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天下:魏晋豪门与皇帝的争权之路》第101/152页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凡听到他们这番各怀鬼胎的对话的人,心里都在发怵:看这架势,想让社稷安定怕是没指望了。
  远离是非(齐王VS成都王)
  新野公司马歆离开洛阳去了荆州。齐王司马冏和成都王司马颖各自拥兵数十万,齐聚洛阳城中。
  司马冏思来想去,自忖没把握夺去司马颖兵权,迫于舆论压力,只好邀请司马颖辅政。司马冏的心计远在司马颖之上,他确信司马颖肯定玩不过自己。
  司马颖虽说脑子不好,但到底还有些自知之明,倘若真跟司马冏搅在一块,早晚有一天会被对方搞死。于是,他向卢志求教保全之策。
  卢志劝道:“两雄并立朝廷,日后必起争执。臣建议您以照顾母亲病体为由返回邺城,远离京都这个是非之地。您表现得越谦逊,就越能赢得天下士民之心,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司马颖连连点头。
  翌日,司马颖连招呼都没打就动身返回邺城。等出了洛阳城,他才给司马冏写了封信,陈明自己避嫌退让的意愿,尽量让对方安心。
  司马冏可并不踏实。他内心其实挺纠结,司马颖留在洛阳是个隐患,去了邺城同样是个隐患,但好歹眼不见心不烦。不管怎么说,人已经走了,能做的唯有好生安抚。于是,他授予司马颖大将军官位,同时任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假黄钺,又赐九锡之礼。乍一看,这几个权位都挺唬人,但却是虚名,因为司马颖身在邺城,根本没法染指京畿中央军和尚书台,由此,都督中外诸军事和录尚书自是形同虚设。
  接下来,我们要着重讲一下假黄钺这项权力。
  前文提到过,魏国名臣辛毗持节帮司马懿遏制求战心切的雍州诸将。魏朝时,假节、持节、使持节、假节钺、假黄钺都是一个意思,但到了晋朝,这些称号开始细分出了三六九等,它们由低到高依次是:假节——平时没权力处置人,只有战时可处死犯军令者;持节——平时可处死平民,战时可处死二千石以下官员;使持节——无论平时、战时,皆可处死二千石以下官员。
  权力最高的,则非司马颖获得的假黄钺莫属了。假黄钺,也称假节钺——在任何时候,基本是想杀谁就杀谁,甚至连其他假节、持节、使持节的高级官员也是说杀就杀。
  假黄钺的权力大到顶天是不假,但在这个智障者充当吉祥物、朝廷政变迭起的乱世中,司马颖本来就是邺城的土皇帝,即便没有假黄钺,一样也是想杀谁就杀谁。总而言之,司马冏给了司马颖诸多虚名,只盼他不要惹是生非。
  司马颖回到邺城后,听从卢志的建议,推掉容易惹麻烦的九锡之礼,做了很多收揽人心的事。
  他造了一批棺材,将勤王战争中阵亡的士兵,无论敌我全部妥善安葬,又从邺城划拨出十五万斛米运到阳翟赈济灾民。阳翟是勤王战争中的南线,司马冏和张泓曾在这里打了好几个月。当地老百姓被司马冏卷入战乱,却得到司马颖的救助。这的确是个高招,卢志刻意为司马颖树立起与司马冏截然不同的形象。
  司马颖的人情也卖给了很多朝臣。譬如,司马冏怀疑陆机(“金谷二十四友”之一)帮司马伦撰写禅位诏书,便想处死陆机,司马颖百般求情,救下陆机的性命。过了些天,他又举荐陆机任平原太守,陆云任清河太守。因为邺城距离平原郡和清河郡相当近,且同属冀州境内,司马颖此举等于是把陆氏兄弟拉到自己伞下。
  因为有卢志的辅佐,原本脑子不那么灵光的司马颖,声望与日俱增。
  放下邺城的成都王司马颖不提,我们来看看朝廷局势。
  司马颖一走,可害苦了留在朝中的政治盟友——六哥司马乂。此时,司马乂官任左军将军,掌握一定数量的皇宫禁军,随着司马颖的离去,他成了司马冏的眼中钉、肉中刺。没两天,司马冏便晋升司马乂为骠骑将军。骠骑将军官位比左军将军高,但不统领皇宫禁军,只有几百侍卫。
  至此,参与勤王战争的五位藩王中的三位——河间王司马颙、新野公司马歆、成都王司马颖相继回到自己属地,长沙王司马乂的禁军兵权被剥夺,齐王司马冏完全控制了朝政。
