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有鬼》第61/131页


  “钟。”詹台接道。
  一座古钟,上窄下宽,顶端圆润光滑,下摆展开如同一幅裙摆,还带了波浪形的裙边。
  猩红色的一座巨大的古钟,占据半面墙,明明白白地浮刻在灰色的墙面上。
  方岚犹自惊疑不知如何下手,詹台却已眯了眼睛,冷哼一声。
  他到底自幼受师门浸润长大,就算年幼忘记了些,这些奇闻异事总是篆刻在骨血里。
  “既然是钟,那就敲来听听。”他举起手里的白骨梨埙,左手远远抡起,猛地击打到墙面上,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轻蔑,口里还恶劣地配了音:“第一下,嗡。”
  分明什么都没有发生,方岚却仿佛看见他击打钟面的时候,四溅而起的鲜血。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你既然在此设下血钟,那我就敲给你看。”他长身玉立,一身意气风发,像是半点不惊慌不惧怕,抽手再来又是重重一击。
  “第二下,嗡。”
  分明什么都没有发生,方岚却仿佛听见悠扬的钟声,朝阳似血,自一片猩红的天边远远传来。
  “晓击破夜警睡眠,暮击觉衢疏冥昧。我师门没落,也知晨钟暮鼓须得敲够一百零八次方得。今天没那么多时间,不然老子一下下陪你敲着玩。”詹台浅笑,脸上轻松并未流露出在意,白骨梨埙在他细长的指尖幽幽一转,像天边的一片云一样乖巧听话。
  “再来!嗡!”
  他伸长了胳膊,一下又一下,白骨梨埙敲在墙面上叮叮作响,周围却是一片死寂。
  连同墙上那面诡异至极的血钟都不曾有半点变化。
  詹台敲够九下,长长吁出一口气来,额上已是出了细细一层汗。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发觉衣角被人牵了两下,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方岚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来拽了他一拽。
  詹台这才发觉方岚已有片刻不曾说话。
  他心里一惊,回过头来。
  方岚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可她身边还多出两个人来。
  方岚的左手边正站着温碧芝,杏目圆睁,拖着血淋淋的身子,胸腹被人剖开一个骇人的十字,甚至可以看见浅浅的黄色的脂肪层,直勾勾地看着他。
  而她的右手边,却站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方岚和詹台之前从未听说,也从未见过的女孩子,白色连衣裙,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发飘飘,站在她身旁瑟瑟发抖。巴掌大的小脸,皮肤微黑,五官却很好看,小小的嘴巴,秀气的鼻梁,只是那眼眶里眼珠却微微鼓出,口中露出半截紫红色的舌头。
  脖子上大片青紫交加的扼痕,竟是被人掐死的。
  方岚就站在她二人的身边,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这一看来,三个女人年龄各异,样貌容颜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可人,有风情万种的熟女,有人事未通的少女,也有正当年华的方岚。
  詹台心头扑通一坠,霎时沉了下去。
  他的目光下移,移到了白衣女孩子赤裸的双足上。
  詹台大步向前,握紧又松开拳头,却伸不出手去。
  还是方岚接过手。
  她碰过尸体,也记得那温度,手伸出去的一瞬间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冰冷彻骨的温度激得浑身一颤。
  那女孩闪躲着,瑟缩着,却还是被方岚捉住足踝轻轻向上一抬,露出青色的足底。
  果不其然,青白色的足底,匕首刻下一片小小的一片云朵。
  和温碧芝脚下的那朵一模一样。
  詹台猛地闭上眼睛,瞬间脑海一片清明。
  “原来如此。难怪温碧芝身上三道伤口,胸腹各一,脚上还要多此一举画一片云。”
  “阿Mark早早就告诉我们了。”詹台喃喃,“每年七月十四,盂兰节。”
  “打你个小人头,等你有气冇定透;打你个小人手,等你有钱唔识收;打你个小人脚,等你成世没鞋着……”
  头发挽成小髻的年迈阿婆,举着擦了一层香灰的黑色鞋底,拼命砸面前黄纸符剪成的小人,口中怨毒地叫骂,越大声,越让面前的顾客满意。
  画面古朴,现在看起来却十分触目惊心。
  詹台顺着阿婆面前的铁皮箱子再往前看,一双黑色的擦得光亮的皮鞋,和裁剪得当恰到好处的黑色长裤,直到腰间的皮带,再一点一点往上看去。
  阿婆却在此时站起身,恰好挡住那人的脸。阿婆背对着詹台,冲那人微微弯下腰,卑躬屈膝地说:“先生,搞掂晒。”


第71章 牛头角
  “你之前讲给我的鬼故事,有关厕所镜子的那个,想来当年有些内情,不得已用了些说不得的手段,比如碧盏云蜡。”詹台一边说,一边围着那座血钟转圈,桃木短剑在掌心转了几圈,还在犹豫怎么下手。
  “不知是请来的游方术士瞎忽悠,还是当年遇害的女孩子死相太惨,怨气盘桓这间厕所久久不散,所以讲究风水命途的香港人才将这间厕所造成一座镇魂棺的样子。”詹台像是终于下定主意,蹲下身在背包里翻来翻去,将他那些法器宝贝挨个拿出来看看,又皱着眉头不甚满意似的丢开。
  方岚看他漫无章法,忍不住问:“你找什么呢?”
