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第59/67页
淼淼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先去柜子里把东西放下。
淼淼蹲在地上，把暖壶脸盆还有打饭的盒子一一放好，虽然背对着伊南钦，可她却觉得有一股炽烈的视线凝着她，其中蕴含着千言万语。
起身，回头，淼淼直直的看着伊南钦。
伊南钦突然苍白一笑，视线环视病房里一圈，然后以一种深沉暗哑，飘忽的声音开口：“我爸爸和妈妈就是在这家医院去世的。”
淼淼屏住了呼吸，怔怔的凝着伊南钦。
此刻的他，灵魂在慢慢的破碎，脸上依然是轻轻浅笑，却让人觉得他心里在哭。
淼淼红了眼眶。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我的家庭和别人不一样，因为别人家每天都是一家团聚，而我家里却只有我和妈妈，爸爸……一个星期回来一次，或者半个多月回来一次，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可即便这样，我和他感情却很好，真的很好，所以我常常问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问，妈妈每次都跟我说，爸爸要给你挣钱买玩具，出差了，很快就会回来。那时候太小，哭闹一会儿也就没事了，反正爸爸也会回来的，耐心等待就是了。一年又一年，我和妈妈在等耐中过日子，而我也渐渐懂得了些什么，不会再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跟爸爸的关系也没以前那样好了，有了隔阂，甚至是怨恨。可是生活还在继续，属于我和妈妈两个人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人来到我家里，那时候我只有九岁，好像是小学三年级吧，我见了她竟然有些害怕。妈妈苍白着脸叫我出去玩，我看看她，然后再看看那个凶狠狰狞的女人，没说什么出去了，趴在墙外面偷听……”
“那个女人发疯了一样辱骂我妈妈，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狐狸精，臭□□，贱货，不要脸的小三……我很想冲进去，可是我进去了又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反而还要妈妈来保护我。我就那样傻傻的站在门外，哭了，听着妈妈苦苦哀求那个女人……”
“可能是那个女人骂够了，累了，过了好一会儿，她跟我妈妈说，你想要那个废物，可以，我成全你们，等我儿子十八岁的时候我就和他离婚，在那之前你要是再敢见他，我就把你们的丑事说出去，让你和你那个野种都没法做人……”
伊南钦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最后一个字，消弭殆尽，整个人好像被抽空了一般，眼睛里空荡荡的，看着某一点。
淼淼震惊得已经忘记了反应，她知道伊南钦口中的那个女人是俞枫的妈妈。纵然伊南钦妈妈介入她的婚姻不对，但是她的手段也太狠了，不斩断伊南钦妈妈的念想，反而让她等，等到俞枫十八岁，那时候伊南钦的妈妈都多大了？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全都用做等待。而且几年之间能够发生多少事情，多少变故，万一到时候俞枫爸爸不想离婚了，那伊南钦的妈妈又该怎么办？
“可笑的是，我妈妈同意了，卑微的同意了，她说，有个念想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伊南钦看向淼淼，目光幽深，乌黑死寂得没有一点的光泽，声音沉静：“我妈妈是一个为了爱情什么都可以不要的女人，从小坎坷的生活让她渴望有一个家，中专毕业后去了工厂里当会计，那时候我爸爸是一名技术工，对妈妈很照顾，我妈妈一开始就知道他有家庭，可是两人还是暗生情愫，走到了一起。她的执着，她的悲哀，她的顽固，让她在自以为圣洁的爱情里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妈妈的性格和俞枫妈妈应该是完全相反的吧，这是我爸爸跟我说的。”伊南钦一声苦笑。也正因为这样，他爸爸在原本的家庭里得不到关怀和温柔，所以爱上了他妈妈，或者说是找上了他妈妈，害了两个女人，两个孩子，究竟是谁的错，他不知道。
