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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之正在楼门迎着,说:“我这是倚门而望。嵋怎样了?”“是丹毒。已经开始治疗,不要紧的。”两人对坐着以饵块充饥,商量着先向学校借些钱,再图他法。

  碧初说:“前些时托大姐卖了一只镯子,贴补了这一阵。再拿一只去卖吧。不知大姐什么时候从安宁回来。”

  “上午在秦先生那边开会,听说亮祖的事。”弗之迟疑地说。

  “亮祖什么事?”碧初忙问,放下了饵块。

  弗之说:“你只管吃。说是最高统帅部撤了他的军长职务。”

  “哦!”碧初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战场上受了伤或是怎么了呢。”

  “不让他上战场,我想这比受了伤或怎么了还难受。”

  “可因为什么呢?”

  “因为他打了败仗。不过我看恐怕不只因为这个。你记得亮祖和爹很谈得来?”

  “因为思想?”

  “大概有点关系。”

  两人默然,都觉得沉重。嵋的病不过关系一家,亮祖的去职对个人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是这在同仇敌忾、举国抗日的高昂精神中显示了不谐和音。这种不谐和音肯定会愈来愈大,关系到国家民族的命运。

  嵋在医院颇受优待,治疗顺利。家人亲戚同学时来看望。星期天碧初携小娃来了。小娃左眼眶青了一块。“这是怎么了?”嵋忙问。“摔的。”小娃用手捂着脸,含糊地答道。

  “怎么连眼眶都摔伤了?”

  “就说呢,像是打的。怎么问都不肯说。”碧初把带的东西放好,去找医生了。

  小娃左右看看,低声说:“我告诉你,我和殷小龙打架了。我打赢了。公公教过我们打拳!”

  “为什么打?打架总是不对的。”

  “他要打嘛。——因为一盆水。”遂把用热水的事说了。

  嵋默然半晌,说;“我就奇怪,哪儿来的热水!褂心亩肆耍恳笮×亩肆耍俊?

  “他是右眼眶。我们在山门外场地上划了两条线,在中间打。谁退过了线,就是输。”

  “他输了?他没有赖吗?”

  “好多人看着呢。他也没有想赖。挺守规则的。”

  “都是光明正大的男子汉!”嵋笑道。

  “娘来了!不说了。”小娃摇摇手。碧初进来,脸色很忧虑。

  一时素初携慧书来,两人神色都有些异常。素、碧二人低声说话。素初告诉,亮祖拇Ψ忠丫迹分傲粼诶ッ骶幼。稍谑∧谧叨B麸碜涌梢越桓惫侔臁K侨? 家要到安宁住一阵,慧书也去。大考时再来。碧初告诉,嵋的病不只是丹毒,还有较重的贫血和轻度肺结核,需要较长期调养。慧书坐着揉一块手帕,不怎么说话。她带来一本书《苦儿努力记》送给嵋,还有四个芒果,是殷大士送的。

  素、慧刚走,弗之和峨来了。快到中午,挂出了红球。孟家一家人在狭小的病室中团聚,不想跑警报。嵋说最好大家还是走,不要管她。碧初说:“不会炸医院的,屋顶上有很大的红十字。”峨冷冷地说:“那可说不准。”

  没有空袭警报,球取下来了。

  “我们真得搬到乡下去。”碧初心里这样决定。

  附记:

  我的写作是向病魔争夺所得。这里发表的《东藏记》只是第一、二章,后面部分还不知何时能写出。

  宗璞自识

  一九九五年四月十日
 
 
 
 
 
 《东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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