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天下:魏晋豪门与皇帝的争权之路》第100/152页


  战争的前半段,无论是北线的司马颖,还是南线的司马冏,都被朝廷军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司马伦一方也并非凭借什么高明战术。拿朝廷禁军打民兵,想当然就是这种结果。
  局势对司马伦渐渐有利,但蠢材就是蠢材,一群蠢材凑到一块儿,什么奇葩事都有可能发生。就在司马伦连战连胜的情况下,南线有两支朝廷军居然闹出了哗变,将领弃军不顾,逃回洛阳。不仅如此,这两个添乱的将领还嫌拆自家台拆得不彻底,竟谎称南线实力最强的友军张泓全军覆灭。
  司马伦顿时慌了神,他根本没去验证情报的准确性,便急召北线许超回防京都。许超撤回洛阳的途中,司马伦才得知真实情报——南线张泓非但没有覆灭,反而再次击败司马冏。于是,司马伦又让许超重返战场。朝廷军本来打得顺风顺水,可这么折腾谁都吃不消,前线士气渐渐呈现低落趋势。
  再看勤王联军。
  南线,即便在两支敌军哗变的情况下,司马冏依然无法突破张泓的防线挥师北上。而张泓也没能力把司马冏彻底打垮。两军就这样隔着颍河,陷入僵持。
  北线,司马颖在屡次受挫后打起了退堂鼓,却不知道敌将许超正被司马伦呼来唤去地疲于奔命。
  司马颖麾下的卢志同样不知道敌军混乱的局面,但他凭着直觉劝道:“若现在撤退就再没翻盘机会了。敌军打了几场胜仗,难免会犯轻敌大忌,不如咱们趁机反攻,来他个出其不意。”
  司马颖采纳了,向朝廷军展开反攻。
  司马伦折腾许超的恶果很快显现出来,这次,北线朝廷军在司马颖的攻击下节节败退,在快要退到河内温县的时候终于全线崩溃。司马颖乘胜追击,向洛阳步步进逼。
  这场战争从4月打到5月。司马伦先胜后败,胜在以精锐朝廷军打民兵,败在昏招迭出,自己作死。
  勤王联军方面,北线司马颖拿二十万人打三万人,除了堆人数也谈不上什么战术,唯一可圈可点的只有卢志那番临危不退的谏言。南线司马冏驻军阳翟,距离他的大本营许昌仅有三十公里,也就是说,他刚走出家门便被只有几千人的张泓死死堵住,没能前进半步。而西线司马颙则自始至终没参战,且随时等着当墙头草捡漏。《孙子兵法》讲“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场低水准的战争死亡人数高达十万人,双方可以说打得毫无技术含量。
  无论怎么说,北线朝廷军就这样玩完了。司马伦从优势迅速转为劣势。那些把身家性命跟司马伦绑在一起的人开始心急火燎起来。
  几个月前,司马威亲自帮司马伦抢来玉玺,因此当上了中书令。可屁股还没坐热,他的好日子就要结束了。他怎么想都不甘心,遂与孙秀召集尚书台官员商讨对策。
  孙秀提议让京都四品以下官员的家族子弟,凡十五岁以上者全部投军出城打仗。这话一出口就犯了众怒,自然没人响应。
  孙秀没了主意。他知道自己得罪过太多人,索性躲在中书省里等死。
  俗话说,树倒猢狲散。但对于司马伦那些亲信来说,跑是没地方跑了,要想活命,就得当“二五仔”。
  东宫左卫率王舆是个手疾眼快的人。早在司马允发动政变时,他就以最快的速度把司马允挡在皇宫之外,如今,他见司马伦大势已去,果断反水。
  5月30日,王舆率七百人冲进中书省,将孙秀全族一窝剁了。旋即,王舆逼司马伦退位,然后挟持着司马伦,连同公卿一齐前往金墉城迎接司马衷复辟。
  司马衷茫然地站在金墉城的门口,看着他的叔爷——司马伦被禁军押着,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陛下恕罪,臣被孙秀迷了心窍,孙秀已伏诛,请陛下复位,臣告老还乡。”
  其他朝廷公卿也都跪在地上高呼:“陛下恕罪!”三个月前,他们中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司马衷说句话。
  “我不怪你们……”司马衷扫视着眼前这帮人,他经历了这不同寻常的三个月,仿佛想通了些什么。“这不是你们的错……”他竟冒出这么一句话,或许,他已经意识到这一连串灾难的罪魁祸首是谁了。
  而皇后羊献容,先是在皇宫住了没俩月就被软禁到金墉城,在金墉城住了三个多月又回到皇宫。通过这短短的半年,她看清了自己的命运,往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离奇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为此,她必须逼着自己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
  司马衷在公卿的簇拥中回到了皇宫,司马伦则又步了司马衷的后尘,住进了金墉城。
  从公元301年2月3日至5月30日,这位司马懿的小儿子——皇帝司马衷的九叔爷赵王司马伦总共当了一百一十六天皇帝后退位。
  复辟
  司马衷复辟了,司马伦被软禁了,公卿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上朝下朝。谁也不干事,谁也不说话,所有人都在等。因为这个时候,三路手握重兵的藩王仍然盘踞在洛阳城的周围。其中离得最近的,便是在勤王战争中取得最大战果的北线统帅——成都王司马颖。
