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杀》第48/72页
95 不如不认
琴奏不知道眼前的老人家凭什么认定自己就是他的孙女，毕竟她连现在的脸都不止自己的。而且琴奏还记得之前药老说过的话，现在的她不过是拖日子罢了，能活一天是一天，迟早总要死的。
即便她真的就是常太师家的孙女，对她来说还不如不相认的好。他已经白发人送黑发人过一次了，琴奏不想他们再经历一次这样的苦楚。所以，她宁愿狠一次，也好断了他们之后的念想。
“你说是，便是，我怎么信你？当年我被爹爹丢弃，甚至连爹爹的样子都记不得了，也从不知道爹爹叫什么，老人家突然这么说，你觉得我会信吗？”琴奏冷冷地说着，面沉如水，却将心底那一丝温情掩得扎扎实实，仿若真的怨恨一般。
常太师不晓得其中缘故，也以为琴奏是怨恨当年他棒打鸳鸯的事，对常太师来说，他从不曾后悔过。这乔之行饶是现在来看，的确是没出息的人，他的女儿，又怎可能嫁给一个没出息的男人？甚至说，琴奏现在不认他，常太师也不后悔。
“你娘当年，琴棋诗画，女红德容皆是京师名门典范。求亲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便是宫里也传出话来，要接你娘入宫。可你娘打小就是个有见识的，扭着性子不愿进宫。你爹正好是那年进京赶考的贡生，来我府里拜见，走岔了路，不小心闯进了你娘的绣阁。你娘为了躲开宫里，便同那贡生乔之行一起离了京师。也就是从那时起，老夫请辞，也一直派人找你娘，只是等老夫过去的时候，你娘已经去了。至于你爹，则带着尚在襁褓里的人又躲了起来。等老夫几年后打探到你爹的消息，找过去时，你爹也死了，却怎么也找不到你。你外婆不信，老夫也不信，便一直着人打探你的下落，好在八皇子厉害，替老夫将你找回。你若是不信，倒可以请人看看，肩上是否有多花儿。当年老夫找到了产婆，产婆倒还记得你肩上那朵花。更何况，你的眉眼同你娘几乎一样，老夫又怎么会认错呢？”常太师叹了口气，将当年的事情和盘托出，其实当年女儿也是实在不愿入宫，否则又怎么会如此激烈，同乔之行远走他乡？他这个女儿，明明那样贴心懂事，若非实在不肯进宫，定不会做出这般举动来的。
其实这些常太师他都懂，可也正是因为懂，却总是不敢想。他陪着今上走过腥风血雨，虽说今上担心他功高震主，可他明白，将权利全都交出去，女儿不进宫也不是不行，不是吗？只是那时候他却没能替女儿想想，若不然女儿现在也会好好的，不至于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说起来，果真都是他的错。现如今他找到了孙女，却还得将孙女推回到那座宫阙里去，他果真不是个好爹爹，也没脸面让人家认自己这个外公。
琴奏安静地听常太师讲过去的事，心底却是悄悄描摹起娘亲的模样来。记忆里的爹爹也算是个挺英俊的男子，饶是被生活那般拖累，琴奏也还是瞧得出爹爹同村人的不同。琴奏虽不记得他们去过多少地方，但就琴奏记得的那些，直到遇见欷华公子之前，她见过生得最好的就是爹爹了。
而能让爹爹倾心相许的娘，定是无比美丽的。琴奏努力回想镜子里的自己，那眉眼换到另一处，会有怎样的风情万种呢？只可惜，娘去得太早，琴奏根本就记不得她的样子了。只是越是这样，琴奏便越不能伤害眼前这位老人家。
且不管当年谁对谁错，老人家定是真心疼爱女儿的。琴奏自从八皇子说过以后，便自己背着镜子认真看了那肩背的花儿，多半是信了常太师的身份。于是，琴奏便真不可能同他相认了。
“当年的事，我一点也记不得了，何况我爹娘已经死了，你说的什么，我是一点也不信的。”琴奏顿了顿，倒是真有点不忍心，可她知道，长短不如短痛，倒不如将事一次给说得明白透彻一些。
