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天下词》第163/212页


曦宁看她一眼,明显不想理她,但碍着彼此身份,不得不回了一句:“王爷身子不爽,就上秉了陛下,告了假。劳贵妃挂心。”她真想把桌子上的杯杯盘盘都对着那个女人砸过去,谁跟她是“咱们家”?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哦?康王爷的眼睛还是没有起色么?正巧我这儿新得了些稀奇药材,这就打发人去取,王妃给康王爷捎回去,也是我一片心意。”康亲王的眼睛至今还没有复明的迹象,这已成了皇室的一块心病。彭贵妃不是蠢笨之人,平常也从来不提起此事,但她每次见到那张和凤曦雨相像的脸,总会忍不住去刺痛曦宁。

曦宁已经不是那个可以恣意妄为的小女孩,正想忍着气道谢,对面的端阳公主忽然插进来:“贵妃有了身子,还是留着保养皇嗣。我那里也得了药材,回头给阿宁送过去。”

彭贵妃一凛,知道方才说的话已经让这位大长公主不悦了,自然不再说起,答应着带了过去。曦宁如逢大赦:“我替王爷先谢谢大姑母了。”

端阳公主微笑着摇摇头,瞥过来一眼,若有深意。

几位皇族的交锋并不十分隐蔽,一时席间的气氛便有些凝滞了,但立时就有乖巧的重新带动起来:“本来听说是要按例在德音殿设宴的,但如今贵妃娘娘有了身子,又掌着内宫事,陛下心疼,不忍她操持两殿大宴太过辛劳,才特意下旨合为一殿,圣眷如此之隆,谁有过呢?”

立刻附和声、呼应声一片,彭贵妃嘴角边的微笑不引人注目地上挑了几分。一直保持沉默的凤老夫人和茉莉冷眼看着这一切,半声不吭。

就在此时,忽然屏风外面一片寂静,歌舞丝竹之声顿停,屏风内的贵妇们也停止了说话,有些诧异。

外面皇帝的声音悠悠传进来:“秦氏何在?”

秦空醉从一群六品命妇所坐的角落里闪身出来,隔着屏风屈膝跪下:“臣妾候旨。”她的手指在袖中微微颤抖,是紧张,亦是兴奋。

“昔日书阁之中,朕为阿雨读书,常听她说道,秦娘子妙音俪曲,且聪慧。你尝与她共习乐律,今阿雨去国经年,朕思之欲狂,你且将昔日所学之曲唱来,以慰朕心。”

屏风内外的人似乎都吓住了,彭贵妃的脸上固然再也保持不了微笑,凤府人的脸上也是青了一片,唯有秦空醉毫不犹豫地轻轻伏地:“臣妾领旨。请召太乐署司笛曲氏。”

笛声清越中带了丝丝哀婉,歌声亦是清越中带了丝丝哀婉。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悠扬而凄美的歌声带着袅袅余调,飞过了漆彩绘金的屏风,飞过了曦展难看的脸容,飞过了范临如释重负的神色,飞过了严徽、程夏桢的目瞪口呆,在安亲王托腮支颐的手腕边打个转,接去了皇帝陛下心旌浮动、痛极快极而泼洒的酒滴,最后飞出了大殿,在漫天终于落下的雪花中,飞到了那血淋淋的、正在砍落的屠刀下。

大雪泼天洒下,禁宫静穆,唯有那已经许久不曾响起、秦娘子举世无双的歌喉在穿云裂石:“我为你持戒,我为你吃斋,我为你百行百计不舒怀。我为你泪眼愁眉难解,无人处,自疑猜,生怕那慧性灵心偷改。”

杀声震天,喊声震天,马蹄无情地践踏着人命,一波波鲜红的血洒向空中,将整个夜、漫天雪染成了红色。

康亲王高踞在马上,手里懒懒地弯起了马鞭子,明亮的眼睛瞅瞅眼前这些胆敢背叛皇族、听命于彭氏的兵马,吐出了三个字:“杀无赦!”

西湖二集

鹿鸣大殿中那最后一句袅袅余音落下时,康亲王一身银鳞锁子甲,上染着斑斑血迹走进来,向御座跪下。

“启奏皇兄,车骑军已清肃完毕,有为彭氏所惑者,此番悔悟,臣弟已命人看了起来。顽固不化、至死不改的,皆已奉旨就地格杀。”

“平身,子琮辛苦。”雍德帝已经快速地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但此刻稍哑的声音中仍可听出喜悦:“且先更衣去。”

“遵旨。”康亲王起身,陈堰一使眼色,立刻有内侍簇拥着康亲王出去更衣了。

又有人迈着兴奋而急速的脚步进来,拜倒在地:“恭贺吾皇,西北大事已成。”说着双手呈上了一卷帛册。

皇帝此时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大喜若狂,从御座上猛地站起来,袖子带翻了汤盘也顾不得擦拭,展开帛册细看,又召荣亲王、安亲王上前验看。“中书令!”

“臣在。”满殿的大臣们都被吓呆了,中书令听见召唤,忙起身至殿中跪伏。

“杜川流奉旨带兵夜出虎跃关,助西狄王子阿洛汗珠丹平定莫牙克维侬之乱,袭了可汗之位。西狄的新可汗向天朝献上了降表,愿为臣属。从此朕再无边境之忧,你领中书省拟诏,命西狄来朝,元旦当日以首诏颁告天下!”

满殿公卿瞬间从惊惶转为了狂喜,现在无论什么都比不上这个消息重要了,屏风内外的百官和命妇们齐齐拜倒,“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响彻了云霄。

雍德帝命中书省当庭誊抄降表,以作首诏的凭据文书,官员贵族们兴奋地议论着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直到康亲王换了一身亲王的袍服进来,向皇帝拜下:“皇兄。”

皇帝点点头,先赐康亲王挨着安亲王坐了,他虽换了衣裳、配了香囊,但那刚杀了人的新鲜血腥味无论如何也除不去,让满殿大臣为之一凛,被西狄臣服冲昏的头脑又重新清醒过来。

“彭氏,狠毒狡诈、罪在谋逆,妄称身怀龙嗣欺君。即刻褫夺封号,销毁册宝,着期门卫脱去簪环,押入冷宫。着尚宫局看押,命贵太妃监守。”

所有人齿根发凉,皇帝这是恨透了彭妃,犯错的妃嫔,即使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也都只收回册宝,由宫内女官脱去簪环待罪。但皇帝却命期门卫卸去一位后妃的簪环,这是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金甲武士一拥而入,命妇们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煊赫扬扬的彭贵妃和她身边的女官宫女内侍被堵上了嘴,粗暴地拖走,身上的金珠翡翠掉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殿内尤为清楚。

申贵太妃起身,她要奉旨监守彭氏,隔着屏风接了皇帝的口谕,便起身往隆禧宫去了。

所有的女人都想象得到等待彭琳的将是什么样的状况,心中不由泛起一丝寒意,但都掩饰得极好,唯有曦宁突然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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