  司马冏搬进他老爸司马攸昔日的故府。按说司马攸的府邸规模已相当庞大,可司马冏还不知足,他霸占北边的集市进一步扩建府邸,占地规模几乎和皇宫等同,又将府邸南边数以百计的民居夷为平地,在那里修建官署,形成了又一个朝廷。接着,他凿穿皇宫西墙,这样,自己的府邸便能直通皇宫西阁。同时,司马冏让亲信何勖(之前曾协助司马冏起兵勤王)任中领军,执掌皇宫内禁军兵权。
  转眼过去大半年,到了公元302年5月,皇帝司马衷最后一个后代——皇孙司马尚(司马遹的幼子)夭折。
  这下,司马衷所有的子孙都死光了,皇室面临一个严重的问题——没有皇储。虽说当时司马衷正值壮年,又新册立了皇后羊献容,但说实话,谁都不想把希望寄托在司马衷的生育能力上。生不生得出来另当别论,就算生出来,万一再是个傻子呢?社稷已经乱到这步田地,唯有指望有个皇室成员站出来扭转危局。
  朝廷里再次响起立皇太弟的呼声。
  按说司马冏是帝国的实际掌权人,本应近水楼台先得月。但他是司马衷的堂弟,血缘疏远。再者,他当政期间飞扬跋扈,引起众多公卿不满。因此,司马冏与皇太弟的宝座失之交臂,而公卿的目光则瞄向司马衷的十六弟——在邺城疯狂收买人心的成都王司马颖。
  如若司马颖当上皇太弟,司马冏煞费苦心取得的地位将一朝化为乌有。为了避免这种局面,司马冏想出一个办法。立什么皇太弟?干脆找个不懂事的皇室小孩过继给司马衷当皇太子算了。挑来拣去,他选中司马衷十三弟司马遐(曾助司马玮发动政变,致使卫瓘被灭门)的儿子——年仅八岁的司马覃。司马遐刚于一年前病死,司马覃一没成年,二没爸爸,这是他当选的主要原因。事办得相当顺利,司马覃被立为皇太子,司马冏则兼任太子太师,成为储君的监护人。这么一来,朝政就可以继续把持在司马冏手里了。
  江东游子
  前文说陆机差点被齐王司马冏处死,结果被成都王司马颖保了下来。陆机大难不死,又迎来仕途的第二个春天,自是对司马颖感恩戴德。但他有个朋友却对此大不以为然。
  “中原适逢多事之秋,士衡(陆机字士衡)你还不如辞了官,回江东避难去。”
  劝阻陆机的人名叫顾荣,正是江东“吴郡四姓”中的顾氏家族成员,他的爷爷是吴国第二任丞相顾雍,他的两个堂兄则是在“南鲁党争”中被孙权整死的顾谭和顾承。陆、顾两家是世交。
  陆机想了想,摇摇头道:“知恩自当图报。司马颖救了我的命,又举荐我任平原太守,我哪能不去?再说,司马颖得人心,跟着他或许还能干出一番成就。”
  陆机没听顾荣的劝,和弟弟陆云北渡黄河来到冀州赴任。
  这里讲讲顾荣。公元280年时,顾荣从江东来到洛阳,与陆机、陆云兄弟并称为江东“三俊”。在司马伦称帝时,顾荣被迫担任司马伦儿子的幕僚,司马伦垮台后,他又做了司马冏的幕僚。
  顾荣预感到司马冏迟早玩完,总担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过,他虽然有避世的愿望,却受名声拖累,始终没机会辞官。
  他有个朋友名叫张翰,也是江东人,和顾荣一样都在司马冏幕府做僚属。张翰提醒顾荣道:“天下纷乱,灾祸没完没了,你名重天下,想隐退很难,只能小心防范。”
  顾荣连连叹气:“我整天过得提心吊胆,甚至看见刀和绳子就忍不住想自杀,谁能理解我的痛苦……”
  张翰目不转睛地遥望着南方出神。
  “真怀念家乡的茭白菜、睡莲粥,还有肥美的鲈鱼啊……”
  顾荣怅然若失。我何尝不想回家,但回家哪有那么容易?
  他正感怀,忽听张翰言道:“早先,我是跟着贺循(江东名士)来的洛阳。去年,贺循辞官返回江东。我也越来越觉得,自己来洛阳追求功名利禄实在是得不偿失。”说着,他向顾荣揖了揖手,“人生弥足珍贵的乃是随心所欲,不能太勉强自己。顾兄,就此拜别,我走了!”
  言罢,张翰也没跟朝廷打声招呼,便跑回江东去了。
  顾荣怔怔望着张翰的背影,口中喃喃自语:“真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回江东,跟你一起采摘南山上的蕨菜,共饮三江之水!”
  从这天开始,顾荣总是喝得酩酊大醉躲避官务。最后,司马冏忍不了,把顾荣赶出幕府,转去做了中书侍郎。
  顾荣终于摆脱司马冏的控制,他来到中书省,瞬间断了酒瘾,一改常态,专心办公。然而,旁人马上觉得他不对劲,提醒道:“您这酒醒得也太快了吧?”