“从我爹将我丢了之后，这些年我都是一个人过的，也没想过自己还会有亲人之类的，连着终身大事也是自己定的，所以，从今往后，我也没打算去认一门显贵亲戚，只求安安稳稳过完一生便好。”
琴奏是个聪明的女子，刚才常太师提到宫里时，她便心底有了些考量了。娘亲当年不愿入宫，身为太师的父亲却不好站在女儿这边，说明他的确有难处。现如今的自己，一旦认祖归宗，那边只能沿着娘亲不愿走的那条路走下去。也莫怪琴奏将一切想的如此直白，可她现在既然不能同常太师相认，倒不如将话说死，只求老人家相认的念头就好。
“什么亲事？你未曾梳那妇人发髻，莫要欺我？”常太师倒是忘了，这些年他也只顾着去找孙女，的确忘了一点，及笄后的女儿家多是许了人的，哪可能还留在家里？这样一来，便是今上也不可能逼着他定要将女儿嫁进他们天家了。
常太师心底欢喜，只是转念又想到常家一门上下几百口人，却也不知道这样子，会不会招来杀生之祸啊。常家毕竟同朝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今上不留情面，给常家安派点什么名头，到时候常家可真就垮了。
他一方面挂心常家，另一方面却是关心琴奏选上的那人，到底是不是个好的，若然不然，他便是讨人嫌了也要将这门亲事给退了，然后自己动手帮孙女去找。至于天家，纵然再怎么忌惮他手头的势力，却也决计不会娶一个名声已毁的女子。常太师想通这一点，倒是松了口气，剩下的便是关心琴奏替自己定亲的那人究竟如何了。
琴奏凭着自己的推测，觉得常太师知道自己已经私自定亲的事后肯定会生气，到时候一拍两散倒也不赖，可没想到常太师更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只急着问自己定亲那人是谁时，琴奏有些发懵。
不过，琴奏也算实话实说了，搬出下落不明的萧逸书来。常太师将萧逸书的名字记下后，想着一会儿回去便让龙天奕帮他去查清楚这萧逸书的来头，尤其是人品如何，若不然他绝不会答应。
96 老石
两个人，从见面起算，只这么一会儿功夫，更何况一个久居高位，一个心性冷然，加之又怀着计量相谈。这样子的两个人，你说要能有多热切熟稔，自然是不可能的。琴奏只说了萧逸书是个普通的大夫后，便不再多说什么，而常太师自持身份，也不好多问什么，于是场面便冷了下来。
常太师只觉得素来长袖善舞的人，这会子真是没什么话好说的了。只是这么一来，积攒下来的困倦倒是涌了上来。琴奏看着脸色不算大好的老人家，心底终归是一软，借着一阵风咳了两下，顺着常太师要她休息好的话尾，自然也请常太师先回去多休息休息。
琴奏送常太师到院门口，便也不多送了。至于常太师，他对着琴奏有些拘谨，多少脾气也不好使，但换了个人却又生猛起来，也不管不顾就直接往龙天奕的书房冲去。他孙女这么漂亮，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被那什么小大夫给拐跑了，他得去问问龙天奕，人既然是他找着的，应该知道这萧逸书是谁。
老石原本等在院门外，想着老爷出来后便好过去休息下，可没想到老爷气冲冲地往八皇子书房冲去，老石挠了挠脑袋，叹了口气，便走到琴奏院门口，声音沉稳，却是喊里头还未进屋的休息一声小小姐。
琴奏愣住，往院门口望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声藏青色布衣的老石。琴奏只知道是跟着常太师来的，现在又开口喊自己小小姐，只怕是太师府的旧人。琴奏微微颔首，面上却没半点波动，老石看在眼底，心底却又是忍不住一酸。
“小小姐平安，老爷跟夫人也就放心了。老奴恳请小小姐体恤两位老人家，尤其是夫人，自从知道小小姐的消息后，便亲手布置了小小姐的寝居，只等小小姐回家。”若是其他的事，老石是一句话也不会多的，可琴奏这件事，老石却是不得不说。
