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杀》第16/7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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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路前,萧逸书帮琴奏把过脉,原先制住她内力的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内力也恢复到从前的水平,不过萧逸书还是帮琴奏开了几贴药剂,帮着琴奏继续调理身子。这让琴奏哭笑不得,喝完药后抿一枚酸极了的腌渍梅。
萧逸书这人虽然不会武功,但他的确算是个不错的人。琴奏听萧逸书,他的医术都是他老父教给他的,老父亡故后,他就自己看老父留下来的医书钻研医术。饶是这样,琴奏也知道,萧逸书的医术实在高明,而这样子的一对父子,或者说萧逸书的父亲,究竟是什么人,会什么会带萧逸书隐士避匿在这穷乡僻壤间?又或者说,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琴奏没有把话说出口,只是犹豫地问过萧逸书,他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说萧家子孙不可离开此地之类的。萧逸书大约是没听明白,挠着脑袋只憨憨地笑,说他爹死得急,啥话都没交代。
琴奏想,或许老人家避开俗世来此乡野,只为了怀念亡妻吧。这一点,倒真是萧逸书他爹来此的用意了。萧逸书自从跟着他爹住到这里来后就没听他爹提起过一次关于娘的事。小时候他每次问起,他爹总是叹口气,不再说什么,这让萧逸书心口堵得厉害,久了之后他也就学会不去问了。
在他心底,娘便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才能叫他爹用后半生的时间去念念不忘。直到萧逸书后来跟着琴奏离开这里到了外头后才知道一些当年的事了。
圣手神医萧振南,悬壶济世,在江湖上名声极好,出手仗义,不管白道黑道,就连官道上的人都对他礼让三分。但是萧振南救活无数人,却独独来不及去救自己的发妻。妻子替他生孩子时遇上难产,在床上疼了整整一天,力竭血枯时他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可到底还是来不及了,妻子求他救孩子,然后就死了,萧振南匪夷所思地剖腹取子,葬了妻子后,江湖上再没有人见过他。却原来是带着幼子避到这乡野里,大隐隐于市,或许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他帮乡里人治些小病,把毕生所学教给儿子,却什么都不同儿子提起。琴奏对已故神医心底多了一份敬佩。
她不知道自己爹娘有什么样的苦衷,尤其对爹爹,琴奏心底说不恨那是真的骗人。她宁愿爹爹将她带在身边一同冻死或恶心,独独不愿被一个人抛下。
琴奏虽然阅历不多,但也晓得盛名之下诸多麻烦事,尤其萧振南神医并不想再过那种生活了,自然也不希望萧逸书重复他的生活。所以琴奏建议萧逸书出门的时候不要同外人提起自己的父亲。
萧逸书虽然憨厚老实,但却也不傻,自然答应下来。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就这样上路了。
说起来,琴奏真不晓得自己离开这儿又该往哪里走。萧逸书倒是快活极了,背着他的篓子,里面装个零零碎碎的东西,手上还提着一只篮子,里面盛满了乡里乡亲送给他的吃食,足够琴奏同他吃上好些天了。
萧逸书说,天南海北,走南闯北,既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那就从南往北走。琴奏没什么意见,她倒是偶尔想过,要不要去找找琴姑娘,毕竟琴姑娘自小便娇生惯养,而且身子骨也不好,一个人在外头过活自然艰难,但又想起欷华公子,琴奏便觉得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可有些事情,不是你计划好了,它就一定会照你的计划行事。比如说琴奏同萧逸书以兄妹之名到了江南,走走转转倒也过得自在时,他们遇上打劫了。
老夫人留给她的那个小包袱里头倒有一叠银票,富足有余。琴奏倒无所谓,却没想到萧逸书转身就从小药匣里拿出厚厚一叠的银票地契。琴奏倒也不难想,他爹萧振南怎么说也是圣手神医,最不欠的就是银子,不是吗?
