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子成说》第116/120页
沿河岸的居民越来越多,上至西乌境内的发源地郡到入海的南乡这一路发展出经济高度发达的商业带,漕运,营商都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我不得不承认,燕文寒秋的确是一位只得尊敬和传诵的好皇帝,他勤勉,他智慧,他顾全大局
从此天下大和,人民安居乐业,国力强盛,燕文寒秋的宏伟的目标终算达成…
无论何时何地我仍旧是当初那个散漫淡薄的那个女子,我站在燕文寒秋的身后陪伴他四十五年的光阴,从看见那个从我面前走来貌如冠玉俊美无俦的翩翩俏儿郎到如今我搀着的白发苍苍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花甲老人
在平息了程萧和文贵妃的事情之后,我便在没有走到政治舞台的最前沿过,我还是如蜗牛般蜷缩回青园,过着我从来都向往的平静安然的生活,相夫教子,这就是我的下半辈子的生活
有时候我们面面相对,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满园的玉兰竞相开放,那时我记得燕文寒秋这么跟我说过,他说“箐箐,我觉得这玉兰像极了你,都说红花需要绿叶配,唯独这玉兰是绝对的一览百花凋
胜放的时候满树的花朵雪白无虞,可满树却找不到一片叶子陪衬,的确你就是这样的人,你的出色从来不用任何人作陪衬,始终都是人群里最耀眼的那一个…”
我抬眼望过去,果真是满树雪白的一片让人看了格外的畅快,我转眼看他“只要想去做,很多事情都是能做到的,有些人不去做也未必代表他做不到
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就说过,于我,这一生最爱过的就是平淡的日子,我是如此耐得住寂寞的人,可以千篇一律的过毫无差别周而复始的生活
你若是需要我一转身就会看见我站在你身后,我从来都是保持安静的陪着你的,以前如此,以后亦是如此…”
燕文寒秋安慰的一笑,紧握我的手,久久不放
“我要感激你的太多了,这一路这么多年走来,你帮了我太多了.而那件事…”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敛目淡语“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把卓儿当成自己的亲子了,他的性子改变了很多,也很孝顺的
因为生下烨儿之后并再未给皇上添个一儿半女的,皇上子嗣一向稀少,身边的嫔妃也再无增添,如今能再多一个儿子给我,我早已知足
只是他对自己亲生母亲的误解一直是如同一根刺刺在卓儿的心里,也疼在我心,那样一个孤独的孩子让我如何不心疼呢?”
燕文寒秋暗暗一叹,仰望那一片蓝天碧瓦“很多事情本就无两全之法,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不易了,跟着你总比被他的母妃娇纵要好,而有些事情便是谁都没有办法,就算这个人是我也一样….”
时光过去许久,久到小苗已长成参天大树,久到当初的佳人早已容颜不复,曾经那些纷繁的爱和恨在如今看来又是如何的无足轻重…
即便他是皇帝我是皇后,可我们那毕竟还是凡人,对于爱恨的理解总要在很多年之后才能看的剔透,深知道理,这大概就是时间的代价吧
在爱里,一些人溺在河里挣扎一些人站在岸上观看,张望着那些爱情经过的方向
可爱却是没有任何标记和序号的,不知道何时降临更不知道何时消逝,我们都是在等待那个对的人来舀,第一瓢,第二瓢,谁也不知道自己会是谁的第几瓢,却都希望能是最后的那一瓢。
这种等待是持久而漫长的,穿越了生命,一直到最后
慢慢的,学会在一场场颠沛流离中心脏开始成长壮大,犹如海藻,漫伸,环绕,温妥而坚韧的善于包裹.沉寂在宿命之中,与不同的人交换痛苦和欢愉,学会遗忘和替取,权衡未来和过去
