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的故事》第1/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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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兵荒马乱的一天。
周宁在会议室里对照病历一字一字的检查著那张保险公司的英文单据。男性患者,三十四岁,急性心梗,经皮冠状动脉成型术失败,行急诊冠脉搭桥术。术前广泛前壁心梗并发室颤。。。
老主任定在今天做一台教学观摩手术,总住院选了这个患者,谁知还没开台就出了室颤,虽然经过及时抢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老主任却气坏了,在手术室里咆哮。每个人都有错,副教授,主治,总住院,住院,进修医,麻醉师,洗手护士,还有他们几个小萝卜头。没办法,越是有名望的医生越是爱惜名声。最可怜的是骨科总住院袁宾,不知道为什麽路过探了个头就被揪住,骂了个狗血喷头。
正想著,说曹操曹操到,袁宾笑嘻嘻的推门走了进来。
坐在周宁旁边写病程的程勉看见他就笑,学著主任的样子说,‘你哪个科室的?吃饱了撑的到处瞎逛?这是手术室,不是菜市场!
哎,你还真是小强啊,刚被人骂了还敢往人家地盘上闯?'
袁宾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小大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挨骂也是没辙的事。我才不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呢!
切,还好我不是心外的。靠选择病人保持低死亡率,有什麽了不起。'
程勉赶紧嘘了一声,‘吃了豹子胆了?还是你专门跑过来踢馆送死的?'
袁宾想起正事来了,‘还说呢,今天都是为了你们两个小鬼,害我这麽倒霉。一会儿跟我上节目去!本来请的是王副主任,他临时出国,特意把差事交代给我。‘心谈',这次来的可是个大明星呢,是谁我就先不告诉你们了。不过本大爷乐善好施,恩准你们跟我一起去看热闹。'
程勉说,‘切,难怪穿的人模狗样的。我们不稀罕。我今晚有事。周宁也没空,对不?'
周宁专心做事没应声,他最後一次核对了所有内容,确定无误,才把所有文件收在一起,准备复印备份後寄走。袁程两人都等著他表态,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嘀嘀嘀,呼机叫起来,三个人都赶快拿出来看,结果是程勉的,她今天是应急诊手术的实习医。程勉急急忙忙往外走,一边嘱咐周宁说,‘不许跟他去,晚上别忘了。'
‘晚上什麽事儿啊?非得他不行?你相亲啊?'袁宾不满的说。
‘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程勉做了个鬼脸,唱著歌跑了。
袁宾正想再劝劝周宁,他自己的呼机竟然也响了。
‘不会吧,今天没排手术。急诊也有人顶我二线了啊?'袁宾给手术室回电话。听了两句就跳了起来,喊了一句,‘我马上到。'说完回到周宁身边,找了张病历纸,龙飞凤舞的写了几行,交到周宁手上,严肃的说,‘周宁同志,作为仁和医院骨科的预备分子,党组织考验你的时刻到了,组织决定委派你替王副教授去参加节目。
不去不行啊!开了天窗,我会倒大霉的。一点整,电视台门口报王越强的名字,说上心谈节目,有人会来带你。'人说著就往外走。
周宁举著那张纸莫名其妙,‘我去干嘛啊?'
袁宾脚步不停,嘴上飞快的说,‘想干嘛干嘛!你以为我不想去充大拿啊。这有人从鹰架上摔下来了。几个大头都开年会去了,科里没人,大外主任和我上。那边你顶住!'
