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天下:魏晋豪门与皇帝的争权之路》第12/152页


  魏延走出斜谷后,停住了脚步,他决定和杨仪做个了断。
  “全军列阵!准备突击杨仪!”
  杨仪派王平迎战魏延,两军对垒之际,王平带着部下高声呐喊:“魏延叛国!魏延叛国!”
  魏延军自知理亏,这一喊,顷刻间士气崩溃,四下逃散。魏延被马岱临阵斩首,他的全族也随同被夷灭了。
  一生为蜀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的魏延最终被冠以谋反的罪名。尽管谁都清楚魏延并没有谋反,但是,像费祎、王平、马岱这些人,既然一开始选择站到杨仪一边,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十几年前,刘备授命魏延任汉中都督的时候,魏延曾说出这样的话:“若曹操举天下而来,臣为大王拒之;若只是偏将率十万之众,臣为大王吞之。”如今,这气贯山河的话仍久久回荡在汉中。魏延死后,汉中得益于他创建的防守策略和防御工事,一直坚挺地守卫了蜀国数十年之久,而继任的汉中都督也从未对这套完善的防御体系做出任何改变。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姜维掌权。姜维试图更改汉中防御体系,可随之而来的,是他很快就尝到了自己酿成的恶果,这些都是后面的故事了。
  此时,成都城里的蒋琬放心不下,遂亲率中央军出城北进几十里以防不测。两天后,他接到魏延的死讯。蒋琬脑子里是和刘禅同样的疑问。
  “不对啊……魏延是走出斜谷后被杀的?他若叛国,理应北投魏国,为什么要越过杨仪往南跑?”
  没多久,蒋琬便将魏延“谋反”案调查得水落石出,但他没法给魏延平反。这事缘于杨仪和魏延之间的私怨,最后却在杨仪的导演下变成魏延谋反的冤案,而蜀汉众多将领也都被牵扯进去,他们因为各自的理由不约而同地站到杨仪一边,甚至因剿灭魏延获得了功劳和利益。倘若将真相告白于天下,那么王平、马岱这些杀死魏延的“功臣”该怎么处理?他自己当初力保杨仪又怎么解释?费祎怎么办?蜀汉政坛很可能会因此引发轩然大波。
  蒋琬心有戚戚地回到了成都,只能昧着良心奏道:“魏延谋反确凿,已被斩首,全族俱被杨仪夷灭。”
  “全族都被灭啦……”刘禅也听说了背后的隐情,心里颇觉得过意不去,可他明白这事没法翻案。“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用了。魏延毕竟立过大功,赐棺椁将他厚葬了吧!”
  “陛下,至于杨仪……要不要封赏?”
  “等他把大军带回成都再说吧!”
  几天后,杨仪率领大军开进成都。“陛下,臣把全军安然带回,并在途中诛杀了逆贼魏延!”
  “安然?”刘禅听得来气,“蒋琬,你说该给杨仪什么官职?”
  蒋琬想想,言道:“臣觉得,让杨仪担任中军师比较合适。”中军师既不掌兵也不执政,仅算个军事顾问,相当于闲职。
  “好!就任命杨仪为中军师。”
  杨仪傻眼了。退朝后,他满腹牢骚抱怨朝廷待之不公,可没人愿意搭理他。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又找到费祎抱怨:“朝廷赏罚不公啊!当初如果我举大军投降魏国,岂能落败到今天这步田地!”
  费祎听罢,心头一震:“杨仪……你这可是真心话?”