睿智本就是是属于时间的苦,用那样一双眼睛再去看待时间,看待感情,感悟到本质,然后带着这些时间赋予的东西一直过到老
如今我们白发苍苍的坐在这里看那些过往感慨,原来,就连 时间也会老去.一如生命,开始到结局斑驳不堪,经历的相聚和欢不是为了别离却最终殊途同归。
没有什么比生命更让人怅惘,爱恨,喜悲,生来,死去,我们无从把握,不能预知,也不能改变,手中拥有的,多出来的都是这样一个有始有终的过程,只是经历着
任何来的东西都未必是终点,突兀的出现必会径自消失在长路中,刹那般芳华,然后黯淡,无迹可寻…
就在那一年的春天,在玉兰花再次吐蕊的时候燕文寒秋退位,烨儿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敬臻
至此后的五年,燕文寒秋一直居太上皇的位置继续帮助烨儿料理朝政.五年的时间足以把一个储君锻炼成一个有了自己奋斗方向的的君主
燕文寒秋在烨儿满二十岁那年被立为太子,整整十五年时间的学习和锻炼终在烨儿三十六岁那年顺利推他登上自己身下的那个宝座
我站在登基大典的最高位之上看着自己的儿子从远处走来,一身龙袍皇冠,那张较他父亲还要出色的一张俊脸充满了信心和抱负一步步登上台阶朝着我和他的父亲跪拜,我的心如此复杂,酸涩感夹着着无比的自豪和骄傲涌进我的心我的眼眶,燕文寒秋紧紧的握着我的手投来同样安慰和骄傲的目光
曾经那些辛苦操劳都是值得的,为着今天眼前的这一切所有就都值得,这是为人父母的安慰,也是伟大,世间最伟大的情感…
如今,我也是膝下子孙满堂和燕文寒秋在太和宫里以享天伦之乐,燕文卓有三子两女,烨儿有两子一女,看着那些幼小稚嫩的孩童跑到我和燕文寒秋面前仰着小脸唤我们“皇祖父皇祖母”我总是感到无法言表的幸福和满足…
这一世间我活的磊落光明,善待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除了到死都没有告诉燕文卓那个关于他的母妃死亡的真相之外,我再无任何遗憾了。
终究我成了他这个世间最亲密的人,甚至胜于亲母,这是天道轮回吗?也许吧,至少在我和燕文寒秋看来这便是这场不完满中最慈悲的结局,可又有谁的身后不是拖着长长的一声叹息呢?
从敬臻三年开始,燕文寒秋身体状况一直不好,汤药进食不断也不见好转,有时候不得不要我帮他看折子,有时候他身体好转一点的时候喜欢在早上空气最清新的时候把窗开的大大的,然后眉目里都是欢愉的对我道“箐箐,让我给你梳头吧….”
我喜欢燕文寒秋给我梳头,从前只要他一有时间总会给我梳头,不由得让我想起那首歌谣,我照着镜子看着铜镜里青春不再的脸,笑的格外释然“关于梳头,我听过一首非常喜气的歌谣,每每你给我梳头我都会想起它…”
燕文寒秋咳了咳,脸色有些惨白,生怕我担心的探过头从镜子里对我微笑“什么歌谣?说来给我听听…”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富贵福寿全。”
燕文寒秋呵呵一笑“果然是首讨喜的歌谣…”
他手不停,一下一下的轻轻梳着“不过我只希望我能一梳到底,相濡以沫,地久天长…
箐箐,虽然你与江山我都想要,可江山最终是会交到子孙的手里世代相传,亘古不变,只有你才是陪我走到最后的,人生苦短,知己难得,红颜更难得…有了你我这一生不觉孤寂,不觉困苦,只因为身边有你相伴,我还有何求?”
一段话说完又是一阵急促的咳,我赶紧转身扶他,他气不够用,脸色有些潮红,大口喘气“我没事,没事…没….”
我眼前的人话未说完颓然倒地,我竟顿了顿,愣在当处
下一刻才回过神,一声高呼响彻整个太和殿之上,那也许是我这一生最用力的一次呼喊,我是真的怕了,真的疼
我不是不知道生老病死,我不是不知道人生最后陪伴终究是分离告终,我也不是不知道天长地久有时尽,可我却还是如此害怕,那么长久的陪伴,那么深彻的感情,让我如何说看淡就看淡?