说起来，老石真是常府的旧人了。月儿小姐当年也喊他一声石伯，按说起来，他也算是看着小姐长大的，对小姐的疼爱，丝毫不比常太师夫妇俩少。当年那件事，老石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心疼。月儿小姐那事闹得满城风雨，老石但凡听见有人说这事，便会冲那人吼。后来老爷跟夫人搬去了京郊，老石才稍好过一点。
小姐跟着那穷书生离开后，老石一直陪在老爷身边，跟着他天南海北地寻小姐的踪迹。似是而非的踪迹，除了一次次叫人失望以外，老石也更加心疼起老爷跟夫人来。这回好不容易找到小小姐了，老石是真的希望小小姐能代替小姐多陪陪老爷与夫人。可他刚才站在门外听见的对话，却让老石明白，小小姐似乎在怨恨老爷跟夫人，不愿跟老爷回府。老石也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逾越了，可老石知道，不说他心里憋得难受。
“老奴逾矩了，还请小小姐体谅。”老石说了这话后连忙躬身，却让琴奏不得不避开去，只觉得真受了他这一拜，自己定会折寿。她从不知道，自己还会有这样的一天，而眼前这人显然对母亲当年的事知道得很清楚，琴奏想，或许能跟他说上几句话，知道母亲更多的事也好。
“老人家如何称呼？小小姐这声称呼琴奏可担待不起，老人家若是愿意，可叫我一声琴奏姑娘。”琴奏伸出手，请老石进院来。
老石却是安静地站在院门口，冲琴奏极友善地笑了笑，然后转身追着常太师的方向走去。琴奏想，这人大约是不常笑的那种，只是即便他笑起来有些生硬，但眼底的暖意却是极真的。琴奏想，若是没有当年的事，在他们的呵护下长大的自己肯定不是今天这样的性子了。
只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如果的事，她在寐宇阁里的一切不是一场浑浑噩噩的梦，而是真的，真到自己即将为那一切付出自己的命。
琴奏叹了口气，碧云姑娘在身后轻柔地说了一句，“小姐，外头起凉了，回屋休息吧。”琴奏转过身，走进里屋。
常太师冲进书房时，龙天奕还在看书。这让常太师有些烦躁，毕竟事关自己的孙女，常太师无论如何都要问得一清二楚才行。尤其是那个什么萧逸书，若是一点不好，他还是要管。
龙天奕本就交代过下人，若是常太师来，必不能阻拦。等常太师像头牛一般风度尽失地冲进书房时，龙天奕面前的茶几上正好摆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茶水，连头也没抬，拿起自己面前的那杯茶抿了一口，“常太师果然好神气，府邸这茶泡得还不错，常太师要不要品一品？”龙天奕的话还没说完，那边常太师已经自发地坐到龙天奕对面。
其实，若不是常太师有更多的考量，对着龙天奕，他也是不能这般不分尊卑的，就算他是今上的太傅，也不能如此没大没小。可他若是不摆出姿态来，孙女日后若是嫁给她，娘家的腰杆谁来挺？
不过这会儿常太师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实在是他心急，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那个萧逸书，所以也就顾不得那些面子上的规矩了。龙天奕倒也是真的敬重面前的老人家，加上也算是摸清了常太师的脾性，对他这般也多说什么。
“那年被丢了之后，你孙女被寐宇阁的少阁主带回去，做了小姐的侍女，那小姐是少阁主的心上人，身子骨不大好，你孙女便被少阁主利用，做了那小姐的替身，面容也改了不少。离开寐宇阁后，你孙女做了赏金捕头，本王用了那江洋大盗做线，将你孙女引到凤城来。至于那萧逸书，则是你孙女在江湖上结实的一名郎中，圣手神医萧振南的后人，现今正下落不明。至于其他的，常太师不妨还是去问问琴奏姑娘比较好。”龙天奕说完这些，也就不说了。至于要不要告诉常太师，他千辛万苦找回来的这个孙女身子骨弱得不行，那就是琴奏自己的事了，同他无关。
