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的天下:魏晋豪门与皇帝的争权之路》第70/152页


  司马炎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别再为难他了!”
  随后,他命廷尉刘颂考核王浑和王濬的功勋大小。他的本意,是希望刘颂能抬王濬,抑王浑。
  然而刘颂却裁定王浑的功劳高于王濬。
  司马炎很不高兴,责备刘颂有失偏颇,将刘颂降职处分。继而,他亲自裁定,赏赐王浑食邑八千户,赏赐王濬则高达一万户,又特别授予王濬诸多超越其官位的特权。
  伐吴这一年,王濬已七十四岁高龄,他终于在古稀之年凭借自己的努力官拜镇军大将军,赢得了至高无上的荣耀和地位。他家门前那条宽阔的大道,也终于迎来了长长的鼓吹仪仗队。可是,王濬过得并不舒心,他的政敌隔三岔五地弹劾他,同时,他对王浑更无时无刻不保持着强烈的戒备心。
  有时,王浑因公事要和王濬会面,王濬便紧张兮兮地在周围部署好卫队才同意相见。而他每次觐见司马炎,总是提起伐吴功劳,并满腹牢骚地讲述自己被王浑压抑的冤屈,最后连司马炎都听烦了。
  王濬在荣耀、压抑、警惕中度过了生命中的最后六年,于八十岁高龄时去世。
  王浑后入朝官任尚书左仆射,后拜司徒。他原本担任扬州都督时中碑不错,可自从当上司徒后,声誉却反不如前。想来,他度过了人生的巅峰,也没太大心气再折腾什么了。关于王浑和他的儿子王济,以及太原王氏一族,在后文还有故事。
  功臣们
  讲完王濬和王浑,再说说伐吴战役中的其他功臣。
  杜预受赐食邑九千六百户。他将自己的功绩篆刻在两块碑文上,一块立在万山脚下,另一块立在岘山之巅。
  “多年以后,高山变深谷,深谷变丘陵,到那时不知道世人还会不会记得我!”他是个执着于让自己留名千古的人。
  早在正始年间,他的爸爸杜恕得罪司马懿,被弹劾流放,途中忧愤而死。杜预的仕途也戛然而止。一直到司马师死后,司马昭让妹妹高陆公主嫁给杜预为妻,从此终结两家的怨仇,杜预才得以再度出仕。如今,他成为西晋统一天下的最大功臣之一。
  战后,杜预继续留镇荆州,可他打算急流勇退,遂多次上疏:“臣家累世文吏,不擅武事,请求辞去荆州都督之职。”
  司马炎没有同意。
  而后,杜预频频贿赂洛阳权贵。
  有人不解,问道:“杜公行贿,是打算求官职,还是求爵位?”
  “我但求那帮人别害我,哪敢奢望他们帮我!”
  杜预晚年沉浸在对《春秋左氏传》的研究中,并著有《春秋左氏经传集解》《春秋左氏传音》《春秋左氏传评》《春秋释例》《春秋长历》等书。他经常向司马炎旁敲侧击地表明自己与世无争、潜心于学术的愿望,言道:“王济有马癖,和峤有钱癖,臣有《左传》癖。”王济是王浑的儿子,和峤是夏侯玄的外甥、王浑的女婿,这两个人后面即将讲到。
  五年后,杜预被征入朝,不幸在前往京都的路上病逝,终年六十三岁。
  王濬麾下的巴东都督唐彬受赐食邑六千户。后来,他历任幽州都督、雍州刺史,颇有作为。十四年后善终。
  负责攻打武昌的王戎、负责攻打夏口的胡奋也都加官晋爵。王戎三年后被征入朝廷任侍中。胡奋的女儿胡芳被选入司马炎后宫,胡奋成了著名的外戚。
  胡芳是一个性格刚烈的女人,在此讲讲她的逸事。
  有一次,司马炎和胡芳玩游戏的时候,胡芳不小心抓破了他的手指。司马炎有些气恼地说:“你可真是个将种!”