  几天后,6月5日,司马颖率先入京。
  满朝官员都为自己曾屈服于司马伦胆战心惊,梁王司马肜(司马衷八叔爷)上疏,痛诉司马伦悖逆无道,请求朝廷将司马伦处死。
  到这里,我们顺便讲讲这位司马懿的第八子——司马伦的哥哥司马肜。他于一年后寿终正寝。朝廷商讨该给司马肜什么样的谥号时,博士蔡克非常公允地总结了司马肜的一生,他是这样说的:“司马肜位居上公,又是皇室至亲长辈,本来责任重大。可是,太子司马遹被废,他没一句劝谏;司马允政变,他袖手旁观;司马伦篡位,他又不避嫌逊位……要是连这种人都不给贬谥,法理何在!按《谥法》中的解释,无所作为、辜负重名,应谥号‘灵’。”
  可司马肜的故吏不服,纷纷上疏驳斥。朝廷妥协,结果谥号“孝”,是为“梁孝王”。
  公卿听着司马肜义愤填膺地指责司马伦,纷纷表示赞同。最后,大伙一致同意赐给司马伦毒酒,让他自裁。司马伦当皇帝这事可以用五个字来形容——过把瘾就死。
  此外,司马伦的几个儿子和亲信,包括先前帮司马伦剿灭贾南风的许超、张衡、闾和,持白虎幡临阵斩杀司马允的伏胤等人都被灭了三族。
  过了些日子,司马衷提出一个请求。
  “朕、有件事……想跟众爱卿商量。”这事他已经在心底憋了很久。
  公卿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根据以往的经验,但凡从司马衷嘴里说出的话,基本可以直接忽略:“陛下何事?”
  “之前,阿皮……”阿皮即是司马威,这个从司马衷手里生抢玉玺,又替司马衷写下禅位诏书的宗室成员,并没有被当成司马伦的亲信处死,他依然活得挺好。“他、他掰断朕的手指,朕想处死他!”司马衷经历过不计其数的政变,他的一生都被别人当作道具任意摆弄,可当他无数次面对那些在政变中失败而即将丧命的人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能不能别杀他?能不能饶了他?”因为他根本不懂政治斗争的意义所在,而那些摆弄他的人对他产生的伤害又过于复杂,以至于他根本感觉不到。只有司马威掰断他的手指,这种直接的肉体上的伤害才是他能够理解的。
  司马衷下了很大决心,以罕见的坚定语气说道:“朕要处死阿皮!”这恐怕是他平生第一次想要某个人的命。
  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公卿个个脸上挂着不耐烦,可总得给皇帝个面子,遂顺着司马衷的意思附和道:“如此,请廷尉治司马威的罪。”
  当日,司马威被处死了。
  后来者居上(齐王VS成都王)
  这场勤王战争中,西线的河间王司马颙始终没有任何动作。司马伦死后的第三天,也就是6月7日,他居然厚颜无耻地进了京,准备分一杯羹。
  按说司马颙是来晚了,可当他进了京城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来得最晚的。勤王联军的发起者——南线统帅、齐王司马冏还没到。原来,直到现在,司马冏仍然跟司马伦仅存的余党张泓在阳翟僵持不下。因为司马冏低劣得令人发指的战术,这场早该结束的战争一拖再拖。
  成都王司马颖无奈之下,只好从朝廷派出一支军队援助齐王司马冏,总算剿灭了张泓。张泓,这位顽强的将领在主子已经玩完的绝境下,死死挡住兵力比自己多出十几倍的敌人。说句公道话,他在此战中表现绝佳,但遗憾的是他跟错了人,再辉煌的战绩也仅是昙花一现,他本人再无其他事迹载于史册。
  回过来说司马冏,他进京的障碍被扫清,但他依旧没动窝。身为勤王盟主却无所作为,反而让司马颖抢了头功,更让他颜面扫地的是,最后还得靠司马颖帮他解围,要是就这么进京,岂不是铁定被司马颖压得翻不了身?司马冏决定耍个小手段。
  “集结附近所有军队,等人都聚齐了再进京。”
  司马冏又在阳翟耗了一个来月。直到7月底,他总算把周边郡县的几十万军队全部统合在一起,然后才大张旗鼓开进京城。这么一来,司马冏凭借压倒性的兵力后来者居上,声势瞬间盖过司马颖。
  8月,朝廷正式下诏,司马冏官拜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赐九锡之礼,成为新一届辅政重臣。
  齐王司马冏大权在握,每天登门拜访者络绎不绝,其间出了个小插曲,一直无所事事的奸尸王爷司马榦露面了。
  若是寻常人来访,司马冏大可端坐府中,但司马榦到底是皇室宗亲中辈分最高的长辈(司马昭的胞弟,皇帝司马衷的三叔爷),司马冏不敢怠慢,趋步府外恭迎。
  “不知叔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司马冏表面尊敬,心里却烦得要命。这位司马榦向来脑子不太正常,前些天,司马冏率领几十万大军进京,宗室公卿皆备重礼恭迎,唯独司马榦莫名其妙拿着一百文钱硬塞到司马冏手里。此番前来,不晓得又会做出什么怪异举动。
  司马榦径直进了司马冏的寝室,一屁股坐到床上,又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司马冏的胳膊:“我得嘱咐你句话,你可别嫌我啰唆。”
  司马冏神情尴尬又不得不表示恭敬:“叔爷请讲,晚辈听着呢。”
  司马榦突然扯开嗓门喊了句:“你可别学柏女那个儿子!”
