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杀》第29/72页
富贵人家吃饭，总是吃三两口便放筷子的。琴奏以前跟着萧逸书走南闯北时，饱一顿饿一顿，干粮伴着凉水便能过上几天。但琴奏觉得那些日子才是真的自由畅快的，这会儿陪着老夫人用膳，即便对着这些玉盘珍羞，琴奏还是觉得无从下筷。随着她们的举动，也就意兴阑珊地停了筷子。
下人端着茶盅过来请她们漱口，然后老夫人便亲昵地拉着沈乔的手坐到主位上，琴奏安静地站在一边，是真的半点也不恼怒，只是让一直打量着她的宫嬷嬷和老夫人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江湖上人只知你兄长少年俊杰，却从不知道原来沈家二小姐也是闭月羞花，生得这般好相貌呢。”老夫人对着小乔夸着好听的话，但那姿态却依然高傲，也不叫小乔觉得古怪。毕竟人家是寐宇阁的当家主母，江湖上能比她地位尊贵的人几乎是没有，实在没必要对她卑躬屈膝。
琴奏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听她们说话，于她自己却是不刻意表现，硬要插入进来。小乔几次想把话题往琴奏这边引，收效却不大。
老夫人现在只管小乔，想看看她到底品性如何。至于琴奏，在她见到小乔后便是真觉得可以彻底抛弃了。如果小乔不介意，那么留下琴奏也是可以，若是小乔不喜欢，那她倒可以做主将琴奏送走。
毕竟她送走琴奏也不是第一次了，儿子并没有怎么样，不是吗？老夫人看着小乔，只觉得她才是最好的选择，若不然，儿子为什么会带沈乔回来，而且直接安排进了琴轩？老夫人其实也是有些故意的，这人啊，只有低下去的时候才能看得清这人的本性。之前她跟老爷冷眼看儿子将一个女人宠上天，是因为他们笃定不过是个女人，欷华是欷家的子孙，骨子里该是一样的冷清漠然，可老爷走后这几年，她才算明白，他们的不作为大约给了儿子一种错觉。所以这一次，她说什么也要做这个主，选一个对寐宇阁来说最好的媳妇。
她从不留恋什么当家主母的权势地位，她不过就是欷家的媳妇，欷离的妻子，欷华的母亲。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欷家。
当欷华出现在老夫人的院落时，宫琪发现老夫人的眼眸亮了一下。是了，夫人找琴奏姑娘来，少爷没出现，现在换了小乔姑娘，少爷就来了。孰轻孰重，或许早已分明。
“娘，儿子忙着前头的事，倒是连口热饭都来不及吃，娘你也不喊儿子来，赏儿子一口热汤啊。”欷华对母亲也算极为尊重的，毕竟老夫人对儿子是真的好，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即便一开始他就明白了父亲同母亲对琴儿的不喜欢，他也从没想过叫父亲母亲失望，同他们争吵。他要做的便是让母亲真心接纳他喜欢的人。
当然这中间他所作所为即便不光明也好，他都不在乎，他只想着结局，只想着琴儿同自己，至于别的人，就好像是琴奏，他真的不曾放在心上。
老夫人倒是懒懒地斜了一眼儿子，“你瞧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同我撒娇，也不看看，这儿站着人呢。”
欷华的眼眸自然而然落到一旁的小乔身上，眼眸柔柔软软的。老夫人同宫琪会心一笑，只有琴奏，心口平静无波，无悲无喜。她就真像是个看戏的人，将一切撇开，与他无关。
欷华的眸光一直落在沈乔身上，烧得沈乔浑身不自在。沈乔或许因为哥哥的原因，倒不像一般女子，对着男子便窘得说不出话来。这一点叫老夫人更加看重。
“你这孩子，若是早些过来，也就能陪着两位姑娘一起用膳了。”老夫人哪里真信欷华的话，只当他是为了小乔而来。
宫琪接过下人端过来的点心放到欷华面前，然后瞄了一眼边上的琴奏，“琴奏姑娘，刚才见你也没怎么吃点什么，这点心还不错，您尝点。”一句话，硬是将琴奏扯回到里头来，琴奏似笑非笑地看着宫嬷嬷，捏起一块点心，小小地咬了一口。
“琴奏只是怕，从这儿出去再也吃不到这么鲜美的，嬷嬷多心了。”
57 买卖