过了半年的时间燕文寒秋已经无法站立行走,他总是跟我念叨“箐箐,你说不知道我们那里的梅花开到什么样了?几十年都不曾再回去看一眼满园的梅树了,最近我特别想看,连梦里都是
满眼的梅花雪白雪白的一片,然后看见我牵着你从梅林中走来,你在笑,你从没有那么娇媚的笑过…”
我的心一阵酸涩,太医已经托底,燕文寒秋的病已经入了末期,再拖不了几多光景了,让先准备后事
我思前想后的做了打算,我要带燕文寒秋回当初北邑的故土陪他看那心心念念了几十年的梅园
烨儿和燕文卓都反对我的想法,可我的主意已定,如若人生已到末路,又何必委屈自己的愿望连忍在吞的度过最后的岁月呢?
成全,在我和燕文寒秋几十年的爱情当中这个就是所占最多的一种
你若是想摆脱束缚,我帮你出谋划策;你若是想一统天下,我帮你驱除前面的障碍;如今你想回到故土,于我又如何不答应,如何看你在最后的时间里带着遗憾而去?
三天后,我带燕文寒秋和百余随行人员一起从上京出发直奔邑茳,因为燕文寒秋的身子并不禁舟车劳顿,所以原本七天的行程竟走了十天有余
待到达邑茳的时候已是进了年关的时候,我们重新住进了之前的北邑的皇宫,在我们迁都的时候这座皇宫并没有消毁而是空了下来,那时候燕文寒秋就说要改为皇家别院可以有时间的时候回来小住,可时光荏苒,几十年的时间过去,国事缠身的他再也没有时间回到这个别院小住
燕文寒秋半倚在下人抬着的竹榻之上,虽然满脸的疲倦却是喜悦难掩
一路从宫门进来绕过正殿,穿过御花园也经过御清殿,最后我们来到凤宫里的青园,推门,那一园的梅树含苞待放
“雪又迟了,记得那年你生烨儿的时候也是雪迟梅晚,如今也是…”
我伸手掖了掖被角,淡笑“你竟然还都记得…”
“记得,如何不记得,我也记得当时你给我的那首词:那年雪晚,那时梅开,朝朝暮暮,咫尺,天涯…箐箐啊,你说的我都记得,我也懂得…”
冷风阵阵,我却心怀温暖,我看着他,他亦凝眸看我,我们相视一笑…
在青园里安定了一段时间,燕文寒秋的病症愈发严重,有时候高烧不退,我彻夜守在他身边,望着那张渐渐枯槁的容颜,我的心情苦涩难读
我换凉帕子给他敷头,我握着他的手喃喃跟他说话,可不管内心多么痛苦难当,我从不掉一滴眼泪,我发誓在燕文寒秋活着的时候,我永远把自己的笑脸留给他看,让他安然些,放心些…
这一病就拖了十天,雪停,梅开,我一早醒来的时候,习惯的伸手摸身边的那个人,这是我多年以来的养成的惯性
被子里空空,人已不在。我猛地睁眼,看见窗口站着一个人,那背影便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就那么一瞬间,许多年以前燕文寒秋月夜里的一抹背影又呈现在我的眼前
而如今再不是孤寂,再不是萧条,而是一抹淡淡的离别之愁,我的眼眶发紧,酸胀的难以忍受,渐慢模糊了我的视线,真的就是只能到这里为止了吗?这是真的吗?
燕文寒秋缓缓扭头,满脸笑意的看着我“箐箐你看,满园的梅树盛放,闻到了吗?淡淡的梅香?”
我轻轻点头,笑容有些沧桑“闻到了,跟当年的一模一样…”
“箐箐,我们去看梅吧,多少年没有陪你一起看梅了?就今天好不好?”他兴奋的像个孩子,一双桃花眼虽然有些松弛却依旧残留着当年绝代风华的美
“好,待我好好打扮一下,我陪着你看,我们看一整天…”
那是燕文寒秋生病两年来他最愉悦最精神的一天,他帮我梳头,让我穿上那件他送给我的墨绿色的裘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