想了想又嘱咐说,‘真要有人问到专业问题。你可别太谦虚了!记住啊,你不是一个人!你代表著伟大的仁和医院骨科全体成员!'最後一句是喊出来的。各个病房都有脑袋探出来观望。
‘你个伟大的仁和医院骨科成员跑到我心外来撒什麽野啊?'护士长听见声音气急败坏的拎个换药包出来拍人,那袁宾已经溜远了。
时间紧迫,周宁没有办法,只能硬著头皮去。怕堵车,他特意选择了地铁,路上碰著人又耽搁了一会儿,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工作人员领著他,趁著镜头对准主播和嘉宾的时候,把他悄悄安置在中间靠前的位置上。周宁发现女主播瞟了他一眼,好像愣了一下。他这时也隐隐觉得有些糟糕。今天的嘉宾年纪看著大约要四五十岁了,侃侃而谈有点文痞的感觉。而他这个‘党代表'穿一身随便的体恤仔裤坐在一群明显是贵宾的人群里,不管年龄还是衣著好像都有点格格不入。
嘉宾是个有名的歌手和制作人,长於言辞,很能制造气氛。他用调侃的语气给大家讲自己刚出道时候的窘境。‘最惨的时候乐队四个人一起分一包即食面。我告诉你们哦,到现在人家问我什麽东西最好吃,我都还会跟人家讲,即食面最好吃!而且一定要台湾、1976年、统一牌的鸡汁面、才最好吃!饿了两天才吃一口面,真的太好吃了!吃了面大家都很开心,我们就写了一首歌。'话音一落,现场由弱渐强响起了一阵疏疏朗朗的吉他音,观众都会心的笑了。三十多岁的人了,不会举著荧光棒流泪呼喝偶像的名字,却也会跟著大声的唱自己熟悉的老歌。这首歌周宁也听过,他一边哼著曲调,一边仔细看大屏幕上打出来的歌词。
这个小高潮一过,是嘉宾显露不为人知的才艺绝活的时间。这是‘心谈'最吸引人气的地方,它的访谈对象来自文学艺术科研各个领域,主持人许心茵却每次都能把握尺度,进行轻松愉快的对答,作到雅俗共赏。最後又有这麽个‘露一手',既能让来宾从容做秀,又能满足大众的刺探欲。
乐音退去的时候,许心茵笑著问,‘夕右老师,这首歌相信大家都很熟悉了。那麽您今天给我们带来的惊喜是什麽呢?'
‘看家本事。'夕右很配合的说。
後面的大屏幕上放出了影像,全场一片惊讶的倒吸气声。周宁一看,明白了,是脊柱正侧位平片。
夕右的讲解浅显、专业。颈曲,腰曲;颈7,胸12,腰5, !,尾;胸骨,肋弓。。。。最後有力的得出结论,‘这是一个完全正常的脊柱影像!'全场热烈鼓掌。
周宁想了想,举起了手。许心茵有点犹豫,夕右却高兴的点了他,‘那位朋友。'
有人把话筒传到周宁手上,他琢磨了一下,好像称呼老师不太合适,就模糊的说,‘您说的基本上全对。这是个健康人的影像,不过他的脊柱是有变异的。正常变异。'
周围鸦雀无声,连一向机变的许心茵都没反应过来。周宁继续说,‘这个人有一根多余胸椎。所以刚才您顺著浮肋数下来的腰1其实应该是胸13。再下面一根才是腰1。'
夕右转身仔细看了看片子,回头仰了仰下巴,玩笑似的说,‘这位朋友,你确定麽?虽然我自己很少提起,不过我以前是台大医学院影像学系毕业的。'
周宁愣了愣,忽然轻松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叫周宁,是北京仁和医院的,骨科大夫。'

2
那一辑心谈在播出的时候干脆的减掉了最後近四分之一的内容,实际时间比平时要短不少,只好中间多插播了一次广告,又放了几段演唱会的截取录影。官方隐约向媒体透露的解释是,民谣教主是个低调的人,只谈和音乐相关的话题。
可是当天晚上就有手机视频被放到了播客网上。摇晃的镜头,夕右尴尬的脸,背景里干干净净清清楚楚的声音,‘我叫周宁,是北京仁和医院的骨科大夫'。几乎紧接著就出现了清晰剪接版,两个人交锋时的正面近镜头,画面上白皙的男孩,从容一笑的瞬间,乌溜溜的黑眼珠闪烁著点点光芒,流露出一丝调皮慧黠。有人把他最後说的那句话比做高手竞技时一剑穿心的绝技。赢的干净漂亮。後面立刻就有能人响应,跟了小四格──决战紫禁之颠。Q版的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换上夕右和周宁的头像。
虽然沸沸扬扬的闹了几天,这件事对夕右影响倒是不大。从七十年代出名起,他在乐坛的地位与其说是偶像,不如说是一个活著的传奇。主流非主流的舆论都有意无意的把这次乌龙事件和刘心武梦窃相提并论,仅供茶余饭後一乐,并没有诋毁的意思。
可是另一位主角一夜成名,却多少有些苦恼。
一连几天,无论走到哪里几乎所有人都在对他笑。周宁面上若无其事,心里难免叫苦。既不是娱乐圈的小星星,也不是九零後的文坛新人,作为医学院食物链最底层的小实习大夫,这种名气对他来说未免太奢侈了。这会儿他跟著大部队去贵宾病房会诊,慢慢辍到队尾。