小乔认真地看着浅笑疏离的琴奏，心底却是无比通透。老夫人与宫嬷嬷从她们进来后就一直表现出亲疏有别的模样。对琴奏，老夫人甚至全当做不在一般。这会儿若不是欷华公子来了，宫嬷嬷也不会特意对琴奏做什么。
或许，琴奏没能嫁给欷华，就是因为老夫人不喜？毕竟连她也知道，琴奏姑娘是欷华公子的心上人。只不过小乔又有些奇怪，既然喜欢的是琴奏，即便自己同琴奏面容肖似，欷华也不该喜欢自己才对。可他的那些个举止，分明是喜欢自己很久了，小乔想得脑袋有些疼，想要再想些事，可却又一点也不能。
其实不管是老夫人也好，还是宫嬷嬷或者沈乔也好，这些人里谁也比不上欷华的惊奇更大。
欷华点头，才允了琴儿将琴奏带回来，这之后琴奏都一直是个个沉默寡言的姑娘，虽然玉玄子告诉过他，琴奏善忍聪慧。可不是他的琴儿，他欷华绝对懒得摆在心上。但却是记住了琴奏的善忍，没想到，重回寐宇阁竟然叫琴奏连忍耐都失去了耐心。看来她说要走，是真的了。
现在的琴奏实在没必要对这些人隐忍讨好了，毕竟小乔已经正大光明地得到了老夫人的喜欢，那么她也没留下的必要了。即便欷华公子不放她走，琴奏想，用不了多久，老夫人就会同上回那样，请她离开了。
琴奏根本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对她来说，离开是件再轻松不过的事，只需要拿着剑，她就能欢天喜地地从这儿出去。当沈乔来找琴奏，求琴奏救她时候，琴奏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小姐这两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去了沈门，做了沈钟铉的妹妹。即便现在她被欷华公子找到带回阁里，她依然没能记起公子是谁，甚至在公子的宠爱专情下只想到要逃开才好。
小乔认真地盯着面前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欷华公子是好，但他就这样把我不明不白地拐了来，我便是真的不愿意。若是琴奏小姐今日不肯应我的求助，我也怪不了琴奏姑娘，毕竟你我交浅言深，只盼琴奏小姐能看到家兄沈钟铉的面子上，代为传个话，请他来寐宇阁接我回去，可否？”
“琴奏只要没有公子允许，便是寐宇阁的人。即便当初同你兄长的结识，也不过是刻意而为之，现如今，沈姑娘凭什么认为我会替你传那话？”琴奏神情淡淡的，如果对面的人记得自己是琴儿的话，琴奏绝不会一副生冷不忌的模样，但可惜，她说自己是沈乔。那么切琴奏也乐得将她当沈乔来看，这样倒让彼此间更自在一些。
“也就是说若你能离开寐宇阁，便能帮我传话给兄长，是吗？”沈乔也不理琴奏话语里的冷漠，只揣摩自己需要的那些。琴奏不置可否，神情依然淡淡的，可沈乔却愈发笃定了，冲琴奏笑了笑，“既然如此，我们便做笔买卖，你帮我传话，我帮你离开寐宇阁。”
既然只是一笔买卖，而且对琴奏来说，再没有比离开更大的诱惑了。那么，成交！
沈乔只是占着气势凌人，但真正想到下一步要怎么做却还不能够。毕竟她对欷华有一种天生的恐惧，而且她也承受不住欷华那些莫名其妙的情感，即便欷华仪表堂堂。关于琴奏与欷华的事，沈乔大多从四季口中听来。
在沈门的时候，四季打探江湖上的传闻，然后回来说给她听，尤其是哥哥为了琴奏借走她的绕梁后。现在她就在寐宇阁，并且同琴奏住在一个院落里，可她却不敢过问她同欷华公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小乔的教养让她做不出打探私隐这样的事。
不过，上回在老夫人那儿的情形倒是提醒了小乔，找欷华或许不行，或者说他不会答应，但若是去找老夫人，这事应该能成。也不算小乔自傲，自从见过她后，老夫人三不五时请她过去用膳品茶听曲儿，又或者派人送来了价值不菲的小玩意儿。
小乔不收，那送东西来的人便绝不走，而琴奏的贴身丫鬟若然一直对她横眉冷对，这番态势，她想阁里的人会怎么传，她也是知道的。既然如此，她便应了老夫人那头，然后借老夫人的手，赶走琴奏，不就成了吗？
小乔亲自下厨做了盘精致的芙蓉糕，然后送去老夫人那儿，陪着老夫人品了一盏茶后，沈乔才将话题引到琴奏身上。小乔到底是年轻，即便聪明好了，对着老夫人这样成精的人物，似是而非的那些东西也就用不着了。