“从那之后，爸爸就没再回来过，妈妈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每天哭，每天哭，连工作也丢了……一个月尚且等不了，要怎么等十年……”
“半年之后，妈妈偶然遇到以前的一个同事，她告诉妈妈，爸爸检查出了胃癌，恐怕没几天了，妈妈疯了一样找爸爸，工厂，俞枫家里，可是都没有……”
“原来俞枫妈妈怕我妈妈见到爸爸，把他安排到临县的医院，也就是这里。”伊南钦沉沉的凝了病房一眼，声音变得哀伤，沉痛：“ 妈妈好不容易知道爸爸在这里，带着我过来，跪在他们面前，只求可以见爸爸最后一面……我永远都忘不了，当时我像摇尾乞怜的乞丐一样跪在地上，俞枫从病房里出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明明面无表情，却高傲得好像全世界都亏欠了他……”
“南钦……”淼淼干涩的叫了一声。
“爸爸死了，我们终究是没见到，不到半年，妈妈也死了，积郁成疾，也是在这家医院……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把我葬得离你爸爸近点，活着做不了夫妻，死了做邻居也好……”那样的撒手人寰，没留给他一句话，嘱咐他一句话，满心满脑，都是那个害了她一生的男人。丢下他，只有十岁的他。
“这样的我……你还要吗……”
理清头绪
又是一夜未眠。
淼淼精神恍惚的从房间里出来，去客厅倒了杯水，仰头灌进去。凉水滑进食道，冰冰凉凉，人也清明了不少。
又想起了昨天医院里伊南钦的话，他的童年，他的少年，他的爸爸妈妈，还有母亲死后孤独无依无奈被送到了孤儿院里。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只有十岁，可怜又无辜，可为什么就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呢？他爸爸那边的亲戚不管还说得过去，可他妈妈那边的亲戚却也视而不见。昨天伊南钦说过，他有一个大姨，还有一个舅舅，在他妈妈死后，他找过他们，而他们为他做的也就是找个地方葬了他妈妈。他妈妈终究没能如愿，和伊南钦爸爸葬在一起。
伊南钦十岁被送进了孤儿院，因为无人照看。自己十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呢？淼淼握着水杯，眼睛有些酸涩。十岁的时候，她应该是小学三四年纪吧，每天也就是上学，下学，回家后写作业，然后跟爸爸妈妈一起吃饭，看电视，准时睡觉，第二天重复昨天的生活。那时候她觉得很无聊，有写不完的作业，一个星期只能歇两天，每天还没睡醒就得爬起来去上学。
平平淡淡，甚至是庸庸碌碌，一直到现在，淼淼却觉得很幸福。她想要的生活无非就是淡然如水的快乐满足，而这一切她现在似乎都有了。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把自己的快乐分给伊南钦一半。
轻轻放下杯子，淼淼看向墙上的挂表。已经五点了，她得去厨房里熬点粥，等会儿给伊南钦送过去。
抬脚想要进厨房，没想到旁边的房间门却打开了。
淼淼看过去，是杨妈妈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了。
“妈，你怎么起这么早？”淼淼问道，她动作已经很轻了，难道还是打扰了他们休息吗？
“我昨天下午去市场上买了只鸡，晚上熬了汤，一会儿我热一下，你给南钦带过去。”杨妈妈说着，率先进了厨房。
淼淼一愣，怔怔的跟着进去了。
厨房里，杨妈妈正热着鸡汤，拿着勺子慢慢的搅。听见淼淼进来，轻声命令道：“别傻站着了，熬点粥，橱柜里有红枣薏米和枸杞，放点大米一起熬，这次就别放花生了，时间太短熬不好的。等中午了你就别回来做饭了，我做好了给你们带过去，南钦现在这样也不能多吃，喝点粥，我再给他蒸个蛋羹。”