  胡芳毫不示弱,答道:“我爷爷(胡遵)北伐公孙渊,西抗诸葛亮,我父亲南讨吴国,我当然是将种了!”胡芳直率豪爽的性格让她备受司马炎宠爱。
  胡奋的爸爸胡遵自诸葛亮北伐时期就一直跟着司马懿混,胡氏一族始终坚定不移地支持司马家族。在此后二百多年中,胡氏后代一直活跃于政坛,子孙位至公侯卿相者有几十人,还出过两位皇太后。这一家族在两晋南北朝盛极一时。
  进逼建邺的司马伷后来官拜大将军,两年后病逝。顺便提一句,这位司马伷的孙子即是东晋开国皇帝司马睿,他的后代,未来都将成为故事里的重要角色。
  除了以上几位身临战阵的将领外,在朝廷负责后勤工作,同时也是伐吴坚定支持者的尚书张华受赐食邑一万户。可没过多久,张华在荀勖、冯的谗言诬陷下,先是被赶出朝廷,后又一度被罢免。他之所以遭受这样的厄运,完全是因为他支持齐王司马攸。关于张华的故事,后文还有很多,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另外,司马炎也没有忘记伐吴的“开山鼻祖”——羊祜。他赐给羊祜的遗孀夏侯氏食邑五千户,以感念羊祜之功。当初,夏侯霸只身逃往蜀国,魏国的亲戚纷纷和他断绝关系,唯独女婿羊祜依然待夏侯氏如初。幸运的夏侯氏,因为嫁对了人,不知令多少女人羡慕。
  讲完这几位功臣,也该讲讲此战名义上的最高统帅贾充了。基本上,他除了从头到尾打退堂鼓外,就没干过正经事。
  战后,贾充上表谢罪。
  司马炎没有责备贾充,反而赏赐他食邑八千户。不光如此,就连和贾充沆瀣一气的荀勖也受到赏赐。究其原因,贾充和荀勖乃是支持太子司马衷的重要力量。甚至可以这样讲,在司马衷这个问题上,除了杨皇后一族外,他们也是司马炎唯一能仰仗的豪族势力,为此,司马炎必须要保住他们的地位。
  也不是所有晋朝的臣子都因平定吴国得到实惠,至少有一个例外——骠骑将军孙秀。
  十年前,孙秀官拜吴国夏口督,他因受到孙皓的威胁不得不逃往晋国。这十年来,孙秀过得无比滋润,他作为晋国对吴国进行政治宣传的活标本,官位甚至一度跃居贾充之上。不过,他的价值全因有吴国存在,而现在,吴国灭亡了。
  孙秀悲哀地叹道:“当年讨逆将军(孙权的哥哥孙策,官拜讨逆将军)以弱冠之年创业,没想到今天就这么被孙皓给丢了,祖宗基业从此化为乌有。苍天哪!怎么会这样!”他是为孙皓感到惋惜吗?未必。早在十年前,他应该就已经割舍了吴国的一切。然而,他的悲伤却是真实的,因为他预见到自己失去了利用价值。
  不多久,孙秀果然由骠骑将军降为伏波将军。
  亡国之君
  吴国灭亡后的第二个月,孙皓偕家眷来到京都洛阳。他清楚记得六年前听过的一则预言。
  卜者言:“六年后您会驾临洛阳。”
  孙皓大喜过望,他想当然地认为自己会一统天下。
  如今,他真的来到了洛阳,却不是以胜利者的姿态,而是以俘虏的身份拜见司马炎。
  司马炎像对待刘禅一样赦免了孙皓,又授以爵位供其养老。在一次宴会中,贾充问孙皓:“听说您喜欢剥人脸皮、凿人眼睛,不知道臣子得犯多大罪才会遭受这样的酷刑?”
  孙皓瞥了一眼贾充,回答:“企图弑君、心怀不忠的臣子,便要受此刑罚。”他讥讽贾充谋杀曹髦倒无可厚非,但他将那些惨死在自己屠刀下的无辜者都冠以不忠的罪名,实在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
  贾充听罢,羞愧得抬不起头。一方面,他被孙皓戳中了痛处;另一方面,想必是因为见识到孙皓这位厚颜无耻的教主,自愧弗如吧。
  这件事记载于《资治通鉴》。在《晋书》中也有一个类似的故事。
  某日,司马炎和王济下棋,孙皓在旁观看。王济一边下棋,一边随口问孙皓:“您怎么能剥臣子的脸皮呢?”
  西晋初年,君臣关系融洽,司马炎又是个性格随和的人,所以臣子在皇帝面前从不拘束,王济当时没有正襟危坐,他把脚随意伸到案几下面。孙皓见状,损道:“臣子对君主无礼就要被剥脸皮。”
  王济偷偷把脚缩了回来,司马炎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
  看得出来,晋国臣子对孙皓滥用酷刑着实无法理解,而孙皓既已成亡国之君,还这么盛气凌人,他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
  一次,庾峻(任恺政治盟友庾纯的哥哥)向孙皓故臣李仁问道:“听说孙皓剥人脸皮、凿人眼睛,可有此事?”
  李仁回答:“孙皓身为一国之君,秉持生杀大权,对犯人施以刑罚,这有什么过错?臣下直视君主即是傲慢无礼,无礼即是不忠,不忠即是谋反,挖掉眼睛难道不应该吗?”他大言不惭地为孙皓辩护,大概是想博一个忠于故主的名声。有这种颠倒黑白、无视道义的走狗,难道不正是孙皓嚣张的根源吗?
