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放纵的青春》第14/60页


  一直跑到了临河的村子,摸着黑到了十里八村最好的赤脚医生王玉春家里。开门的是王玉春的老婆,看见望舒,就摇头道:“他不在家。”
  “上哪儿去了?”望舒累得呼呼喘气,听见王玉春不在家,急得呆住了。
  “可能在哪个病人家喝酒呢吧。他今天给人挂了两个点滴,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找他。你要是急,还是把人送到医院去吧?”大夫老婆劝望舒。
  望舒摇头道:“给大夫打个电话吧。我是花溪村的叶望舒,有人病得要死了,正在发烧,无论如何,让王大夫去我家一趟。”
  大夫老婆点头答应了。望舒谢了又谢,转身向家里跑。天彻底黑了下来,山风吹着路边的草丛和树木,摇晃的影子和声响,不时地吓她一跳,人跑得越发快些,偶尔不提防,就在高低不平的路上跌个跟头,摔得头脸都是土,胳膊和腿都一阵阵发疼。
  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回家,进了门,先上楼看两个孩子,见小燕和小宝睡得好好的。再冲下楼,跑进许承宗的屋子,他仍是先前的姿势,一动没动。望舒父亲曾经是医生,倒是懂一点点的护理,跑到后园子,打出一吊桶的井水。山乡夜晚的深井水,冰凉彻骨,她端着这桶水回到许承宗身边,将毛巾浸透,敷在他的光头上,另外拿着一个毛巾,浸湿了,把他上身的汗衫脱下来,不停地擦拭他的胸口和后背。
  一遍又一遍地换水给他物理降温,他的眼睛却始终紧闭着,不曾醒过来。她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感到他仍在高烧。夜渐渐深了,医生却还没有来,内心的愁苦、焦虑、无依,在她最疲累最软弱的时候,终于也压倒了她。手里的毛巾擦着擦着,眼泪就沿着脸颊不停地流下来,看着他紧闭的眼睛,哽咽着轻声道:“许承宗,你可别死啊?”
  抱起他的人,用毛巾擦拭他的后背,星月光下,可以看见他左肩胛骨处,一道深深的伤疤。她盯着那疤痕,微微发愣的当,感到怀里的许承宗微微动了动,好一会儿,听他迷糊着说:“妈,妈――”
  他开始说胡话,叶望舒一边给他降温,一边轻声应答他:“你妈不在这里。”
  “小南真好看。小南,我喜欢小南一辈子了。妈,小南怎么嫁人了!?”他在枕头上摇着头,不停地喃喃着“小南嫁人了”“妈,小南嫁人了”这几句话。
  望舒楞楞地听着,即使在昏迷中,他脸上的痛苦也可以看得出来。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觉得自己趁着人家昏迷的时候,知道了他心里的秘密,有点趁人之危之嫌。把凉透了的毛巾搭在他额头上,听见他又在喃喃着小南的名字,不忍他这么伤心,就安慰他道:“小南没有嫁人,她在等着你呢。等你伤好了,就出去找她,好么?”
  许承宗虽然昏迷着,神智不太清,可这句话是听不明白了,高兴得咧嘴:“是么?”
  “是啊。”
  她拿着毛巾给他擦脖子,手蓦地就被许承宗抓住了。她感到他的手烫得吓人,不忍心用力挣,任由他握着,听他道:“你真好。你说小南还在等着我?”
  “是。她还在等着你呢。”望舒轻声答,盯着他高兴得笑起来的脸,这样的孩子气,这样的开心,这样深情的人,究竟犯了什么法蹲的监狱呢?
  “好啊,太好啦。”许承宗迷糊着开心不已,拉着望舒的手,就把她搂在怀里。
  望舒静静地靠着他强壮的胸膛,初触上凉凉的,渐渐地火烫,心里一刹那间竟然贪恋起这个陌生的胸膛。不是因为他是许承宗,不是因为他也有爱的人,而是因为她年轻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一个胸膛给她依偎过!
  多少次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过能有这样的一个男子,孤单的时候,给她依靠;软弱的时候,靠着他让她觉得坚强;劳累的时候,抱着她亲亲她,让她觉得生活不单单是无止境的苦和累……
  就这么一会儿,靠着陌生的男人,感到那不同于她的力量和生命,虽然是偷来的,可她还是静静地靠着。感到许承宗的手揽上来,把她搂在怀里,心底深处一声轻叹,想他虽然是个劳改释放犯,可寂寞孤单,跟自己大概是一般无二吧?

