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天下:魏晋豪门与皇帝的争权之路》第145/152页


  前秦皇帝苻健派出五万大军阻击桓温。
  仗一开打,桓温势如破竹,相继攻克上洛(今陕西省商洛市,距西安市东南九十公里处)和青泥(今陕西省蓝田县,距西安市东南二十公里处),桓温的弟弟桓冲则率偏军在白鹿原(今蓝田县西的灞河沿岸)击败前秦丞相符雄。与此同时,受桓温遥控指挥的梁州刺史司马勋也从汉中穿过子午谷,抢占了雍州陈仓(今陕西省宝鸡市陈仓区)。
  公元354年6月初,桓温进驻灞上(今陕西省西安市灞桥区),这里距长安城仅三十公里。
  前秦方面,苻健以六千老弱兵守卫长安,三万主力军隔着灞水抵抗桓温,另派出七千偏军奇袭陈仓的司马勋。
  就在桓温驻军灞上期间,当地一位隐士来到桓温的军中。
  这人名叫王猛。他与桓温扪虱而谈,畅论天下大势。
  何为扪虱而谈?
  别想多了,扪虱并非闷骚。就是字面意思——用手一边捏着身上的虱子,一边聊天。
  那时节的卫生条件跟现在没法比,虱子还很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因为某大名士捏虱子的手法极优雅有范儿,让扪虱而谈在名士间广泛流行起来。不理解的同学可以想象这样一幅画面,你最仰慕的一位明星用史上最帅的手法,一边拍着蚊子,一边跟你聊天,大概就是这样。
  此刻,王猛对天下局势的见解让桓温赞叹不已。他忍不住感慨:“整个江东都找不到你这样的人才。”继而,他向王猛请教:“我率十万精兵(吹牛)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可关中豪杰却无人投奔,这到底是为什么?”
  王猛答道:“您深入敌境,眼看长安近在咫尺,却不敢渡过灞水。关中豪杰猜不透您的心思,所以不敢来投。”
  事实证明,牛皮吹大了没好处,你给对方提供假情报,对方给你的建议自然也没那么靠谱。而后世很多人,甚至包括史学家,也都对桓温裹足不前大加斥责,认为桓温北伐只是政治说辞,实则并没那么上心。在这里,我们可以详细分析一下双方的战力。
  开战前,前秦军五万,晋军四万。首先说桓温为什么会在兵力不如敌军的情况下深入关中。
  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他情报有误;其二,他北伐心切。
  无论如何,桓温能以少胜多打到长安已是战绩斐然。随着战争的消耗,前秦剩下四万三千人,晋军剩下三万多人。如果桓温渡过灞水,相当于背水一战,风险高不说,他与前秦的三万主力军更势均力敌,能不能打赢另当别论。就算打赢了,他下一步肯定要围攻长安,否则还是前功尽弃。但这个时候,他还能剩多少兵力?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攻城战中,攻方消耗远大于守方。兵法讲:“十倍的兵力围之,五倍的兵力攻之。”所以,即便桓温和前秦兵力相当,也根本攻不下长安城。那么,当初伐蜀战役中桓温敢孤注一掷,为什么如今却胆怯了呢?事实上,正是由于攻陷成都的侥幸,桓温记住了那次教训,再也不会轻率用兵了。
  但所有这些,还不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军粮出了问题。原本,桓温选择夏天出兵,是计划耗到秋天正好可以收割关中的麦子,不料,苻健采取坚壁清野的政策,赶在桓温到来前就把麦苗都割了个精光。当桓温看到田地间被割了一半的麦苗时,肠子都悔青了。他怪自己没能拿下江州就贸然北伐,这时候,晋军无法补充军粮,士气已渐渐衰落。
  鉴于此,桓温猛烈的势头也就走到头了。
  6月底,前秦分出一部分主力攻向驻守在白鹿原的桓冲。桓冲战败,仅以身免,麾下一万多人几乎全军覆没。同时,驻守陈仓的司马勋也被打回到汉中。这下,桓温彻底没戏唱了。
  7月初,桓温带着关中三千户百姓向荆州撤军。
  临走前,他邀请王猛和自己同回荆州。
  王猛提出要先问问老师的意见。老师言道:“你与桓温恐怕难以并立于世间,留在这里富贵唾手可得,何必远去荆州。”王猛遵从师命留在了关中。
  王猛在本书中只算个路人甲,不过,他人如其名,绝对是当时最猛的角色。下面,我们简单介绍一下他的事迹。
  两年后,王猛出山辅佐前秦皇帝苻坚(苻健的侄子),后官拜前秦丞相。他治国很有手段,兴水利、建学校、鼓励民族融合,一边推崇儒学,扭转胡人迷信武力的陋习,一边依法治国,对待贪污腐败的权贵毫不手软。王猛对官吏的任免颇有点像曹操的唯才是举,有才者录用,无才者罢免,完全打破了九品中正制的弊端。在他不懈的努力下,前秦逐渐成为北方实力最强的国家,同时也是胡人王朝中汉化程度最高的国家。
