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天下:魏晋豪门与皇帝的争权之路》第14/152页


  曹叡为安抚司马懿花尽了心思,他重新起用司马懿的长子司马师为散骑常侍。此时司马师年已三十岁,他因牵涉“太和浮华案”遭禁锢,至今已度过八年无所事事的光阴。
  就在司马懿出征那天,曹叡亲率群臣送别。眼看快走到西明门了,曹叡刻意放缓脚步,慢慢落到了司马懿的身后,突然,他放声喊了一句。
  “司马公!”
  这突如其来的叫声令司马懿身体微微一颤,他本能地想转头,可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舌头被牙咬得生疼。旋即,他自然地转过身子,面向曹叡垂头揖手。
  “陛下。”
  曹叡早先曾听说过司马懿有狼顾之相,他正是打算试探,但见司马懿体态正常,心里这才略感踏实了些。
  “朕就送到这里了。望司马公早日凯旋!”
  随后,曹叡特准司马孚、司马师继续把司马懿送到河内温县,让这一大家子衣锦归乡风光一番。
  在河内温县,司马懿接到了曹叡给他准备的又一份厚礼——朝廷恩赐的牛酒(古代馈赠、犒劳、祭祀的物品)。
  司马懿在家乡大摆筵宴,可谓风光无限。此刻,他不禁回忆起早早过世的大哥司马朗。当年,司马朗为躲避权臣董卓带着全家逃出洛阳,如今,司马家族举手投足皆能震撼天下,再也不用畏惧权臣,因为他自己已经成了魏国最大的权臣。不对,司马懿还是怕一个人,他怕皇帝曹叡。
  酒席宴上,司马懿内心澎湃,他站起身,面对家乡父老引吭高歌:天地开辟,日月重光。
  遭遇际会,毕力遐方。
  将扫群秽,还过故乡。
  肃清万里,总齐八荒。
  告成归老,待罪舞阳。
  这首诗前几句豪气万丈,可最后一句“告成归老,待罪舞阳”却颇值得回味。司马懿为何要待罪?想必是曹叡的忌惮令他心存恐惧。如同历史上那些功高震主的权臣一样,结局多不美好。自己或许也将以戴罪之身终结仕途甚至生命吧?司马懿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惆怅,不过,他并不是个甘于束手待毙的人。
  在家乡的最后一晚,司马懿醒了酒意,屏退左右侍卫,只留下弟弟司马孚和长子司马师。
  “散骑常侍可是陛下近臣。”司马懿看着司马师言道,“为父远征在外,你要做什么不用我多嘱咐了吧?”
  “父亲放心,我自会坚守本分,陛下的一举一动都会随时向您禀报。”
  司马懿点着头,若有所思道:“陛下的病情似乎越来越重了。”他能有今天的权势,很大原因是他在曹丕临死时成为托孤重臣,他有些担心,若自己远离京都时曹叡病故,托孤重任很可能被其他人截获。
  司马孚明白司马懿的意思,遂低声应道:“倘若陛下病危,我一定会通知二哥……”多年来,司马懿笼络了大批如郭淮、胡遵这样的地方将领,朝中关系则靠司马孚打理,兄弟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司马家族的势力也因此愈发强大。
  司马懿听到这话,总算稍稍安下心来。
  武略
  公元238年春,司马懿意气风发地行进在前往辽东的路上,他虽年逾六十,身体却异常硬朗。
  “看,那是司马公!”道路两旁的百姓纷纷拜揖。三年前中原闹饥荒,司马懿调集雍州军粮赈灾。从那时起,他的大名便响彻中原。
  司马懿频频向百姓点头致意,他似乎继承了亡兄司马朗爱民如子的美名,但实际上,司马懿对百姓的感情并非像司马朗那样发自真心。这些支持他的百姓,只是加重他权势的砝码。
  “到哪儿啦?”司马懿询问军导。
  “启禀大人,已到孤竹,往前是碣石,再之后,就到辽河了。”
