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天下词》第162/212页


“你未脱籍前,在太乐署奉职,朕也曾为你歌声所感。有这样本事的人,不止记性好,且应能过耳不忘。”

“臣妾惶恐。”秦空醉不知道皇帝要做什么,只觉得心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而嗓子又干又涩,仿佛连说话也变得艰难。

雍德帝本来不高不低的声音忽然显得有些柔和起来,低声道:“将你当初跟阿雨学的,一一唱过来。”

秦空醉半句也不敢吭,也低声应:“遵旨。”她此刻心中复杂得很,又是害怕又是欣慰又是感慨,还有着隐秘的兴奋――她害怕这样稍一错手便会尸骨无存的可怖争斗,欣慰皇帝没有把那般好的凤三小姐抹除在自己的生活里,感慨无论是凤曦雨还是彭琳还是那无数的人命都沦为江山棋盘上的棋子,兴奋自己将要见证一个天翻地覆的开始。

而雍德十六年血流成河,继而天下归心,从此海晏河清的政变,在秦空醉清婉悠扬的歌声中拉开了序幕。

雍德十五年腊月二十七日,宫中大宴。

按照这里的风俗,腊月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管家理事、结算账目、置办年货;二十四、二十五祭祀天地神灵、列祖列宗;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三日,命妇们轮番入宫请安,宫中也要赏戏、赏宴,贵族们也是小宴席不断,世交好友、亲戚同僚也会赶在这几天聚一聚,互祝新年。

腊月二十七清晨,皇帝从含英宫起驾往紫宸宫,这辽阔的疆土上每日都有无数的事情等着他去决断,纵然是过年的时候,也要召见有要紧事递牌子进宫的大臣。

彭贵妃一如既往的温柔小意,丝毫没有因为怀孕恃宠而骄,早早的起来安排下洗漱、衣冠、早膳,这才亲自撩起锦帐,唤道:“官家,该起了。”

雍德帝微有些惺忪地睁开眼睛,皱皱眉,似乎被打扰了难得的好梦。他坐起来,彭贵妃褪下镯子,挽起袖子,在热水中拧了柔软舒适的毛巾,轻柔的将皇帝的脸拭过一遍。又取过衣袍冠带,一边服侍皇帝更衣,一边絮絮叨叨:“今日外头天阴沉沉的,只怕要下雪,我吩咐他们将大裘备好带着了,您勤于政事,但别忘了龙体。这些奴才都是推一下走一步的,若他们偷懒忘了,您可记得要来穿。”

雍德帝看她一眼,彭贵妃便不说话了,将那一身庄重袍服的衣角都抚平:“早膳备好了,这就叫她们传?”

皇帝点点头,向外殿走去,随口说:“今儿召见外命妇,还要筹备晚上大宴,你多当心,不要硬累着,召御医在偏殿候命吧。”

彭贵妃嘴角的笑容不着痕迹地扩大了,低头:“谢官家隆恩。”

用过了早膳,雍德帝起驾了,彭贵妃送圣驾出了含英门,轻轻一扶后腰,马上有女官上来拥住。她轻抚着还未显形的肚子,志得意满没有表露在脸上,却被紧挨的心腹感觉出来。自己的主子果真不是平凡的贵族千金啊……女官暗暗想道,从丧母的将军之女,到一步登天的淑妃娘娘,再到如今离后位半步之遥的贵妃娘娘,她眼见着皇帝如何陷进了主子的含英宫。从最开始的厌恶疏离到后来的冷眼以待,从冷眼以待再到稍有好脸色,到如今,平素勤勉的皇帝陛下竟然可以在含英宫起床时露出那样类似于偷懒的表情……手臂上的重量忽然压了一下,女官慌忙回神。

“你别忘了,一会儿打发人提醒紫宸宫,要是大臣们议事晚了,记得请官家用膳,别光想着国事要紧,看饿坏了龙体。”彭贵妃吩咐。

“是,娘娘。”心腹女官答应着,打动官家的,莫非就是这样几年如一日的心意和这般滴水不漏、无微不至的水磨工夫?