  “是又怎么样!”杨仪全没意识到这话的危险性,仍是一副须发怒张的表情。
  起初,费祎因反感魏延好战,又因为有诸葛亮的遗令迫不得已站到杨仪一边,但他也不赞成杨仪以极端手段置魏延于死地,没想到杨仪竟会流露出叛国的想法。费祎不动声色,好言安抚道:“没事,没事,回头我去跟蒋琬说说。”他的确去找蒋琬说了,但不是为杨仪求情,而是把杨仪的话一五一十转告了蒋琬。
  蒋琬裁定,将杨仪贬为平民。
  杨仪仍是不依不饶,上疏争辩。
  蒋琬决定彻底铲除这个祸害,遂勒令杨仪自裁。
  魏延死后第三个月,杨仪自杀了。尽管到最后,还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还魏延一个清白。
  魏延和杨仪的事件表面上是两个政敌私斗,内里却夹杂着主战派与主和派之间的冲突。现在诸葛亮死了,蜀汉将何去何从?刘禅考虑这事已不是一天两天。丞相的权势实在超出可控范围,一个健康的体系不应该依托于某个人的道德操守。他决心要改变蜀汉的政体。
  刘禅让蒋琬担任大司马,同时让费祎担任尚书令,实行军政分权。蒋琬死后,费祎晋升大将军,董允任尚书令,军政权力依旧是分开的。而无论是蒋琬还是费祎都始终没有官拜丞相。刘禅彻底废除了丞相制。诸葛亮成为蜀国第一个丞相,也是最后一个,在他死后,蜀国便再没有谁能拥有如此之大的权势了。
  隐忍
  大将军司马懿在坐镇雍凉的这些年总听到有人背后嘀咕:“司马懿是在养寇自重。”
  不管司马懿承不承认,诸葛亮的存在确实起到这样的作用,他凭借两次击退蜀军积累了丰功伟绩。继曹休、曹真死后,司马懿的地位愈发稳固。他在军界的威望早已盖过扬州都督满宠,而被曹叡硬扶上墙的荆豫都督夏侯儒更是连给他提鞋都不够格。
  公元234年12月的一个夜晚,魏都洛阳地动山摇,曹叡从睡梦中惊醒。“护驾!护驾!”左右近臣慌忙把皇帝搀扶到寝宫外,只见整个皇宫都在晃悠,瓦砾尘土纷纷落下,地底传出轰隆隆的巨响。地震的级别不高,却足以令整个京城谈之色变。
  翌日,曹叡和公卿仍惊魂未定。
  “昨夜突然地震,是不是上天有所喻示?”
  朝臣议论纷纷,这时,一位老臣站出来言道:“地震是某些臣子势力过强导致的,上天以此警示陛下,不可不提防。”发话者名叫高堂隆。他曾当过曹叡的老师,和曹叡感情笃深。当魏国的士大夫因利益驱使越来越靠近司马家族的时候,高堂隆始终坚定地站在曹叡一边。
  高堂隆的话分明指向雍凉都督司马懿。朝堂上鸦雀无声,曹叡不动声色,也没再说什么。散朝后,曹叡召见高堂隆入宫觐见,君臣二人秘密筹划了一个月。
  而后,曹叡突然颁布诏书,任命大将军司马懿为太尉,雍凉都督的职权维持不变。从大将军转任太尉,实际上算降了半级。一时间朝野哗然。值得注意的是,曹叡为此特别编出了一个理由。
  “朕本打算拜司马懿为大司马,不过考虑到在司马姓氏前加大司马有些不妥,又想到柏人和彭亡的典故。经慎重考虑,还是决定拜司马懿为太尉。这是出于对司马公的尊敬。”
  曹叡提到的柏人和彭亡是什么意思?
  楚汉争霸时代,一次,汉高祖刘邦打算在赵国柏人县留宿,却不知道赵相贯高正预谋行刺。
  “此地叫什么名字?”刘邦问道。
  “柏人县。”
  “柏人,有受人胁迫的意味,不吉利。”刘邦想到这里,当天便离开柏人县,无意中躲过一劫。
  而东汉开国之初,名将岑彭最后安营驻军的地方正巧叫彭亡,他没有介意,当晚竟遭刺杀。
  柏人和彭亡,乃是古代两则关于避讳的典故。
  曹叡的意思是说,司马懿本应晋升大司马,出于避讳,只能降级太尉,这理由实在牵强,如果晋升大司马不合适,难道不能维持大将军不变?但是,大将军、大司马历来有执掌兵权的惯例,三公则属于没有实权的荣位。曹叡这么干的目的很明显:他要夺司马懿的兵权。
  不过,司马懿仍继续以三公的身份留守魏国西战区,只是不能随意征调军队。一方面,曹叡不敢冒着激起雍凉军界震荡的风险强召司马懿入朝。另一方面,倘若召司马懿入朝,他也找不出第二个靠谱的人选坐镇雍凉防御蜀国。因此,曹叡采取折中方案,作为逐步剥夺司马懿权势的预演和缓冲。
  诸葛亮死后,公元235年的春天,累建功勋的司马懿荣登三公之位,同时失去了兵权。
  搞定司马懿让曹叡心里舒坦了很多,可是,还有另一块巨石压在他头顶,那就是曹丕当年定下的遗令——藩王不得参政。
  高堂隆常对曹叡说:“藩王身为皇族,理应起到护卫皇室的作用,如今却都被软禁在藩国,无兵无权,又不能参政,这对社稷稳固一点好处都没有。”
  近些年,曹叡已经开始着手修复和藩王的关系,他曾接连颁布两封诏书提升藩王地位,现在是到彻底变革的时候了。曹叡顶着来自公卿朝臣的巨大压力,宣召燕王曹宇入朝参政。曹宇是曹操幼子,论辈分是曹叡的叔叔,年龄则跟曹叡相仿,二人打小关系很好。
  曹宇虽然进了京,可参政参得很不顺利,他每天都要承受来自朝臣的舆论谴责,动不动就被弹劾。他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逆境下能坚持多久。
  曹叡竭力稳固皇权,而身在雍州的司马懿也愈加谨小慎微,他一方面要体现自己的价值,另一方面则要避免功高震主。
  公元235年秋,饥荒席卷关东。这天,曹叡和满朝公卿目瞪口呆地望着一队运粮车浩浩荡荡从洛阳西门鱼贯而入,横穿过城,又从东门开了出去,原来是司马懿主动从自己辖区——雍州征调了五百万斛粮食运往关东赈灾。
  来年,司马懿又给曹叡送去一匹白鹿做礼物。曹叡很无奈,不冷不热地给司马懿回了封信:“从前周公姬旦辅佐周成王时献雉鸡以显忠心,今天您给我献白鹿同样是忠臣!”