  三十年前,曹操北征乌桓时途经此地,在碣石诗兴大发,写了一首《观沧海》,至今广为流传。正是在那次远征途中,曹操麾下素以智谋闻名于世的郭嘉因水土不服死在路上。想到这里,司马懿随手抄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在他脑海中,曹丕、夏侯尚、曹休、曹真、诸葛亮……这些人的相貌一一浮现出来,都死了,他们都在比现在的自己还要年轻的时候就死了,或许连曹叡也会死在自己前头吧?司马懿欣慰地笑着。
  一阵凉风袭来,他打了个寒战,又将身上的衣服裹得更严实了。能活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
  当晚,司马懿算了算日程,唤来一名部将低声吩咐:“你带几个亲信先赶赴辽东,乔装成平民混进襄平城里去……”
  半个月后,襄平城接连出了几件怪事。在公孙渊家中,一只狗穿着人的衣服冠帽在屋顶狂吠;有人在厨房的锅里发现一个被蒸死的婴儿;城北的地里挖出一块奇怪的肉,似是活物,却没有手足(这大概是民间俗称的太岁,现今时有发现,是一种类似真菌的原生物)。往后的几天,襄平城中算卦占卜者不约而同地传播这样一句话:“有形不成,有体无声,其国灭亡。”显然,司马懿派去的间谍成功达成了使命,魏军还未到,襄平城中就闹得人心惶惶、士气涣散了。
  6月,魏军逼近辽河。
  在辽河对岸,公孙渊的部将卑衍早已扎下营寨,并在岸边挖了几十里的壕沟,打算借此将魏军挡在辽河西岸。部署停当,卑衍更趁魏军刚刚抵达西岸,立足不稳的时候发起突袭。但是,纵然卑衍准备充分,但他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战争洗礼,而他的对手,魏军前锋胡遵,则在雍州多次与蜀军对阵,经验丰富。一战下来,卑衍即被胡遵击败,他退回辽河东岸,再也不敢主动出击了。
  辽东军和魏军展开了对峙。
  坚守避战正是当年司马懿对诸葛亮惯用的战术,这方面,司马懿比卑衍不知要老练多少倍,他很清楚,企图坚守避战的一方最怕的是什么。
  “鸣鼓!全军开拔!”司马懿不再理会对岸的辽东军,而是沿着辽河西岸向南行进。
  卑衍惊觉:“莫非司马懿要从南边绕过辽河?”他只能拔营尾随魏军。于是,在南北流向的辽河两岸,两支军队彼此顾望着向南行进,除了司马懿之外,再没第二个人知晓何处才是目的地。
  就这样走了很多天,一个深夜,司马懿突然下令:“将旗帜插在岸边,五百人留守这里虚张声势,其余人掉头向北疾行,敢有喧哗者,立斩!”魏军主力悄无声息地沿路返回,而对岸的辽东军全然没有发觉。随后,魏军主力将早就准备好的木筏推下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渡到了辽河东岸。
  翌日清晨,卑衍才察觉到魏军的动向,他所仰仗的辽河屏障已荡然无存。
  司马懿渡过辽河后并没有向卑衍发起攻击,他一面修筑防御工事,一面做出打算进军襄平城的姿态,借此引诱卑衍主动出击。
  如此一来,局势瞬间逆转。司马懿变成守势,而卑衍不得不转守为攻,他向魏军接连发起三轮攻击均以失败告终,最后仓皇溃逃进襄平城中。
  紧随卑衍之后,司马懿也进驻到襄平城下。迄今为止,公孙渊的每一步战略部署无不正中司马懿下怀。
  这个时候,司马懿唯一担心的就是公孙渊弃城逃跑,他开始紧锣密鼓地部署襄平包围圈。然而,不巧天降暴雨,襄平城下变得一片泥泞,有的地方水位高达数尺,给驻军带来诸多不便,士气也随之动摇。
  有人提议把营寨转移到高处,可这样一来,襄平包围圈势必出现缺口。
  司马懿下令:“谁再敢提议移营立斩不赦!”他清楚地看到己方士气日复一日地跌落,但他深知敌军士气也同样如此。不怕士气下降,只要下降的速度比敌军慢,扛到最后就能赢。
  没过两天,部将张静就把司马懿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再次提议转移营寨。
  司马懿不由分说将张静斩首示众。这下,多日来怨声载道的魏军总算安静下来,大家头顶暴雨,脚踩泥水,再不敢有怨言。