贵宾科的患者交纳巨额费用换来一定的特权,免除了配合教学的义务。因为既没人汇报病史也没有权限接触病历,那里的会诊对小大夫来说纯粹是去给上级大夫撑个人场,除此之外毫无意义。 自副教授以下十来个人的豪华组队涌进单人病房,有些人探头看了看里面的狭小空间就自觉的留在室外。周宁下意识的跟了进去,找了个不惹人注目的角落站好,这时才注意到站在窗前的病人很高。
holter的束带露在衣服外面,匣子放在病号服的口袋里,那人沐浴著窗口的强光,只见著一个轮廓,身姿挺拔,倒象军人戎装待发的样子。等眼睛逐渐适应,面容也清晰了起来,周宁暗暗有些吃惊,竟然和昨天那个外企白领一样也是很年轻啊。
副教授和颜悦色的敦促病人遵医嘱卧床静养,然後仔细的交代了会诊结果,无外就是目前没有发现手术指征,建议继续住院观察,内科保守治疗。病人听了并没有什麽特别的表示。
一走出病房门到了电梯间,就有人评论,‘这有钱人还真不一样啊!一般来的都特别怕死,这个倒好像无所谓似的。稀罕。不会是没事儿找事儿来的吧?'
副教授说,‘那到不是。这个是120拉过来的。当时急诊心电图明显ST段升高合并左束支传导阻滞,不过都是一过性的。看来运气不错。
而且这有钱人跟有钱人也不一样。上回来会诊的时候,一公司老总,骨肉瘤心包转移。特镇静的跟我们说,无论如何你们让我再多活半年,半年就够了,让我给我儿子多留一个亿。
怕死的当然也有,象上回非典时候那个被自己吓死的那样的倒也不太常见。'说著电梯来了,走出来的竟然是袁宾。看见这一大队人,赶紧先招呼。‘秦老师,说故事呢?说我也听听。'
副教授往队伍里扫了一眼,笑著反问,‘伟大的仁和医院骨科总住院有何贵干?'
‘您就臊著我吧。' 袁宾扬扬手里的小白条,‘会诊。'看看周宁混在人堆里,也不管周围的目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来是已经习惯了。
周宁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说到头他也没犯什麽错,还算给医院挣了脸。要认真挑剔的话,无非是话说大了一点而已。严格意义上讲,他一只在各科室轮转的实习小虾米还不算仁和医院的大夫。 可是这种无伤大雅的举动,既不是招摇撞骗,也没有人命官司,院方根本就没当回事。周宁自己也尽量不当回事。娱乐新闻麽,几天热气过去就好了。结果下午陪教授出完门诊,大厅里被人叫住了。一看是许心茵。
许心茵上上下下的看他,说,‘周大夫,你毁了我的节目,打算怎麽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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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麽早,表扬自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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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宁看著她有点不好意思,笑,‘那什麽,本来是该千刀万剐,可是我自己下不去手啊。'
许心茵一听倒乐了,‘你下班了没有?有空一起去吃饭,我借把刀给你放点血。'周宁二话不说,随手把白大衣托给路过的同学跟著就走了。
秋老虎横行,出了带空调的地方就象进了桑拿房。两人商量好了就近,周宁跟著许心茵尽量捡阴凉地走,从九号院出去,穿东方广场,过王府井去了北京饭店谭家厅。
‘黄闷鱼翅,鹿肉串,素绘,甜点要核桃糊和麻蓉包。' 许心茵熟的菜单都不用看。
周宁第一次来,坐在那边四下打量,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从容样。许心茵拿起茶碗喝了一口,‘你在看什麽?出口?打算抄小路逃跑?'
周宁一笑,‘哪能啊。向毛主席保证。呵呵,反正我离的近,大不了先赊著,回头每天过来刷盘子,拿工钱抵就完了。'
‘刷盘子?那可不是个好差使。原先在国外打工的时候拼了命也要留在大厅里跑堂。一样累,收入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许心茵看著他,心里暗想,年轻真好,只两片红唇,一双乌睛,几分无忧无虑足以。满满这一厅的人,他在这边看风景,别人却拿他当风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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