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杀》第32/72页
“你是大夫，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我只怕你嫌我心狠手辣。”琴奏抑住满怀的温暖，微微垂下头，午后安静的光影落到她身上，将她周身衬托得暖融融的，静谧无比。
萧逸书哑然失笑，想起刚才那些人，纵然介怀沈钟铉对他们的残忍，但到底还是明白事理的，他不是真酸腐不堪的人。
“琴奏，那些人，若你不杀他们，我便必死无疑。我只知道，你从未对人滥杀无辜过，会死在你剑下，全因他们的确该死，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恨自己太无用，竟让你一个姑娘家过得这样辛苦。”尘封的记忆汹涌而来，萧逸书想起之前寨子里的事，那么薄暮微晨中沐血而归的琴奏，从那天起，他便知道自己不够强大了。
等萧逸书满脸都是懊恼的神色，眼底覆着纠结无比的心绪，琴奏才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这世上杀人容易救人难。你若拿自己这双救人的手去比沈钟铉那样掐碎脖子的手，我可是不同意。我一身杀戮，就指着你的浮屠来洗轮回了。”琴奏在心底微微一叹，然后拉住萧逸书的手，他的手指修长，掌心温暖厚实，覆着一层薄茧，但同她手上的不同。
杀人与救人，又怎么会一样？她不问前世，不管来世，只求今生能安好啊。从她杀第一个人起，她就知道自己看不到来世了。萧逸书，今生你是我的救赎，我定不会松开你的手，只望你来世离我远远的，也就够了。
萧逸书环着琴奏瘦削的身子。两个人经过这场劫难，却似乎更加贴近不少，即便不是爱情，那又如何？琴奏丝毫不在乎，萧逸书也不在乎，这辈子能够遇上，便该谢谢上苍的厚爱了，一往无前的两个人，便足够抵挡一切了。
沈钟铉坐在主位上，瞪着眼看剩下的五个人将一船的尸体堆到一起，只等着他下令，便将这些恶心人的尸体丢进江里喂鱼。他们只是可惜，另外的兄弟没能坚持到最后。这次，确实是他们大意了，可谁会想到他们会顺着风下毒，便是谁也不好察觉。好在那毒只是制住了内力，若直接毙了命，只怕真要全军覆没了。
护卫们不说话，沈钟铉却是一声不吭，出手的人会是谁呢？可惜最后一个活口咬舌自尽了，沈钟铉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来，不管背后的主谋究竟是朝廷的人还是欷华，总归是一丘之貉罢了。他沈钟铉哪可能受了这般的暗算而忍气吞声呢？
“这些人怎么说也是高手，直接丢进河里，倒也可惜了呢。掐碎脖子的那些直接剁碎了喂鱼，至于另外的那十个，弄弄齐整，丢去知府门前。”若是朝廷的便最好，这朝廷素来阴诡，一旦激起民愤，只会推个替死鬼出来。若那替死鬼是欷华公子的话，那这局面也就愈发好看了。
当然，他没指望几具尸体便能将欷华引出来，但欷华本来就在怀疑他父亲的死因了，不是吗？还有什么比看到他们内讧更舒坦的事呢？
沈钟铉从来就不是个笨人，这江湖，他比谁都看得清。武林人士自以为豪杰正义，借个名头便龙争虎斗，将好好的日子搅得乌七八糟。而朝堂之上的人心眼也是大得可以，便由不得有人不服他们管束。
只不过江湖之人平日里像盘散沙，但等到了这样的时刻，他们却又团结一致，将官家派来的人整得焦头烂额，却又莫可奈何。若他是皇上，也不愿有这样一股生猛的势力威胁到自己的威严。
寐宇阁在江湖上地位超然，哼！当他也同那些莽汉似的没脑子吗？若不是因为寐宇阁已经被朝廷拿捏住，服从朝堂的话，寐宇阁能有这样超然的地位吗？不过，欷离的死，倒告诉沈钟铉一个消息，那便是朝廷连寐宇阁也要吞了。
若他得到的消息没错，那人便是今上最器重的八皇子龙天奕了。这龙天奕乃是皇后所出，是今上的嫡子，自小便聪慧非常，得到今上的宠爱与器重。朝堂的人虽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道，今上百年后，这大宝之位也定是传给龙天奕了。
这个龙天奕，十二岁随大将军李钊出征，立下赫赫战功，献策拿下北地匈奴，名声震动朝野四周。回到天朝后，他更是得了今上的无比宠爱。沈钟铉有一个直觉，江南之地，沈门之富，便是他龙天奕所求的。