  如果公孙渊得知司马懿为了把自己困在襄平城中所承受的巨大压力,一定会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此时此刻,他却在城楼上望着魏军泡在雨水中的惨状偷笑。倘若他趁机突围出城,或有一条生路,可是,这场暴雨影响了公孙渊的判断。他心存侥幸地想:过不了几天司马懿就该退兵了吧。就这样,雨水冲走了公孙渊最后的逃生机会。
  襄平一带的暴雨一连下了半个多月仍没有转晴的迹象,公孙渊每天满怀期待魏军会撤走,可魏军迫于司马懿的高压威慑,依旧默默地泡在雨中。
  司马懿稳住了军队,但他也意识到,朝廷得知襄平连降暴雨的消息一定会对战况失去信心,十之八九会责令撤军,如果那样,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为了让朝廷重拾信心,他给司马孚写了一封信:“公孙渊困守襄平城,我唯一担心的只是他弃城逃跑。正好襄平下大雨,我故意让军队显露疲态迷惑公孙渊。公孙渊误认为局势会有转机,已经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平定辽东指日可待。”
  司马懿确信,自己的战略意图一定会借司马孚之口传达给朝廷里的掌权派。
  辽东京观
  与此同时,远在魏都洛阳,公卿果然对辽东战况持悲观态度,纷纷上疏言道:“当年曹真伐蜀就遭遇连日降雨导致士气崩溃。如今辽东局势比曹真那会儿更加不妙。请务必召司马懿撤军!”
  曹叡有些拿不定主意。散朝后,他宣召中书监刘放和中书令孙资觐见。
  前文曾经讲过曹丕为制约尚书台的权力,特别设置了中书省,时至今日,中书省的权力早已压过尚书台。中书监刘放和中书令孙资,自中书省创建至今十几年里一直稳坐中书省首席大员的宝座,其权势之大可想而知。
  刘放、孙资对曹叡详细分析了局势,二人侃侃而谈,仿佛亲临战阵一般。其实,他们对战局的了解完全是从司马孚那里道听途说,而这正是司马懿想传达给朝廷的意思。刘放和孙资十几年来坐镇中书省,本来是皇帝借以平衡尚书台的砝码,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二人却都成了司马家族的政治盟友,他们的关系在许多年来从不为人所知。
  曹叡听完二人的分析,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翌日,曹叡对满朝公卿信心满满地言道:“司马懿临危制变,不日即可擒获公孙渊,大家坐等捷报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曹叡为何如此肯定。
  曹叡既对平定辽东有了信心,接下来,他要为司马懿凯旋做准备了。
  “宣召燕王曹宇入京参政!”
  曹宇是曹叡强化皇室力量的重要棋子。三年前,他奉诏入京参政,一年前不堪压力请辞,这才刚走一年,他又被拉回朝廷。不用想也知道,曹叡是顶着满朝公卿的口诛笔伐强行为之,曹宇则心不甘情不愿地来了走,走了又来。
  让我们把曹叡和曹宇放到一边,再回到辽东战场上。这段时间,暴雨已经连续下了一个多月,辽河暴涨,水位最高的时候,船甚至都能开到襄平城下。公孙渊始终没有选择逃跑,他一直寄希望魏军会主动撤退。
  但是,魏军还是苦撑了过来。
  8月,天终于转晴,襄平城外再次露出土地。
  “围城!”随着司马懿一声号令,魏军迅速完成合围,并对襄平城展开猛烈的攻势。
  公孙渊终于要面对现实了,他错过了最佳逃亡时机,现在再想出城已不可能,而城中的粮食也几乎吃尽。大批人饿死,人吃人的惨剧每天都在上演。叛逃者越来越多。
  这天深夜,一颗硕大的流星划过天际。辽东军和魏军抬头仰视,同样的景象在每个人心中生出截然相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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