初,为何要与他私奔?
  而今立在女儿房外,万料不到竟听到了她的一番肺腑之言。他一早就明白,明智机警如姬无凤者,纵是在一颗心尽数系于男子身上之时,亦不会让自己陷入不堪之境。她是能理智到挥剑斩断情丝,全身而退的别样女子。
  能得她一句:“从不曾后悔过。”他亦满足!
  只听得描描那傻丫头似恍然大悟般道:“看来,娘是不能相信叶谷主会做个好夫君了?!难道更相信爹爹的人品,二人之间总觉得爹爹更能做个好夫君?”
  谢无涯可不知道,姬无凤闻得女儿此语,面上颇有些赧色,似矛盾万分道:“娘亲从前觉得自己中意的男子便是你爹爹那般温润如水的男子,偏偏与叶谷主有了一段情……后来嫁了你爹爹,对他也并不是全无情意……“此事她当年便想不清楚,为何自己明明与叶谷主在一起,也觉叶谷主一表人材,又是年轻一辈之中的楚翘,纵然脾气大了些,也还是因为一帆风顺之故。只是连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婚期定下来之后,心中总是惴惴不安,疑神疑鬼,总是疑心这婚姻不太牢靠。她自小尝遍漂零之苦,世间百态,人世炎凉,无不亲历。八岁之前更是沦落街头,几乎饿死,后来若非得叶初尘之父,叶老谷主收容,哪得她这般如意的生活?
  少年时代的叶初尘对这位初进谷面黄肌瘦,双目犹如恶狼的小丫头并不曾经心,从来呼来喝去。
  她十五岁的时候,谢无涯入了闻蝶谷,她永远不曾忘却,那一日天气大热,她在练武场练得唇舌焦渴,嗓子烟里似要冒火一般,那俊秀的少年递上来一杯水,淡淡道:“喝水!”似二人自小一起长大一般,口吻极是熟稔。
  ……
  她悠然回想,赞道:“你爹爹宅心仁厚,脾气又好,娘那时候便在想,这样的男子,也不知是哪个有福的女子得了去,定然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夫君,温柔体贴的紧!”又慨然而叹:“若是娘嫁与叶谷主,怕是二人早已刀剑相向,反目成仇了!”
  那丫头“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大概是想起了自己母亲扛着大刀与人干架的场面,竟然轻笑出声,大有不胜向往之意:“也不知道娘与叶谷主打起来,会是怎生一番景象?”忽尔痛呼出声,似有嗔怨怪责之意:“娘,干嘛敲我头?不是说了再不对我动手了嘛?”
  谢无涯轻轻退后两步,向着自己房内而去,只觉胸臆之意渐渐有暖意上涌,那种无可抑制的喜意似涌泉不停奔流,就像二十年前,那女子扛着大刀横眉立在他面前,威风凛凛道:“谢无涯,和我私奔吧!”
  那种从天而降的喜悦,乍然而临,令他惊愕的几乎要说不出话来。脚步轻捷,隐约听得房内姬无凤怒道:“你这丫头,若我与叶谷主刀剑相向,哪得一个你在这世上?”
  母女轻笑,竟是许久未有的和谐……
  近几日,秦渠眉每日立在谢家院门口,求见谢描描,得到的答复总是:“小姐说不见。”
  那名叫小环的小丫头板着小小圆圆的面孔,被他磨得极不耐烦之时,不得不再跑一趟,到得最后,恨恨道:“秦庄主,能不能请你看在小环乃一介小丫环,作不得小姐的主,饶了小环这两条腿,行不?”
  秦渠眉总是好言相劝,连他身后周新亦看不过眼,瞪起双眼道:“你这小丫头,我家庄主不过是求见自己家夫人,怎么不肯通融通融?”
  小环从来心思玲珑,惯会察颜观色,虽知面前这男子不好得罪,万一小姐还钟情于他,将他得罪的狠了,将来自己怕是没好日子过。但这位秦庄主的侍从可不在优待之列,立时柳眉倒竖,涨红了圆圆的脸蛋,怒道:“吠!这位大哥好不会讲话!小姐说了不见你家庄主,自然有她的衷苦衷,哪里由得你我这样小小的下仆来指手画脚?”
  此言倒是提醒了秦渠眉,转头斥责:“周新,不许没规矩!”
  小环圆圆的脸蛋之上满溢洋洋得意之色,又见得面前这男子满目憔悴,不由动了恻隐之心,柔声劝道:“秦庄主,小姐早说了,与你情缘已尽!你若真是还想见小姐一面,就留下来参加小姐与谷主的婚礼吧!反正也就是两三日功夫的事情!”
  秦渠眉心内抽痛,木然立在当地。

  各奔走

  ˇ各奔走ˇ
  叶初尘大婚这日,谷中到处披红挂彩,笑语鼎沸。各地管事皆身着锦衣,奉了大婚的贺仪前来,一时谷中人潮如涌。
  姬无凤一早起床,便来到了谢家院内,迎头撞上了谢无涯,不发一语,一笑而过。后者大概不曾料到她这般早便来,面上尚有困倦之意,也不阻她,由得她去了。
  自那日姬无凤在女儿房中哭过,后来厚着脸皮在此院进出,偶然撞上谢无涯,也不见他有怒意,这些时日倒也不再避讳,常来常往。连张氏也私下里打趣:“不若夫人也搬进去与老爷一起住算了,省得折腾自己两条腿。”被她作势挥掌给吓得跑了。
  她进得女儿房里,见她正呆呆坐在梳妆镜前,小环急得上窜下跳,不住念叨:“小姐,再不沐浴更衣,梳妆打扮,怕是要赶不上吉时了。”见她进来,不由狂喜,早将往日惧怕之心尽抛,扑上去揪着她衣袖,一叠声道:“夫人,你可来了!小姐可交给你了,婢子可劝不动小姐!”
  姬无凤深知女儿本性怯懦,从来顾忌良多,这些时日秦渠眉每日在大门口守着,见她时时恹恹,神思不属,心下猜测一二,此刻不由迟疑道:“描描,此时反悔还来得及!”
  那小丫头素颜回头,淡淡一笑,目中含了坚毅了然之色:“娘亲,我始终想知道,叶初尘这厮为何一定要娶我?”
  小环手中玉梳铛的一声掉在地下,那丫头慌慌张张蹲下去捡,埋怨道:“小姐,谷主喜欢你,就娶你,这哪用得着揣测?谷主多少女子等着嫁给谷主做谷主夫人,怎么小姐偏偏要这般犹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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