  28

  外面有脚步声响在窗户底下,有人趴在窗户处向里张看,一边看一边问道:“是叶望舒家里么?我是王玉春。”
  望舒听了,从许承宗怀里猛地坐起,跑出去,打开门,见王玉春背着医药箱子站在门口。王玉春四十多岁,在这十里八乡走家窜户惯了的,谁都认识。况且叶父当年也是医生,对叶家很了解,他刚才隔着窗户看见叶望舒跟个男人躺在一块,就以为是她对象,这时候就笑着对她说:“谁病了?”
  “是我大哥的朋友。”望舒一边让他进去,一边答。
  “哦?”王玉春笑嘻嘻地,脸上似信不信地,进屋放下药箱子,开始给许承宗量体温。
  叶望舒知道这王玉春的名声,跟自己的父亲一样,他也是个有名的花头。似乎在乡下给女人看病的时候,手摸着别的男人不能摸的地方,眼睛看着别的男人看不到的地方,受了诱惑,自己父亲和这个王玉春,人都不坏,但就是有些不太正经。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炕梢处,看王玉春诊视,对他的问话,有一句说一句,别的不肯多言。王玉春感到了望舒的冷淡,也就不再说话,拿出温度计,看了看说:“发烧了。他腿伤了?我看看行么?”
  望舒点头,转身出门去了。站在走廊里,一会儿功夫,王玉春叫她,她走进来,一眼扫到许承宗盖着下身的床单被拉了下来,只穿了一条三角裤的男人张着腿正对着自己,她大窘,连忙用床单把许承宗遮住,听旁边的王玉春忙道:“别盖。他伤口发炎了,天太热,还是别盖,流汗了容易感染。估计他得挂几天吊瓶,伤口还得勤换药,你有伤药么?”
  望舒点头,把大哥留下的伤药拿出来,递给王玉春。
  王玉春没接,只是说:“你给他一天换一次。我现在回家配药,等我回来,吊上点滴,要是明天烧退了,就没大事了。不然还是送他去医院,懂么?”
  望舒不想当着王玉春的面为难,点头答应了。送大夫出门的时候,红着脸说:“那――那个诊费,我现在没有,王大夫能不能等我几天,我跟朋友一借到钱,就还给你?”
  王玉春笑笑,说了声没事,骑着车子回家配药去了。望舒平生最不愿意受人恩惠,这会子不得已求人,还是求王玉春,心里十分难受。一直等王玉春走远了,她才回身进屋,爬上炕,给许承宗换伤药。
  目不斜视,小心翼翼地把药换完,包上,坐在他旁边,静静地等着王玉春回来的声音。
  王玉春带着药回来,俩人忙到后半夜,总算把吊瓶挂上了,王玉春留下够几天打的吊瓶,就要骑车回家睡觉。她想着麻烦了人家大半夜,连一点诊金都没有给人家,心里十分过意不去道:“太谢谢王大夫了。等我借到钱,一定尽快还给你。”
  王玉春笑笑:“没事。你那对象醒了之后,赶紧通知我一声,不然就送医院吧。”
  望舒还没来得及说许承宗不是自己的对象,王玉春就已经骑车走了。她暗暗着急,乡下的大夫,家家户户都进得去,万一他对别人随口也说许承宗是自己对象,那可就糟了!
  她想到先前王玉春在窗口向里张看,不知道他都看见了什么,万一见到自己躺在许承宗怀里,这可真是跳到黄河洗不清的事!
  满腹心事地躺下了,几乎是刚刚合眼,就听见楼上孩子起来的声音。爬起来,头重脚轻地做了早饭,看着姐弟俩上学,到许承宗屋子,见他仍然睡着,床单搭着他的肚子,强壮的胸膛和大腿□着,在白天的光线下,看起来像个巨人。她在他身边忙了一晚上,这会儿看见他这般强壮魁梧,反有点不敢上前,犹豫了一会儿,见他一动没动,壮着胆子走上去,把手放在他额头上,觉得烧确实退了些。
  她长长地出口气,轻声问:“许承宗,你能听见我说话么?”
  许承宗眼皮微微动了动,没说话。望舒站起身,洗条毛巾,放在他额头,她忙碌了一个晚上,也不曾好好睡,这时候担心他,就在炕梢处随便躺下,心里想着的是我只是躺一会儿,只是躺一会儿,可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许承宗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叶望舒合衣睡在自己的脚边。他一动胳膊,发现腕上吊着吊瓶,脑袋一动,一条湿毛巾掉下来,滚到他胸口上,手里抓着毛巾,身上吊着吊瓶,再看着眼前睡着的叶望舒,不用人解释,也知道是她照顾了自己一夜。
  人醒了,昨晚迷糊着的时候,说的胡话,却记得清清楚楚。他内心一阵汗颜,及至回想起当时她温柔地安慰自己“小南等着你呢”,病重的人在最软弱的时候,听了这句话时,心里的安慰和感激,即使现在清醒了,仍感念不已。
  躺靠在被子上,看着她熟睡的样子,清秀的脸,眼睛下一圈黑,瘦得可怜的下巴,在睡梦中微微翘着。秀挺的鼻子均匀地呼吸着,随着呼吸,她的胸部诱人地一起一伏……
  许承宗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从她的脸,到她的脖子,胸脯,腰肢,再向下,越是看,越觉得胸口慢慢地纠紧。上午的风沿着窗口吹进来,把望舒吹得瑟缩了一下,似乎她很冷,屈起膝盖缩成一团,小腿和膝盖处就露出一块块的青紫……
  他抓着床单,忍不住就想给她盖上,或者探出手去,把她搂在怀里,免得被风吹病了――
  手在空中停住,回来,放在脑后。光秃秃的头皮,让他心里一阵泛凉,那些在监狱里,一个人躺在床上,默默地任痛苦的往事啃啮自己内心的时刻,一幕幕地浮上来。心情无比低落的时候,看着躺在脚边的望舒,平生第一次,感到身边有个人,真好。
  “望舒,望舒,醒醒――”他不想她冻着,轻声叫她。
  望舒听见唤声,睁开眼睛,见许承宗靠坐着,正看着自己,忙起身道:“你醒了?”
  许承宗点点头。望舒下炕,走上前,拿起他身边的毛巾,从昨晚到今早,她不知道摸了多少遍他的额头了,这时候没及细想,手顺便就在他额头探了一下,感到那烧已经没有大碍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就对他笑道:“好了。我哥说你身子壮,还真说对了。那么凶险的烧,这么快没事了。”
  她的手心有点粗糙,许承宗忍不住看了一眼,见她手型细长,可肌肤粗黑干裂,她所吃过的苦,从这双手就可以看出来。
  “谢谢你。”许承宗看着她,轻声说。