而且他比所有人的野心都要大一些，他要一并得了沈门的钱，然后将整个江湖拿捏在手里。倒真不愧是天家的人，这野心从来不小。沈钟铉记得，这龙天奕也不过二十出头一些，可沈钟铉也不得不承认，龙天奕是个真枭雄。
就看这一句，谁斗得更狠了。欷华若是个没脑子的，他也不会只派琴奏过来试探他了。果然啊，棋逢敌手，这样即便到了最后输了，他也不后悔了。
沈钟铉最后的笑愈发明媚起来，只吓得护卫心底哆嗦极了。好在沈钟铉轻轻咳了两下，挥手让他们下去后，沈钟铉却是双手死扣住扶手，手背上青筋爆狰，而面上也是灰白无比，额头上滚出大颗大颗的冷汗来。
这么快就反噬了？看来他这身子骨还是不行，就是不知道这么一来，萧逸书有多少把握能治得好他了，他可是知道什么叫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饶是骨子里生疼，寻常人别说忍得了，沈钟铉还是笑了出来，“去请萧大夫过来。”
63 端倪
虽然萧逸书嘴上不肯说，但琴奏还是知道，刚才那一场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还是吓到他了。所以琴奏劝萧逸书躺下休息一会儿，她便去了小厨熬了碗压惊汤过来。等琴奏端着汤药，推开萧逸书房门时却并没有见到他。
琴奏有些担心萧逸书，放下汤药便寻了出去。萧逸书这会儿不可能去甲板上透气，这儿全都是血，清洗总还需要一会儿，而且血腥味实在太重。别说萧逸书了，就连她都有些不舒服呢。
所以琴奏也没上去甲板，直接寻到了沈钟铉房前。护卫拦住了琴奏，“琴奏姑娘，门主跟萧大夫在里头疗伤，还请姑娘先耐心等等。”
琴奏一直都知道萧逸书在替沈钟铉治病，并不是很急的事，毕竟他的体寒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琴奏知道，先天的病症总是最难治好的，而且也是最为凶险的。当年萧振南或许因为萧逸书母亲难产而亡自责而退隐江湖，但琴奏想，这里头未必没有因为沈门的缘故而避开。
她听萧逸书提过，沈钟铉这病实在凶险而诡异，再加上这人诡谲不定，不管治不治得好，萧逸书都不能猜测出以后的事。不过为了救那些无辜的人，萧逸书决定不怕以身犯险一回。
只是沈钟铉这人未免太过心急了，明眼人都看出萧逸书有些受惊过度。这个时候硬要萧逸书来，也不怕诊错脉了。琴奏腹诽两句，便转身走开。反正还要一会儿功夫，她倒不如先去做些吃的，等会儿萧逸书累了也能填饱些肚子。
倒不如琴奏做的点心特别合人口味，只是这船上活着的人也就他们八个。萧逸书与沈钟铉不可能去做点心，而剩下五个护卫要养伤且处理那些死尸，剩下有空而且会一点的人也就是她了。不过琴奏并没打算连着沈钟铉他们的那份一起做。
热乎乎的点心摆上盘，琴奏自己尝了两口后，便起身端过去找萧逸书。连点心都出了一蒸笼了，他们那头也应该好了吧。
琴奏后来也曾想起过那天的事，只觉得自己真是够傻的。明明那么显而易见的事，怎就看不出来呢？
推开萧逸书房门的时候，琴奏只觉得房间里的药味比平常时更浓一些。她没多想什么，更没仔细辨出那不过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金疮药，即便她不是大夫。
琴奏发现萧逸书已经歪在床榻上睡着了，她过去叫了两声，萧逸书咕哝了两句什么，便困极得转了个身，眼珠子转了两圈，却还是没睁开。琴奏发现萧逸书脸色白得下人，眼眶下有一圈淡淡的乌青，心想着今天的事对他的冲击实在有些大。
将点心放下后，琴奏替萧逸书盖好被褥后便走了出去。门外的沈钟铉抱着胳膊，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银色长袍，正斜靠在门扉外，安静地盯着琴奏。
“萧大夫怎么样了？”沈钟铉莫名其妙地问了这么一句，倒让琴奏有些怒不可遏起来。这人看着挺聪明的，怎么这时候就格外喜欢装疯卖傻不成？萧逸书会累成这样，还不是因为要替他沈钟铉治病？
就算是大夫，也会生老病死，他沈钟铉的病要治，难道萧逸书就活该累倒不成？琴奏不客气地冷哼一声，但沈钟铉却只是转过头看了眼阖上的门扉，也不生气琴奏的不懂礼，“琴奏姑娘能否告知在下，你……心底喜欢之人，究竟是欷华公子，还是萧大夫？”
琴奏原本冷哼一声便想甩了脸色就走的，可现在看来倒是不能了。沈钟铉身为沈门门主，少年俊杰，这会儿竟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倒却是让琴奏好奇不已。