萧逸书推说自己是个笨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于是把钱一股脑儿地都塞给琴奏。琴奏不认识多少人,但却也肯定自己眼前这个单纯极了,这么大一叠银票地契足够叫人眼红而杀他灭口了。
那堆扛着大刀从石头后面跳出来的劫匪只盯着萧逸书,大咧咧地问他要钱还是要命。琴奏懒洋洋地站在他身侧也不说什么,她没主动出击的习惯。结果萧逸书抱紧了他那宝贝药篓,死活不肯撒手。
劫匪们显得异常兴奋,领头那个络腮胡大汉更是挥了好几下大刀。琴奏想出手的时候,结果没胆子的萧逸书竟然把药篓子塞到琴奏怀里,然后蹿到大汉前头抓住他的手腕,“你是不是有常年心绞痛的毛病?”
结果,自然有些出乎意料,琴奏跟着萧逸书就一同被请到寨子里去了。萧逸书负责帮老大张虎治心绞痛,反正琴奏是去哪里都无所谓,也就这样住了下来。
琴奏这些日子跟着萧逸书一起走过不少地方,见识过形形色色的病人,但劫匪显然出乎琴奏的认知。别看这群人生得五大三粗,但真正住在一起后,琴奏才发现这些人有一种近乎粗鲁的直爽脾性。
这寨子更像是一个小村落,男人们以劫富济贫为口号和目的出去打家劫舍,女人们则留在寨子里洗衣做饭奶孩子,倒也过得自得其乐。琴奏来到寨子时,倒也引起过一阵不小的轰动了。
按说也是,这寨子里的女人都不怎么好看,尤其是嫁给土匪的,多是临近山野间的穷苦人家的女人,哪一个比得上琴奏身上的气质超然?于是,傻呆眼的土匪们心思泛活起来,家里有婆娘的虽然惋惜,但也不掺和进去了,剩下的就是一群单身的大老爷们,开始绞尽脑汁地讨好起琴奏来。
比方说每天早上醒来,推开木门琴奏就能看见门口堆着各种鲜花水果。花草都是山野里常见的,每一朵都娇艳欲滴,沾着透亮的晨露。至于水果,琴奏尝过,有股子山野间的酸涩味道,但咬第二口之后就会觉得这些果子好吃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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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送花送果子的大汉们就扎堆地躲在不远的地方,瞧见琴奏吃了谁送的果子,立马羡慕起那人来。若是那人再得意一点,立马就打成一团。琴奏无趣地走过去,理也不理这群鲁汉子。
可没等琴奏走出多远,就被几个女人给拽了过来。乡野长大,又嫁给了劫匪的她们有着琴奏无法理解的热情与爽朗。将琴奏拉到她们身边坐下后,就塞给琴奏两根玉米棒子后就自顾自笑了起来。
琴奏看了眼另外几个妇人,她们将两个晒干的玉米棒子绞在一起互相搓着,前面摊着一个扁平的篓子,立马有玉米粒扑簌簌地掉下来。琴奏试了试,发现还挺好玩的,反正没什么事,索性就跟妇人们坐一起玩了起来。
几个妇人倒是极善意地笑着,夸琴奏长得漂亮,盘正条顺手更是漂亮极了。琴奏盯着自己抓着玉米棒子的手,无声地笑了笑,她的手其实并不是最漂亮的。琴姑娘的手才是真的漂亮,那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一双手了。
“琴奏姑娘,你跟萧大夫不是兄妹吧?”某个妇人顺口问出这句话后,让一起干活的几个妇人都停下手边的活,直盯着琴奏看。琴奏倒也没惊慌失措,是不是兄妹,同这群人有什么关系呢?若不是萧逸书说土匪头子的病有点棘手,看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琴奏才答应多留些时日,等他治好了病再走,否则琴奏哪里有这么好心情住在山上?