  王猛不单会治国,更会打仗。自公元366年至公元376年,他花了十年时间南征北讨,相继降服前凉,灭掉前燕和代,基本统一了整个北方。难能可贵的是,王猛并没走上权臣这条道路,他与苻坚以诚相待,君臣关系好得一塌糊涂。
  王猛堪称是位不世出的奇才,料想,这样一个人也不会屈居于桓温之下。
  再回过头来说桓温。
  就在他撤军的途中,前秦展开追击,晋军又战死一万多人,不过,前秦将领呼延毒率部下一万人来投,勉强弥补了些损失。
  桓温的首次北伐就这样结束了。
  我们可以帮桓温算笔账。晋军总计战死约二万人,收获三千关中百姓及呼延毒部下一万人,前后相抵,相当于损失了不到一万人。前秦总计战死二万人。单从军力消耗上来讲,桓温略有胜出。不过,北伐还是功亏一篑,桓温并没能拿下关中。
  以上是能实打实算出来的,然而,桓温却赢得了一件没法计算的无形资产——关中父老的一句话:“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度见到官军(不图今日复见官军)。”
  关中老百姓究竟有没有讲过这话?就算他们讲过,那么桓温撤军后,老百姓的心情又是何等失落?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自打桓温回到荆州后,这句话就在整个东晋帝国内传得妇孺皆知。这给桓温赢得了巨大的政治影响力。换句话说,桓温北伐的政治意义远大于军事意义,这也是后世普遍认为桓温北伐只是政治说辞的一个主要原因。
  此时此刻,这句话似乎让桓温开了窍。他开始不断向朝廷施压,最终迫使朝廷任命弟弟桓云为江州刺史。
  桓温终于拿下了江州的政权。
  梦中的故都
  桓温返回荆州后,休养生息一年多。到了公元356年2月,他开始跟朝廷找碴儿。
  半个月里,朝廷连续收到桓温的十多封奏疏,内容全都一样——请朝廷迁都洛阳。
  这绝对属于无理取闹。当时,洛阳被后赵残余势力周成占据,离洛阳不远的许昌更有手握重兵的叛将姚襄。
  桓温也没指望朝廷真能迁都洛阳,他的目的就是要让朝廷下不来台。
  你敢迁都吗?
  我不敢,但我不能直接说不敢。
  司马昱给桓温踢了个皮球——任命桓温为征讨大都督,除保留之前的六州(荆、司、雍、益、梁、宁)都督外,又加授司隶、冀州都督。或许有人不明白,桓温的六州都督是包括司隶州的,现在为何又加了个司隶州?原来,桓温之前的司隶州属于侨州,而加授的司隶州和冀州则是指真正的司隶州和冀州。司隶州囊括故都洛阳,盘踞着大大小小的独立军阀,冀州更在鲜卑前燕势力范围内。简单地说,司马昱的意思就是:现在司隶归你管,你先把洛阳拿下来再跟我提迁都,你要觉得自己牛,就算越过黄河去打冀州,我也不管了。
  桓温等的就是这句话。公元356年8月,他得知许昌的姚襄正跟洛阳的周成火并,即刻挥师向洛阳进军,开始了第二次北伐。
  司隶州是汉魏晋三朝京畿,可桓温所经之地,满目疮痍,皆成废墟瓦砾。正如曹操《蒿里行》那首诗中写的一样——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一路上,桓温心下悲愤,忍不住骂道:“国家沦丧,中原变成废墟,王衍这帮人脱不了干系!”9月,桓温抵达洛阳附近的伊水河畔。
  这时候,姚襄还在一门心思围攻洛阳城,桓温的到来,顿时让他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我们顺便再讲讲姚襄,他是个路人乙角色,但也算个名将,且口碑相当不错。
  姚襄是羌族人,他的爸爸姚弋仲是后赵重臣,官拜六夷大都督。后赵灭亡,姚弋仲率部归降东晋,没多久就病死了,部众归儿子姚襄接管。姚襄文武全才,性格豪爽磊落,很有人缘,当时人把他比作三国时期吴国的奠基人——江东小霸王孙策,这也是他能把殷浩打得屁滚尿流,并在短期内招揽七万流民军的原因。
  姚襄见桓温到来,马上停止围攻洛阳,将大批精锐隐藏在伊水北岸的树林中,然后向桓温派出了使节,声称愿意投降,但条件是希望桓温军队能稍稍后退以表明诚意。他的如意算盘,是要趁桓温移动军阵,让出伊水南岸之际渡过伊水,展开突袭。
  桓温没上当,回道:“我来洛阳跟你没关系,你要想投降就直接投降,哪来那么多废话。”
  姚襄见计策失败,只好据守伊水北岸,与桓温开战。
  桓温早有准备,指挥大军强渡伊水,猛攻姚襄,斩杀数千人,大获全胜。姚襄战败逃亡。
  一年后,姚襄在并州东山再起,企图谋取关中,但被前秦苻坚斩杀。姚襄的弟弟姚苌归降前秦。二十八年后,前秦爆发内乱,姚苌反叛,杀死前秦皇帝苻坚,自立为帝,建立了十六国中的后秦王朝。
  再说桓温,击败姚襄后,兵临洛阳城下。周成望风而降。
  桓温终于收复了故都!