沈钟铉脸上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样子，俊美的脸上连一丝窘迫也找不出。琴奏有些糊涂了，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底早就清楚明白了，所以现在也不怕说给沈钟铉听。
“似是而非的话，沈门主也不晓得说了多少，起码我便是为了你的似是而非而来的。既然如此，沈门主也该晓得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至于萧大哥，你若再敢欺他半分，我琴奏便是打不过你，也要带他离开。我们从不曾亏欠过你什么，离开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
琴奏说完这话，也就不去管沈钟铉的古怪，转身就走。不过她肯定，从今以后她都要守着萧逸书，绝不让这呆子再被人欺负了去。不过琴奏没想到，那一面竟是她同萧大哥的最后一面。
沈钟铉的古怪，琴奏虽然不理，但到底还是在心头想过缘由的。她只觉得今天发生的事，定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这艘船虽是奢华，但搁在富庶的江南之地倒也算不得特别招人眼。琴奏也是上船后才知道，比起外面来说，里头才是真的别有洞天。一路来，也没做什么惹眼的事，会被这么厉害的人盯上，只怕对方也不简单。
也莫怪琴奏会想到寐宇阁。放眼江湖，能有这个本事与胆子动他沈门的人也就只有欷华公子了。她这些天上岸，也不知道找谁传消息，只是往人多的地方多走动了一些，落在沈钟铉派出来跟着她的人眼里，倒也真是洗清了一些嫌疑。但琴奏知道，凭着寐宇阁在江湖上的本事，她应该早就被人注意到了。
所以，今天动手的人便有可能是欷华公子派来的了，不过为什么不是暗影他们呢？琴奏同这批人交过手，饶是她也拼尽全力才得以脱身，而且还是在对方没有施展内力的前提下。如果今天来的人是暗影，琴奏肯定自己不可能这么轻易得手。
而欷华公子如果真肯定沈钟铉同老阁主的死脱不了干系的话，那么他绝不会浪费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能抓住活的沈钟铉。所以，今天来的人应该不是欷华公子的人，否则也用不着使那下三滥的毒招了，但实力一样不容小觑。
是啊，下三滥的毒招……对了，沈钟铉也中毒了，那后来的事，又是为什么？
64 不告而别
欷华公子风光霁月，琴奏在边上，追逐他那么多年，总比旁人知道得更多一点。下毒这样的招式，绝不会是欷华会做的事。更何况欷华公子身后还有一个寐宇阁，他更是谨言慎行，维护着寐宇阁的名声，不是吗？
所以说，下定决心要对付沈门的人并不是欷华公子。放眼江湖，沈门也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能叫人有这个胆子与实力将沈门绞杀。但，若不是江湖之人，谁能驾驭这么多高手为他前仆后继？
不要怪琴奏想不出答案来。她从一个乡野孤女长成鲜衣女侠，也不过是寐宇阁一手调教的功劳。在阁里的很多时候，她都只是陪着琴姑娘的，然后剩下来的所有时光都是练功习武，比任何人都来得辛苦与单纯。
从没有教过她什么权谋狡诈，只不过凭着孤女特有的心思聪慧与细敏才能一步步走来，却真是惊心动魄。所以，她将答案游历在江湖之外，也确实不错了。沈钟铉后来听琴奏说起这回事时，忍不住叹服，直说琴奏是他少见过的极聪慧女子。
其实，聪慧通透的女子，下场通不会大好。因为就是太通透了，这世上便没有什么能够瞒得住她，而瞒不住泛起来的陈腐足够将一场场鲜活的生命吞噬掉。
琴奏离沈钟铉料想到的真相只差了一步，她实在想不到江湖与朝廷也会绞进来这么一场厮杀。不管是庙堂还是江湖，只要有权势与欲望，它们之间总面不去一场暗潮涌动的。不过对琴奏来说，她确实没必要将所有的问题都想得太清楚。
她只希望能还了欷华公子的恩，等到公子与琴姑娘结成百年好合后，她就可以跟着萧逸书去天涯海角了。她从未得到过什么名利权势富贵，所以也谈不上放弃什么，至于萧逸书则更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