  29

  二十九
  他这声谢谢说得十分恳切,看着望舒的眼神,不似以往那般满是逗弄。望舒低了头,走出去,用手里的毛巾汲了凉水,仔细地洗了头脸,擦脸的时候,想到昨晚这毛巾曾经无数次擦拭过许承宗的肌肤,心里一阵异样,胡乱拭了一下,把毛巾洗干净,晾在绳上。
  端着早上剩下的一点早饭,回到许承宗的屋子,把饭菜放在他手边。以往她把东西放在他旁边,恨不得立即跑出去,经过了昨晚的惊吓和恐慌,现在看着他人安好无恙,还能慢慢舀着粥送到嘴边,不知不觉就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吃饭。
  “你吃了么?”许承宗问她。
  望舒点头,看他停住,忙叮嘱:“多吃些。”
  许承宗“嗯”了一声,很听话地埋头闷声吃,把望舒带来的一碗粥和咸菜都吃光,才放下勺子,看着她颇为尽职地说:“都吃了。”
  望舒把空碗拿在手里,想着自己要说的话,有点犹豫,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问道:“昨天你昏迷的时候,提起你妈和小南,她――她们知道你受伤么?”
  许承宗看着她,半天没回答,望舒被他望得有些不自在,他深邃的眼神似乎是一个漩涡,不留神中,就卷了进去,忘了身在何处。“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她被他盯得又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空碗,听许承宗轻轻呼出一口气方才答道:“她们不知道。”
  望舒感到他不愿谈这个话题,点点头,起身出去。许承宗看着她掀开门帘,人消失在走廊里,房间一下子就变得空荡寂寞起来。她的脚步声里里外外地响着,显然在不停地忙碌家务,早上的光影透彻而宁静,从这户农家的窗子射进来,照在他身上,把心里的那点孤独无限地放大,直到他听见望舒的脚步又一次经过他的门前,终于忍不住唤她:“望舒,进来歇会儿吧?”
  她停下,掀开帘子,看着他道:“怎么了?你不舒服?”
  他摇头,用手指着身边的炕沿,对她道:“不是。你这么忙,不累么?”
  若是以前的她,听了这话,会扔下一句“不累”,就立即转身出去,躲得他远远地。可经过昨晚的一番历险,一点点的熟捻,加上一点点的共患难的感觉,眼前这个躺在炕上的男子,似乎没有初见时那般吓人了。她坐在炕沿上,说话前,丝毫没留意自己轻叹了一下:“习惯了。”
  “你家里就只有你跟两个侄儿?”许承宗微微支起身子,听了她的那声叹息,看着她浑身上下黯旧的衣着,消瘦、贫寒的她,像藏在这深山里的一株寒梅一样,孤独清冷,但却倔强着活着。
  她点头,看他一直看着自己,眉头微皱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不由得又紧绷起来。
  许承宗看了她的神情,知道她又开始疑心了,前一秒他心里还满是对她的感念和同情,这一会看了她刺猬扎刺一般的提防样子,几乎失笑,好容易保持神情不变,对她道:“没什么,只是看你太累了。你家里其他人怎么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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