  “啊!”此言一出,不光司马冏脸色骤变,左右人等尽皆骇然。柏女是司马懿的宠妾柏夫人。柏夫人的儿子即是司马伦。所谓别学柏女的儿子,就是明言告诉司马冏别称帝。如果这话从一个脑子正常的人嘴里说出来,基本等同于把谋反的大帽子实实在在扣到了司马冏脑袋上。无奈,司马榦不属于正常人之列。
  老东西真是口无遮拦,哪有这么说话的!
  司马冏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虽说司马肜和司马榦在宗室至亲中辈分最高(司马懿仅存的两个儿子),但这两个位高无权的老头在司马冏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他真正的竞争对手,唯有勤王战争中的另外两路统帅——河间王司马颙和成都王司马颖二人。
  先说说墙头草司马颙,在那场战争中,他一开始选择支持司马伦,即便到后来也是首尾两端,但朝廷顾及他关中都督的重要分量,还是决定给他加官晋爵。最终,司马颙捞到了太尉和侍中的官位,虽然谈不上有实权,但毕竟他没出一点力,也算空手套白狼。几天后,司马颙返回长安属地。
  再说半傻子司马颖,他在勤王战争中战绩最好(这是相比司马冏和司马颙而言,其实打得也挺丢人),但到头来居然什么都没捞着。论兵力,他没司马冏多;论头脑,他没司马冏灵;论地位,他是司马冏最强大的潜在竞争对手。所有这些因素加在一起,造成了他最冤的待遇。
  参与勤王战争的藩王总共有五人,除司马冏、司马颙、司马颖外,还有两位——司马乂官任左军将军,掌握一定数量的皇宫禁军;司马歆升任镇南大将军、荆州都督。
  几天后,司马歆准备回荆州去了。临行前,他和司马冏、司马颖、司马乂同去拜谒皇陵。
  四位藩王表面上看是一团和气,可就在谒陵的途中,四人却有意无意地分成了两拨。派系划分完全依据他们在勤王战争中南、北两线的归属——同属北线的司马颖和司马乂一拨,同属南线的司马冏和司马歆一拨。走着走着,两拨人渐行渐远。
  司马乂朝身后瞟了一眼,已看不见司马冏和司马歆的人影。“哼!”他闷哼一声,抬头仰视天空,似在自言自语,“这天下基业可是先帝(司马炎)创建的。”
  司马颖觉得司马乂话里有话:“是、是啊……”六哥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吗?先帝的天下,还轮不到司马攸的儿子(司马冏)来管!十六弟,你才是辅政的不二人选。”
  司马颖耷拉着脑袋,想起连月来的遭遇,心里觉得无比憋屈。自己在勤王战争中功劳最大,又第一个进京,如今却屈居司马冏之下。“唉……”他叹了口气,不想再多说什么。
  再看另一拨,这时候,司马歆也若有所思地对司马冏言道:“还是司马颖跟皇室的血缘更近哪……”
  所谓跟皇室的血缘更近,显然是拿司马冏(皇帝的堂弟)与司马颖(皇帝的亲弟)相比。司马冏会意:“说得是啊……那堂叔您的意思呢?”
  “司马颖声望高,不能把他晾在一边不管,你最好让他跟你一起辅政,如果他跟你不对付,那就先下手为强,趁早夺了他的兵权!”
  “嗯……多谢堂叔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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