“来前我同你父皇要了道口谕，要你娶我孙女为妻了，现如今也不知道打哪儿冒出一个萧逸书来，回头可怎么办才好？”常太师嘀咕一句，倒不是惋惜孙女做不成皇子妃了，他只是担心，今上真会恼羞成怒，到时候苦的还不是常家人？
97 永不翻身
身为习武之人，龙天奕的耳力自然比常人要好上许多，再加上常太师久居高位，饶是自以为声音不大的嘀咕声，龙天奕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气便听得一清二楚。他倒真没想到常太师办事如此雷厉风行，收到信连弄都没弄清楚便冲去父皇身边吹风要了旨意。
其实对龙天奕来说，他只求那个位置，至于其他的，他倒真没什么所谓。书里写过的那些缠绵悱恻的情爱对他来说都只是镜花水月而已，看过便望。鲜活的宫阙华美高贵，可他从未在里头看见过多少真挚的感情。只要踏进那里，寻常的情愫只能是一种奢望。每个人都要将自己藏起来，因为你泄出的那一丝情动下一刻便会要了你的命。
龙天奕要娶的女子，不需要最美，也不需要最高贵，但却必须是最聪明的，聪明到能帮他登上帝位，然后替他打点好后宫。至于那些空落的名声之类，龙天奕是半点也不看重。如果琴奏是那个聪明的女子，他根本不会介意琴奏心底曾有过谁，只要从那之后她心底只有他一个就好。
“那萧逸书医术也算可以，只是现今下落不明，多半是凶多吉少了，常太师倒是不必挂念。”萧逸书就算真死了，但龙天奕也知道，自己不会取一个将死之人。药老虽将放了话，但毕竟没有彻底堵死。琴奏到底能不能活，就全看她的造化了。只是这一点，龙天奕并不打算由自己来告诉常太师。
常太师听了龙天奕的话，倒是忍不住瞪了龙天奕好几眼，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孙女虽然才第一次见，但就刚才这么一会儿就足够常太师护短了。龙天奕这话说得不咸不淡，是不是看不上他孙女？这个孩子气的念头让常太师脸色一下子不怎么好看起来，也怪不得饶是龙天奕这般天资聪颖的人也想不通他的念头了。
“若是活着，那自然另说。老夫知道你不是轻易开口的人，既然说他凶多吉少，那便肯定是凶多吉少了。只是为什么会遭难？还是说这里头同我孙女扯上什么干系了，你讲来我听。”常太师虽然从未涉足过江湖，但他是朝堂上的霸者。连那滩乌墨一般的混局，他都能荣身而退，更别提这江湖了。
琴奏当年给带进寐宇阁或许是意外，但之后龙天奕语焉不详的地方却是透出各种古怪的味道来。常太师不傻，自然从萧逸书身上想通这些，所以才问的龙天奕。
龙天奕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的，还是没将所有的都告诉给常太师，包括琴奏对欷华公子的喜欢。萧逸书，对龙天奕来说可真没多大感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龙天奕就是不喜欢欷华。
男人自然顶天立地，将自己的女人护得周全才是。他既然喜欢的是那个琴姑娘，却利用琴奏对他的感情，一次又一次地利用她，而琴奏也傻，一次又一次地被利用，却还是无怨无悔，这点让龙天奕有些介怀。
“你动手收拾江湖上这些武林人士，而这沈门与寐宇阁定然首当其冲，莫不是他们知道琴奏的身份，然后借此要挟？”常太师知道这些事后不得不往深里想。当年的事，并没有刻意压制，而知道这些年他一直还在找孙女的事，光是京师里就有不少人。沈门或者寐宇阁的人打听得到，自然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