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话》第2/48页



  他在这时候总是严厉而傲慢的,我看到几个小孩硬生生地忍住摇头的动作,无措地交换了一下视线,有几个机灵的已经偷偷抽出X光片的诊断,飞速地瞄了一眼。

  "是气胸。"偷看完毕,一个梳著长发的女孩胸有成竹,"原发性气胸。"

  "很好。"他赞许地点点头,"你过来讲讲。"

  女孩子还算大胆,接过片子对著光看了起来,看了几秒锺,他问,"看出来了麽?"

  "老师,气胸是不是就是胸膜破了?"

  我看见他很嘲讽地笑了笑──他只要一这样笑,就会大大地刁难学生一番。

  "你继续说。"

  女孩子天马行空地乱说一气,"气胸了,因为是负压──"

  "什麽是负压?"

  女孩子愣了一会,在同学的提示下回答道,"胸膜腔。"

  "继续。"

  "因为是负压,所以空气就会涌进来,然後X光片上就会是黑黑的一片。"女孩伸出手来,毅然决然地在完好的肺部组织上画了个圈,"就是这里,气胸了。"

  他没说话,目光透过眼睛冷飕飕地看著女孩,女孩求助似地看向自己的同学,那帮小鬼都带著茫然的目光回望他──没学过影像学、没学过外科学,想凭一点皮毛的诊断学知识来回答,简直是不可能的。

  那女孩快被他弄哭了。

  "因为胸膜破裂以後,肺内的空气涌进负压的胸膜腔,使患侧肺部被压迫,所以可以清晰的看见肺的边界。"我边说边走进去,示意女孩站回小鬼堆里去,"就是这里。"我指了指X光片上清晰可见的肺边界,"还可以看到患侧肺纹理消失,气管偏向健侧,心脏也是。"

  小鬼们用崇拜的目光看著我,他却仍然盯著那张片子,看也不看我一眼。"气胸的体征。"

  除了我当然没有人能答得出。

  "视诊可见患侧胸廓饱满,肋间隙变宽,呼吸动度减弱。压迫患侧可感到疼痛,气管偏向健侧。叩诊患侧呈鼓音,语颤减弱。呼吸音减弱或消失。"

  我看著他,慢慢地说到,期望他能够看我一眼,然而他的目光从片子上移开,又在小鬼们的脸上扫射,不动声色地问,"有没有人补充?"

  沈默了三秒,我补充道,"肝区浊音界下移。"

  有那麽一两秒,我几乎以为他就要回头看我了,然而他却只是转了个身放下光片,对那群小鬼说,"分两组,我带你们去问诊。"

  小鬼们动作迅速地分做两组,乖乖跟著他走出门去,我忍了一会还是喊道,"老师。"

  他像没听见似的,继续领著小鬼们向前走,那个长发的女孩偷偷溜出队伍,跑到我面前,"刚才谢谢你,老师。"

  我示意她把戴反了的听诊器戴好,"我不是老师,是学长。"

  她的表情一下子活络起来,"真的?那你跟老俞的?他好变态啊。"

  我笑笑,纠正她,"第一,他只有三十二岁,还不老。第二,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变态。"

  2

  虽然现在这麽说,但刚遇到他的时候,我的确认为他是个变态,而且是个该千刀万剐的人渣。

  医学院有四大名捕,他是其中唯一的一个临床教师,每年诊断学挂在他手里的人不计其数。通常来说,只有位高权重的老师才会对学生痛下杀手,可彼时他只是个小小的主治医师而已。

  大三的时候我逃课逃得很凶,总体来说,我逃过的课比我上过的还要多几堂。专业老师通常宅心仁厚,点名是比龙卷风更稀少发生的意外状况,但诊断学从绪论开始,只要是他授课定然每节都点名,他的课我逃了三次,不幸全部中奖。

  我逃课自然是有技巧的,但他点名更有技巧──第一节课下课时一次,第二节下课时一次,我绝没有机会把逃课伪装成迟到。而点名时带答这招也被他化解──点过名以後,他要清点一下到课的人数,少一个就要一查到底,否则绝不下课。三堂课以後诊断学暂时换了老师,我则接到班长带来的口信:去他办公室找他,否则平时成绩按零分记。

  於是第二天我逃了解剖课,在闷热的公车里摇晃了一个小时,大汗淋漓地来到他医院的办公室负荆请罪。

  我没费心去编接口,想得出如此变态点名方法的人,绝不可能被生病了扶老奶奶过马路之类的理由糊弄过去──活路只有一条,装可怜,装痛心疾首,请他高抬贵手,送我宝贵的四十分。

  我在病房里找到了他,精心准备的说辞一句也没用上,他安顿好病人,一语不发地示意我跟他回到办公室,我刚张嘴叫了声"老师",就被他用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势斩断。

  他的目光透过眼镜看著我,让我想起手术刀的寒光,"叶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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