“谢谢妈……”淼淼喃喃道，然后去橱柜里拿出米和红枣，往锅里倒上水，开始煮粥。
杨妈妈扭头瞟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继续搅着锅里的鸡汤，仿佛劝慰，又仿佛唠家常一样的说道：“都说我女儿乖巧听话，见了谁都是笑语盈盈的，可她是我生的，她什么样我最清楚了，倔，真倔，跟她爸一个样！还记得你小时候，初二吧，不知道怎么的就迷上了看小说，跟同学借还不够，自己省下零用钱去买，有一回晚上在被窝里看小说被我发现了，我一气之下给你扔进了锅炉里，烧的连灰都没了，你倒好，三天没给我上学，一句话不说，最后还是你爸给你买了一本一模一样的，你才肯搭理我了。你说，你对你亲妈都是这样，对别人能好得了吗？还不把人气死！”
杨妈妈瞪了淼淼一眼，接着说：“我早跟你说过，心里有意见，或者是生气了有矛盾了，要说出来，大不了吵上一架，谁怕谁啊！憋在心里，啥也不说，不搭理人，低着个脑袋，看着就让人生气，没事也得生出点事来！”
“妈……”淼淼叫了一声，有些羞愧，也有些无奈。妈妈说得都对，可是她天生就这样了，怎么改呢？她就是想自己安静的把事情理清楚，等她想好了，知道怎么面对解决了，消化了这件事情了，她就会好好的和对方说话的。
“你叫我也没用……”杨妈妈瞥了她一眼，突然笑了：“你呀，是改不了了，这就是基因，跟你爸一个德行，我这辈子算是栽在你们父女俩手里了，一个两个的够我受的了！不过淼淼啊，我是你妈，无论你怎么样我都没事，可别人不行啊，人和人相处是要沟通的，就算犯了错，做错了事情，也得给人家一个解释的机会，不能因为一个错误就否定了人家所有的好啊！”
淼淼看向妈妈，大概知道接下来她要说什么了，低眉顺眼的又开始不说话了。
“你跟南钦的事情，本来我不想多说什么的，你都这么大了，感情的事情自己可以处理好，可是现在，南钦都这样了，我看着都心疼。虽然不是你造成的，可也是因为你啊，这孩子也是的，再怎么样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这要是胃穿孔酒精中毒了，可怎么得了！”
杨妈妈关了火，把鸡汤一勺一勺的倒进保温桶里，继续说：“其实前几天南钦就跟我和你爸爸说了你和他的事情了，怎么认识的，怎么好上的，然后又是怎么有矛盾的，跟我们说得很清楚，态度也很诚恳，看得出来，他是后悔的，他说当时真的是脑子一热，做了错事，千不该万不该，真的不该利用你。他说完，我挺生气的，毕竟我女儿受了委屈，你爸爸扭头就进了屋里，看都不看他了，唉！”
“可是，淼淼啊，他就那么罪不可恕吗？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受害者，上一辈的事情让他受苦受罪，那么小就进了孤儿院……说真的，就那时候他以为你是俞枫的女朋友，没有对你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我就挺感激他的，你说，要是他再坏点，利用你做出点什么伤人伤己的事情，可怎么了得啊！淼淼啊，他对你也不算有什么实际性的伤害，要说他对你的心，就我看来，也是真诚实意的，绝对不掺一点假。”
淼淼不知道原来伊南钦把他们的事情都跟爸爸妈妈说了，妈妈的话她都知道，她不是怀疑伊南钦对她的感情，她只是无法释怀当初的那些欺骗，她怕将来有一天，伊南钦会对她做同样的事情。信任这种东西，一旦出现裂痕，再想修补，全心全意的去相信，真的很难。
看着淼淼脸上的表情，杨妈妈心下了然，拍拍淼淼的手背，说道：“你这孩子有多听话就有多敏感，受得了委屈也吃得了苦 ，就是不能被冤枉被欺骗，有时候一根筋，转都转不过来。有些事情呢，你心里都懂，也都明白，可就是寻不到一个出路，总是把自己逼到一个死角，不懂得换一个思路想问题。你怕他将来会骗你，那你能保证再找一个人他就不会骗你了？还是你觉得你还能再找到一个伊南钦？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你要自己想清楚，妈妈也不多说了，你去把这些带到医院里，你和南钦之间需要一个结果，是和是分，你也别折磨别人，那孩子是好孩子，我看着喜欢，他现在这样我也心疼，你是我闺女，我希望你有个好归宿，但到底怎么做，还得你拿主意。”