  顾荣心里一惊,只好又恢复到每天烂醉如泥的状态。
  就这样,“二陆”北上冀州投奔了司马颖,顾荣虽没法辞官,但好歹摆脱了司马冏幕僚的身份。而同在这段时间,江东名士纪瞻也像贺循、张翰一样辞掉官职,逃回江东老家。
  这批江东游子,有些身不由己留在中原,有些义无反顾回到江东,在后面的故事里,他们还会再次出现,并对天下大势的发展起到重要作用。
  小人物(河间王、成都王VS齐王)
  自司马炎死后,那些利欲熏心的宗室藩王似乎就被一种宿命牢牢束缚着——他们像木偶一样被身边的小人物操控,进而闹得热火朝天。时至今日,这一宿命依然没有终结的迹象。
  一年来,翊军校尉(中层禁军将领)李含在洛阳过得如坐针毡。他原本是河间王司马颙的幕僚。一年前,司马颙收到司马冏的勤王檄文时,李含力劝主子傍司马伦大腿。司马颙开始听从,只是而后发现司马冏、司马颖兵力更多,才又转变了立场。
  李含傍司马伦,是因他曾受过孙秀提拔。司马伦垮台后,李含没受牵连,不过,他也没能跟司马颙返回关中,而是被司马冏留在朝中任职。李含有过支持司马伦的前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更让他忧虑的是,他的几个政敌——皇甫商等人如今全成了司马冏身边的红人。
  司马冏、皇甫商这帮人肯定会整死我,还是去投奔故主司马颙吧!
  一阵寒风吹过,李含打了个冷战,他的思路也从最初的冲动渐渐变得清晰。不能就这么没来由地去见司马颙,倘若朝廷追究自己擅离职守的罪名,即便司马颙也不一定能罩得住。可留在洛阳迟早是个死,怎么办才好?他脑子如电光石火般飞转,继而,他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不如铤而走险……李含思绪迸发的瞬间,意味着西晋王朝又将面临一场更大的浩劫了。
  公元303年初,一个月黑风高夜,李含偷偷潜出洛阳城,快马加鞭向长安疾驰而去。
  次日深夜,李含抵达长安,见到了救星司马颙。
  “你怎么来啦?”河间王司马颙颇感惊讶。
  李含定了定神,故作神秘地说了一番话:“这段时间,司马冏擅权自重,令朝野失望。朝廷希望您能首倡义军,讨伐司马冏!”说着,他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封粗制滥造的密诏。
  司马颙接过密诏,看了几遍也辨不出真伪。但这并不重要,在这个纷乱的时代,欲望在人心中疯狂滋长蔓延,讨伐朝中权臣,意味着自己有机会取而代之。司马颙不想再去深究密诏的来龙去脉,他两眼放光,向李含问道:“快说说你的想法!”
  李含回答:“臣有个主意,殿下可以给京城的司马乂写一封密信,让他做内应协助讨伐司马冏,然后,咱们把这事透露给司马冏,司马冏必杀司马乂。如此一来,司马冏必激起公愤,殿下传檄四方,声讨司马冏,更加名正言顺。司马乂又跟司马颖是一派,司马乂死了,司马颖也会起兵响应。事成后,拥立司马颖承袭帝位,您就能登上宰相之位了!”
  这主意可谓险恶至极,与当初司马伦、孙秀借司马遹之死讨伐贾南风如出一辙。
  “妙计啊!”拥立新皇帝,自己成为辅政重臣,这样的机遇千载难逢。
  司马颙听得血脉偾张。他说干就干,当即给司马乂写了封密信,又偷偷透露给司马冏。随后写檄文陈述司马冏的罪状,并声称勒兵十万,邀邺城的司马颖、荆州的司马歆、许昌的司马虓(皇帝司马衷的堂叔)一齐发兵洛阳。
  讨伐檄文传到邺城,卢志觉得不妙,他劝司马颖道:“这事千万别答应。您要是帮着司马颙兴风作浪,以前苦心积累的好名声都将付诸东流!”
  往昔,司马颖对卢志言听计从,可现在,他脑子里只有司马颙给他的承诺。他答应我,事成后拥立我当皇帝,这条件简直太诱人了……
  “卢志,这回……我不想听你的。我要起兵!帮司马颙,换个皇位来坐!”
  成都王司马颖没听卢志的谏言,他受司马颙的鼓动在邺城举兵。而另外两路藩王——司马歆和司马虓,则没有什么动作,司马歆原是司马冏一派,他打算隔岸观火。
  绝地反击战(长沙王VS齐王)
  公元303年1月底,河间王司马颙的上表传到洛阳。
  齐王司马冏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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