雍德帝在紫宸宫乾阳殿的内书房召见了按例进宫议事的大臣们。

中书令与尚书令,及礼部、户部的几名官吏,在向皇帝行了大礼之后,被赐坐在殿中。他们此来,是为商议一件大事:雍德十六年,乃是南荒归顺的第三十年,按照十年、二十年时的例子,南荒百越必定要大举朝觐,而他们必须在年内定出朝觐的时日、抚慰百越的诏旨、赏往百越的珍宝,还有未来的十年中,与百越通婚、通商的各种大政。

这些都已经过无数次商议,这次不过是将所有的意见再最后汇总一次,修改其中一些细微的地方,由君王最终拿定主意。

“……就按这样办。中书省今日便拟好诏旨,呈上的同时,发往门下省复核。派人速往南面,着南和太守会同百越诸族,安排他们朝觐,越快越好。”雍德帝一锤定音。

越快越好?陛下在忙什么?中书令心中嘀咕,但并不问出口,离座躬身:“遵旨。陛下,还有一事,明年的首诏,是否以南面之事为重?”

首诏,是皇帝在一年中颁下的第一道正式诏书,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南荒臣服的第十年、第二十年,皇帝颁下的首诏便是赏赐百越诸族。

雍德帝毫不犹豫地否决了中书令的提议:“不,首诏之事,朕自有打算。卿等跪安吧。”

大臣们依言退去,陈堰躬着身子踩着无声的小碎步进来,给雍德帝呈上了一张细细的纸条。皇帝看过后,面无表情地丢进了火盆里。

他起身走出书案后,看也没有看那温暖奢华的大裘一眼,走出殿外,极目远眺。

乌云压城,漫天阴霾。

猎猎的北风呼呼吹响,撕扯起雍德帝黑金色的衣袍。

这高高的丹陛玉阶之上,所有的宫殿都比紫宸宫矮下了许多,唯有远处那集翔台高耸入云。

雍德十五年腊月二十七日,雍德帝在鹿鸣殿大宴群臣,犒赏臣子们一年来的辛劳。而命妇们原本应该在德音殿领宴,却同样改在了鹿鸣殿,与大臣们分席而坐,中间摆上一扇扇的宽大屏风,将整个鹿鸣殿分成了相隔的两半。

歌声细细,舞姿翩翩,许是因为皇嗣将要出生,皇帝的兴致颇好,连带着整个大殿内一片欢声笑语。

“娘娘真是好福气,当初娘娘满了十二岁第一回出来,我便说娘娘看着就是个大富大贵的相貌,如今可不应验了。”不知是哪位诰命夫人先开了头,接着众人一叠声的奉承,气氛热烈。

彭贵妃仍旧是一脸谦和大方的笑容,和她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更是让不少身份极为贵重、处事深谋远虑的诰命暗暗点头,在心里各自筹谋一番。

上首的申贵太妃恨极了彭贵妃,这几年在宫中与她斗得你死我活,但终被她挟着皇嗣压了下去,此刻看着这一团热烈,面上明明白白的现了不豫之色。端阳公主与山阴公主在一起坐着,低声说笑着什么,仿佛没有看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与她们对面坐着的康亲王妃,则是今晚第二个明明白白没给彭贵妃好脸色的人。

彭贵妃刚笑着与一位国公夫人说完话,扭脸便瞧见了曦宁那张和曦雨六分相似的脸上不屑、鄙视和愤恨的神色。

她手上一顿,端着的蜂蜜水洒了一些在桌面上,却恍若未觉,微笑着看向曦宁:“今儿这么热闹的场合,怎么只康王妃孤身进宫赴宴?咱们家的人都来齐了,独缺了康亲王爷,甚为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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