淼淼提着保温桶，下了楼，慢慢往医院走。妈妈的话让她心里滚了一团毛线球，所有的线头都滚了出来，必须让她自己慢慢梳理开。从她知道了伊南钦和俞枫的关系后，她就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联想到了以前很多的事情，伊南钦的亲口承认更是让她证实了心中所想。那一瞬间，她确实是否定了以前所有的甜蜜和美好。她排斥见到伊南钦，不想听他说话，甚至有了想要永远分开的念头。可是一夜之后，慢慢冷静，她想了很多很多，她知道自己之所以那么生气，是因为那个人是伊南钦。所有的伤心，难过，愤怒都是建立在爱的基础上。她害怕伊南钦对她的爱不是她想的那样纯粹，她害怕将来伊南钦还会欺骗她。
正如妈妈所说，她把自己逼到一个死角，她做不到放下，也下不了决心分开。
可是，她还能遇到另外一个伊南钦吗？不能，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他。
抬头看向蔚蓝的天空，淼淼觉得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云很白，天很蓝，心里的那一团毛球终于顺了。
来到病房前，淼淼打开房门，水眸清浅，便看见伊南钦茫然的回过头，看向她。
“我以为你不来了。”伊南钦轻笑，脸色很白，声音很弱。
淼淼温柔一笑，提着保温桶进去。
伊南钦愣住了，淼淼的这种笑他多久没见过了。
把保温桶打开，从柜子里拿出小碗和勺子，淼淼把粥盛出来，轻轻的搅合了一下。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舀出一勺粥，递到伊南钦嘴边。
伊南钦怔怔的看着她，木然的张嘴吃了粥，黑眸中映着淼淼温柔含笑的脸。
淼淼又舀了一勺，递过去，说：“好喝吗？我妈妈还煮了鸡汤，少喝点粥，一会儿喝一碗鸡汤。”
“小乖……”伊南钦喃喃叫道。
“一会儿我问问医生，你能不能出去一下，我们去一个地方。”淼淼看着伊南钦，水眸漾漾，缓缓而道。
一生淼淼
伊南钦怎么也想不到，淼淼说的去一个地方竟然是爸妈的墓地。
那里算是他的老家吧，他出生在那里，成长在那里，十岁后去了孤儿院，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离开孤儿院，去国外读书，一晃十几年，中间他回来过几次，去爸妈墓前拜祭，匆匆离开，因为没有家，所以从没有过多的留恋。
不过几个月，再踏上片土地，眼前纷沓而过的种种，不管是绿荫还是荒地，都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他见过，他也忘过，可从没有在心里抹去过。
父母，残缺的家庭，孤单的童年，注定是伊南钦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成年后的放纵，对生活的肆意，迷恋酒精，贪恋情爱时的□□，为的不过是蒙尘的心灵能得到短暂的释放。
目的地越来越近，伊南钦的心也愈发的空透。淼淼家和伊南钦家是临县，坐大巴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从医院出发，倒了一路公交车，坐上大巴，现在已经一个小时十三分钟了，下车后再转一路公交车，直接就到了伊南钦爸妈的墓地。二十几分钟后，他就可以见到爸妈了，为什么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似乎他每次拜祭父母，心里更多的都不是多时不见的思念。对待父母，伊南钦的心思是复杂的，有时候他真的希望当初他们并没有生下他。
淼淼扭头看着伊南钦，因为他一直看着车窗外，所以淼淼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他的轮廓那么的坚硬，分明如雕刻，崩得那么紧，强装的坚强和无所谓，让人心里溢出浓烈的悲伤。伸手附到伊南钦手背上，感受着他指尖的冰凉，淼淼无言，陪着他一路沉默。车外景致纷纷而过，伊南钦的家乡很漂亮，蓝天白云，空气很好。淼淼相信，总有一天，伊南钦会看着天空，真心的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