  他没有答她,嘴里却还在说案情:“镇魂棺不过求个心安,说到底风水这回事,顶破头也只是锦上添花,改不了生死无常和人生大运。”
  “……费心费力建了镇魂棺来,却被邪佞小人利用,在墙上画下血钟。你说这是图什么呢?防鬼防妖防煞,最后害你的是谁?分明是人呀。”
  詹台在背包底下翻出一只串着红绳的小葫芦,终于差强人意地点了头,呼出一口气,转身把小葫芦套在方岚的脖子上。
  小葫芦土不溜秋,丝毫不打眼,可是细长的红绳衬在她白皙修长的脖子上,倒多少也称得上秀气。
  詹台终于勾了勾嘴角,眼睛盯着她,却翻起旧账来:“……还不是你自作聪明,当初非要整蛊我。若是黑犬牙还在我手中,此时能挂在你脖子上辟邪,我倒能放心许多。”
  他半是责怪半是担忧:“榆木葫芦勉强用着吧,总比没有好。一会儿我捏诀破那血钟,你记得躲远一些,听到没有?”
  破阵在即,詹台脸上虽不慌张,到底还是抿了唇角,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短发。
  “别逞强。”他像静谧的海水一样温柔,“天塌下来总有个儿高的来挡。”
  猩红色的钟占据了半面墙。詹台凑近去看,更发现那钟画得栩栩如生,上半截画了三十六天罡,从中间直到钟摆又细细画了七十二地煞。
  天罡北斗都上了,还特意画在镇魂棺里,可不是为了将恶鬼妖孽永生永世镇压在此?
  钟声余韵片刻消散,温碧芝和未知身份的白衣女鬼像是天空中的浮尘,随着渐渐涅灭的钟声,云烟一般渐渐黯淡下去。
  詹台想起她二人消失时的场景,后糟牙暗暗咬紧。
  对待两个死于非命的女鬼,要用上这么狠厉的招数,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他摇头不再多想,手指慢慢攥紧成拳,下定决心般转过身对方岚轻声说:“阿岚,准备好啊,我要开始了。”
  他明明比平时温柔许多许多,方岚心里却扑通一声沉了下去,刚想朝前走来,却发现他左臂高高抡起,手中不知何时,多出那一透明瓶子的化尸水。
  方岚心头巨震,下一秒钟就看见詹台抡起胳膊,狠狠将化尸水砸向墙上的血钟。
  透明的水柱从瓶中喷洒而出,却在接触到空气的那一瞬间燃起巨大的火焰。
  橘红色的火焰,顺着水柱蔓延到墙上的血钟,沿着那片猩红色的轨迹熊熊燃烧,灰色的墙壁上霎时腾起一座燃烧中的红色巨钟。
  詹台的脸映在橘红色的火焰之下,妖异的美丽却有恬淡的表情。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墙面,桃木剑挑上天空,黄纸符像是纷纷扬扬的雪花碎成一片片,在扑面而来的热浪中被吹上天空。
  方岚站得远些,却也瞬间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高温热浪,身体裸露在外的皮肤火辣辣地痛,双臂几乎是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她扑到水池边,水龙头中却没有一滴水。
  热浪穿透她的皮肤到达了她身体里,她的喉咙被灼得生疼,呼吸不畅,下意识地不住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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