琴奏慢吞吞地绞着手上的玉木棒子,眉眼都没动,“这话可是怎么说?”琴奏这人懒得理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可这会儿她倒是想知道这些妇人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
说话的那个妇人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萧大夫姓萧呀。”这世上大约也没有人是姓琴的吧?难不成她就不能也是姓萧的?不过结果总是一个,她便是再狡辩也没什么意义。
“果然是呢,只是这么一来,只怕寨子里的那些个男人得哭了。”接话的是另外一个妇人,停下手中的活儿,快乐地笑了起来,多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在里头。琴奏不懂,边上的人适时地说了一句,“有萧大夫这么英俊能干的吼声,琴奏姑娘肯定看不上咱这寨子里头的这些男人。”
原来,她们拦着自己,只是为了弄清楚她同萧逸书的关系,顺便替那些送花送果子的男人打听情形的呢。琴奏虽然知道自己对萧逸书没什么感觉,但能借此少掉不少麻烦事也是好的。于是,琴奏的沉默当成了一种默认,边上的妇人也不再多说什么,东家长西家短地自顾自说得欢闹极了。
琴奏想想,索性没事,也就继续坐下一同安静听着了。直到从某个妇人嘴里听见寐宇阁的事时,琴奏想,她不被吓一跳才怪呢。
“你们知道那个寐宇阁吧?听说老阁主死得挺蹊跷的。”然后一堆女人就开始以我家那口子为开端,开始交流起听来的话。琴奏在边上极用心地挺好整理过后,她大致明白了一些。
也是,多久前,欷离老阁主就召她见过面,那时候她就见过他了,气色那般好,你说随随便便就走火入魔了大约真是掩人耳目的说辞罢了。可现在外头都这么传出来了,只怕真有什么是寐宇阁企图掩饰的事。
其实琴奏最初时也是想过的,她这么一个大伙儿,而且就大伙儿表面上看见的那样,欷华公子总会为了他做出点事来,比如说派人出来找她。所以一路上琴奏并没有故意隐姓埋名,只不过她没有遇上任何人有要找她的意思。
这点认知让琴奏有些颓废,但颓废后琴奏也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他不来找,她本就不打算回去了,既然这样,那就相忘于江湖好了。可没想到,她就是躲到了这么个小寨子里还是没能彻底避开去。
如果说欷离阁主死因莫名,那也就能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欷华公子没有派人出来找她了。
微微有些愣神的时候,琴奏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边上的妇人立马善意地笑了起来,“琴奏姑娘,快,萧大夫在找你呢。”
琴奏落落大方地放下手中抓着的玉米棒子,然后站起身,拍了拍黏在裙摆上的一些干屑,冲妇人们回了个平淡的笑,然后就像萧逸书走过去。虽然这寨子里的男人同女人们都是爽落的,可对书呆子萧逸书来说,男女授受不亲倒是一直记得很牢。他打了招呼见到这么多妇人自然不会走过去,只能换琴奏过去。
萧逸书手上抓着个药篓,问琴奏要不要同他一起去山里头采药。这座寨子虽然简陋,但却占据了挺好的山头,萧逸书第一次上山的时候就兴奋得不得了,只说这是座宝山,三天两头出去采药。这两天只怕琴奏同这些人处不习惯,所以特意叫上琴奏。
琴奏也需要时间来想想关于寐宇阁的事,留在寨子里烦心的事也不少,倒不如同萧逸书一起出去采药,顺便散散心。
萧逸书平常采药的时候,琴奏也都会跟着。倒不是说怕他遇上点危险什么的,只是琴奏自从离开寐宇阁后发现自己分外讨厌一个人待着的感觉,琴姑娘走后,她身边虽然多了一个若然,但琴奏明白,她还是孤独的。
现如今,她离开了那里,就更加没必要让自己难过了,不是吗?萧逸书这呆子,根本没有什么男女意识,同他在一起,琴奏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如。他对自己,真就像是亲人一般。其实琴奏也明白,萧逸书对每一个人都是那样好,他有医者的固执,也有呆子的可爱与腼腆,他可以同琴奏撒娇,为了他那些可笑的坚持,但同样的,若是琴奏做了他无法容忍的事,比如说对自己的身体漫不经心,或者是浪费了草药之类的,他必定会比谁都凶悍。
琴奏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自己拿剑抵着他的脖子,他还能这般固执,足以说明一切了。从那之后,萧逸书出门采药,琴奏也会跟着。大多时候琴奏都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事情,而这又是萧逸书最不愿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