  司马懿是不是忠臣此时下断言还为时过早,但毋庸置疑,随着曹叡对他的防范日益加深,他开始越来越多地牵扯进政权纷争。而最让司马懿放心不下的是,远在魏都洛阳,他自己家里,很可能正潜伏着一个政敌眼线——他的儿媳——夏侯徽。
  早年间,夏侯氏实力最强的时候,司马懿为长子司马师迎娶了夏侯尚的女儿夏侯徽。但如今,司马家族的权势早已压过夏侯氏,这段政治联姻也就过气了。不仅如此,由于司马家族和皇室的关系愈加紧张,作为曹氏亲族的夏侯氏自然不可避免地成了司马家的眼中钉。
  多年来,司马师和夏侯徽总共生有五个女儿,但司马师从未把夏侯徽当成过自家人,乃至处处提防。就在司马懿隐忍雍凉的这段时间,突然有一天,夏侯徽暴毙。有人揣测她其实是被司马师毒死的。
  在葬礼上,夏侯徽的哥哥夏侯玄悲痛欲绝,他隐隐感觉妹妹死得蹊跷,却没办法查明事实真相。
  过了段时间,司马懿为司马师迎娶吴质的女儿,可自从吴质死后,吴家势力渐渐衰败。没多久,失去价值的吴氏又被司马师休掉。司马师的第三任夫人是羊衜(dào)的女儿羊徽瑜。羊氏九代均活跃于政界,早在汉朝便是闻名天下的望族,因祖籍泰山,故称为泰山羊氏。羊衜的夫人是“建安七子”(活跃于汉末建安年间的七位著名文士)之首孔融的女儿,原配死后,羊衜续弦汉末名儒蔡邕的女儿(蔡文姬的妹妹)。仅通过这两段婚姻即可看出羊氏在当时的社会地位。
  司马师总算盼来了一场门当户对的婚姻。往后,泰山羊氏将成为司马家族的坚实后盾。
  这天,司马懿像往常一样巡视军营,他步履悠闲,任谁都看不出他内心复杂的思绪。忽然,身后一名将校叫住了他。
  “司马公!有事禀报。”
  司马懿回头看去。他身躯只是微转,脖子却极灵活地扭转近一百八十度,脸直接朝向将校。司马懿这副姿态相当奇特,军营中的熟人大多见怪不怪,但这名将校大概是新来的,两眼直勾勾望着司马懿,惊愕得忘了要说什么。
  早先,曾有相面者告诫司马懿:“你这是狼顾之相,拥有狼顾相的人野心大,会激起主君怀疑。”多年来,司马懿虽刻意改变自己的习惯姿势,但时常还是会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
  瞬间,司马懿意识到自己这副样子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他慌忙扭转过身躯,以看上去显得正常。
  将校定了定神,这才开口。而司马懿,他偷偷咬了下舌头,心底暗暗立誓:今后再不能让人看到自己的狼顾之相了。
  魏室的老臣
  魏国就这样度过了平静的两年。公元237年初,司空陈群到了弥留之际。
  晚年的陈群内心一直很矛盾,他看到一股不可阻挡的大势,不仅压过皇室,更压过了颍川陈氏。他能隐约觉察到自己给魏国带来了什么。他当然不希望自己成为葬送曹氏社稷的初因,甚至,他始终以忠臣自诩。而他代表臣权和皇权的抗争,从维护权力平衡这方面讲也无可厚非,说到底,他没什么非分之想。
  然而,在很多人眼里,陈群的确为士族做得太多了,这建立在牺牲皇权的基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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