  在移居洛阳的众多吴国旧臣中,有一个人名叫薛莹,他是吴国初代名臣薛综的儿子。
  司马炎问他:“你说说,孙皓为什么会亡国?”
  薛莹据实回答:“孙皓亲信小人,滥用酷刑,臣子心怀恐惧,所以败亡。”
  后来,有人问陆喜(陆逊侄子,陆抗堂弟):“薛莹能位列吴国第一等名士吧?”
  陆喜说:“在孙皓的无道统治下,第一等名士是那些隐居遁世的人;第二等名士主动避开权位,屈居卑位;第三等名士秉承正见,不惧强权;第四等名士揣度时局,偶尔能做出点善行;第五等名士温恭谨慎,不助纣为虐。所以吴国最贤明的士人都默默无闻,一般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次一等的士人,有名声但离灾祸更近。薛莹在那个凶险的时代名声显赫,故应该介于第四、第五等之间吧。”
  陆喜将遁世隐居者奉为第一等,而执正见、不畏强权者都排在其次,这似乎显得过于消极和不作为了。按照这个逻辑,他的同族兄弟陆凯、陆抗大概也只能排在第三、第四等的位置。从这一点不难看出,自陆凯、陆抗死后,吴郡陆氏一族的心态。不过,陆喜的消极,也恰恰说明在那个极端邪恶的社会环境中,个人根本无力与强权抗争,或许最明智的选择,真的就只有超然世外,等待外力将之摧毁了。
  孙皓投降后被封为归命侯,四年后死于洛阳。
  就在晋国平定吴国的这年10月,公卿为庆祝天下统一,屡次请求司马炎封禅。
  司马炎犹豫再三,最终没有答应封禅的请求。
  封禅,是指帝王到泰山祭拜天地的礼仪。根据《史记》记载,管仲提到三皇五帝时代便有封禅的传统,但毕竟年代太久远,基本上跟神话传说没什么区别。战国时代,儒士将封禅的概念系统化,此后一直到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正式取消封禅仪式。两千多年里,成功登泰山举办封禅大典的帝王只有六位,他们分别是:秦始皇、汉武帝、隋文帝、唐高宗、唐玄宗、宋真宗。帝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唯独在封禅这件事上不敢乱来。他们相信,自己手中的权力是上天恩赐的,倘若功德不够,擅登泰山就会触怒天地。
  烛光
  公元280年,这是值得牢记的一年,因为这年,持续近百年的乱世总算终结了。必须要说,为我们带来无数故事的三国时代,无论后人看起来多么荡气回肠、激昂亢奋,但对于当时的人来说,唯有悲情。根据统计,东汉鼎盛时全国人口超过五千五百万,可经过汉末群雄一通乱打,到公元208年赤壁之战时,全国人口居然下降到仅有一百四十万人。虽然不排除有很多四处逃难的人无法统计,但这个数字依旧触目惊心,也就是说,超过百分之九十的人死于战乱。三国后期,全国人口才渐渐恢复到七百六十万。到天下一统的公元280年,全国人口上升到一千六百万,仍远低于汉朝。那些让我们感怀仰慕的乱世“英雄”,一个个谁都没少杀人。
  这一天,无论是中原、巴蜀,还是江南,都是普天同庆,一派祥和,一千六百万人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和平。
  在京都洛阳,离皇城不远处有间宅子。这宅子极尽简朴,多年来的每个夜晚,宅子的书房中总是亮着暗淡的烛光,有时很晚才熄灭,更多的时候,烛光会一直持续到天蒙蒙亮。
  书房里有两个人,主人正就着烛光伏案写作,旁边一个小书童边整理着书籍,边随口劝说:“大人,今晚您就别写了,早点休息吧。”书童虽这么说,但他知道,这话跟白说一样。
  主人应道:“是觉得有点儿累,可一下笔就停不下来呀。”就这么又写了一会儿,他总算撂下笔,伸了个懒腰,又揉揉困倦的双眼,打算给自己争取一个短暂的放松。
  书童见状,也放下手里的活,和主人聊起闲天:“大人,您别怪我多嘴,您从巴蜀来洛阳都这么多年了,以您的学识,现在只混个治书侍御史着实有点屈才。”
  主人不以为意,淡然一笑道:“说起来,就算这治书侍御史也得来不易啊!想当年,若非张华大人举荐,我恐怕要终老于家了。”
  “您既然出仕,就该察言观色,谁不知道中书监荀勖权倾朝野,您不跟他搞好关系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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