“小乔既然不喜欢，我便做主送她走。只不过，女人啊，总要胸襟傥荡一些才好。”老夫人可以允许小乔容不下琴奏，毕竟见到琴奏那张脸，便时时刻刻提醒她自己只不过是另一个女人的替代品，这对谁来说都是无法容忍的。但欷华是她儿子，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若沈乔不够大度，那她一样不喜欢。
或许，所有熬成婆的媳妇都同她一样，怨念着婆婆给自己丈夫纳妾，可自己却又不自觉做了婆婆当年一样的事吧。老夫人有些恍惚，但很快回过神来。沈乔起身谢过老夫人，然后便规矩地告退。
宫琪想要上前撤掉点心，却被老夫人拦住，“不用了，这芙蓉糕做得极巧，你也来尝尝。”宫琪神色谦逊，然后拿了块芙蓉糕来吃，“老夫人的眼光总不差，这沈姑娘的确心灵手巧，同公子还算般配。”
是啊，还算般配！老夫人眼底忽得闪了闪，但却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丢了手中剩下的那半块芙蓉糕，“撤了吧。去找明月，把琴奏身上的药给解了，然后告诉她，彻底忘了寐宇阁，永生不得踏入寐宇阁半步。”
宫琪愣了一下，却也不知道老夫人态度为何转得这般快，“少爷那边，怎么回？”
“他不会问的，若真提起，便派人，杀了琴奏。”
58 离开
暗卫靠过来的时候，琴奏已经放下手头的书，然后朝着他站着的那边轻轻点了点头，来得倒也挺快，只是不知道为何而来。
“有事便说，只要不是杀了我就好。”琴奏的声音止不住暗卫靠过来的脚步，只是依然收敛着气息，身影从背光处走了出来，“老夫人要你离开寐宇阁，今生今世不得再踏此地半步，否则，杀无赦。若是答应，便拿了解药，随我离开。”暗影说话的声音很是暗哑，惹得琴奏不由多看了两眼。
琴奏当然记不得这人了，毕竟当时情形下，她拿着剑只想走过去罢了，更何况暗影通都是长相普通的人。但琴奏对他来说却是太特别了，而他也是真真将琴奏记下了，即便他什么都不能做。
琴奏仔细将暗影传来的话琢磨了一下，肯定里头没有陷阱后，琴奏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走吧，我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只劳烦你将我送出寐宇阁的范围外，等药性除了，我自然就再也不会回头。”
暗影多少知道一些关于她同少主子的事，原本不该多想什么的，可因为琴奏曾留过他一命，他留心了。而留心的后果却是对眼前的少女觉得同情，这种情愫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一种，明知道这是错的，可暗影却怎么也控制不住。他想，只不过是同情，也就罢了。
琴奏从没说起来，对整个人寐宇阁是真的不舒，也不知道原来琴轩外不远处那座假山后竟有一个密道。密道里头风很干，但足够三个人并排离开。琴奏想，这大约是前人特意留着的后路了。
只是暗影这么大刺刺带她从这儿走，就不怕他日反目，她带人从这儿直杀回来么？琴奏能想到的事，寐宇阁的人，或者说暗影又怎么想不到。这暗道，只能离开，却是永远回不来的。
琴奏看着转角处突然出现的那道雨帘，心底还未回过味来，腰就被人环住，然后水帘巨大的力道就压到身上。琴奏根本睁不开眼，就听见暗影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运气凝神，否则气血逆流而死。”
由不得琴奏分神，将气凝在胸口，琴奏才觉得身子稍稍暖和一些。因为离得实在是近，琴奏惊讶地发现，暗影的气息比她要稳上太多，也就是说若拼内力的话，她是比不过他的。
就在琴奏闪过这个念头没一会儿，暗影用在琴奏腰上的力气就增大好多，琴奏拧了拧眉，睁开眼，透过水珠，就看见暗影侧身蹬了边上的崖壁几下，然后他们就落到了瀑布下的水潭边。尽管身上早就湿了，但总算没有整个人都泡到水里去。
暗影拿出身后用雨布裹着的包袱，递给琴奏，“去石头后换上衣服，收拾好了，再往前走一会儿就没事了。”
琴奏也不怕暗影会下作到偷看她更衣，只是想不通他什么时候带了那个包袱，为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