  东晋收复故都的口号喊了几十年,到今天总算得以成真。然而,很多东西没得到的时候是梦想,等得到了却发现梦想并不那么美好。此刻,桓温的心境正是如此。
  洛阳处于平原地带,根本无险可守。桓温面临一个巨大的难题,他能打下洛阳,却守不住洛阳。为什么流民军能在这里生活,桓温却不能?要知道,流民军的生存准则第一靠抢,第二靠跑。而桓温的正牌荆州军,一不能靠抢劫过活(至少不能明目张胆地抢),二不能满世界乱跑。且不说动员荆州军长期远离家乡有多难,单说粮食就是个大问题。洛阳当地的农业和经济已遭破坏,大军驻守洛阳需要从荆州运输粮食,这基本等同于战争开支,守半年等于打半年仗,守三年等于打三年仗。桓温无论如何都负担不起。
  洛阳眼看是没法守了。
  但正如朝廷不能明说自己不敢迁都一样,桓温也不能明说自己守不住洛阳。于是,他又提出要朝廷迁都。
  朝廷自然不答应,这下,桓温也就有了话柄。
  你不迁都,我洛阳就白打了。大爷不管守了。
  随后,桓温强行把司隶都督转送给谢尚,只留下两千人守卫洛阳,然后率大军返回荆州。
  这位谢尚即是原先殷浩的旧部,也是司马昱的人。皮球等于又踢给了司马昱。
  谢尚装病,死活不敢去洛阳上任。他这场病,一直装了大半年都没好,朝廷只能换人。这时候,琅邪王氏的社会地位虽然数一数二,但早已没什么权势,于是,烂摊子扣到了王胡之(王廙的儿子)脑袋上。王胡之也不想送死,有模有样地学着谢尚装病。眼看一个司隶都督把公卿吓成这副德行,朝廷没人可派了。往后很多年里,洛阳城只有桓温派去的两三千人守卫。当时洛阳基本没什么住户,这批人的职责主要就是看护皇陵,说白了,就是看坟的。
  昔日美好的梦想如今变成了累赘。
  八年后,前燕大军围攻洛阳城。无论桓温还是朝廷,都懒得出手援助。洛阳守将陈祐见势不妙,带着部下两千人逃亡。不过,还有一位守将,率领仅存的五百人顽强抵抗,誓与城池共存亡。这守将名叫沈劲,前文曾出现过,正是王敦死党沈充的儿子。
  沈劲并非像其他人那样,心不甘情不愿被强派到洛阳,他居然是主动请缨到此的。这些年,他一直希望找机会报效朝廷,以洗刷父亲身为叛臣的耻辱。想必,他自提出来洛阳的那一刻,就已经怀着必死的决心了。
  公元365年春,洛阳城被攻破,沈劲壮烈阵亡。在《晋书》中,沈充作为叛臣附在《王敦传》后,而沈劲则名列《忠义传》。
  东线乱局
  洛阳陷落毕竟是多年以后的事,此时,西线统帅桓温声势如日中天,我们来看看东线的情况。
  这时候,东线有两位最高统帅,他们分别是徐、兖二州刺史兼徐、兖、青、幽、扬都督郗昙,豫州刺史、淮南太守兼司、豫、冀、并四州都督谢万。
  从这二人长长的官衔中不难发现,他们的辖区完全囊括了东晋帝国东部所有领土(包括侨州)。那么说,二人凭什么能坐镇东线统帅?这自然缘于他们的家世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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