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越往事》第158/161页


  张泽道:“岂能因为一人之死,而无视国君的职责!云越国无数的百姓,可都仰赖着国君。”
  以张泽对国君的了解,国君刚毅隐忍,从不感情用事,而今因为云水君死了,国君竟然消沉到两日不进食,也不上朝!
  张泽这番话说得常父长叹短吁,他带大越潜,最了解越潜重感情:“张国相,我本想进去劝国君,又怕国君见到我这个同在寅都居住过的故人,要追忆起往昔,心里头难过。还得请国相进去探看国君,劝说国君以国家为重。”
  “我正有此意,还是由我去吧。”
  张泽自愿领下这份任务,毕竟已经过去两天,国不可一日无君,国君就是再悲痛,也该出来干活了。
  南都的王宫规模不大,它前身是夷人土王黎佗的宫殿,越潜称王后,以黎佗的宫殿做为自己的王宫,避免大兴土木,耗费民力。
  张泽很快进入寝宫,一路遭遇数名侍卫,侍卫见是国相没有拦阻。张泽走至门阶下,见一名国君的近侍跪在那儿,双手捧着一只漆盘,漆盘中是食物。
  张泽到来,近侍立马起身,低声告诉张泽:“国相,老奴心中很不安,大王再这么下去,肯定要病倒。”
  “大王整宿没有睡,两天了,饭不吃水也不喝,披着头散着发,就这么在书案旁坐了一宿。”
  近侍的话语忧心忡忡,他是国君的贴身仆人,忠心耿耿。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张泽让近侍离开。
  他们的国君啊,痛失所爱,那个心爱之人,还是融国的公子咧。
  这种事,张泽怎么敢向外人透露。
  近侍带上已经放冷的食物离去,离去时看张泽的眼神带着恳求。
  这两日国君不理朝政,朝中大臣人心惶惶,就连下人也心惊胆战。
  国君的房间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一扇门和一扇窗,国君就站在窗前,背对门口,目视窗外。
  窗外有一棵三四岁树龄的梧桐树,有一堵宫墙,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越潜的模样如同近侍所言,他头发披散,袍襟敞开,背影看起来孤独而寂寥。
  见惯国君强大无所畏的模样,而今这样颓然,让张泽深感不安。
  “国君!”
  张泽亦步亦趋上前,在距离国君三步之遥的距离跪下,他面对的是一国之君,做的是闯入寝宫的举动。
  窗边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张泽低着头,大声说道:“臣张泽冒死求见国君!”
  背对张泽的身影做出反应,缓缓地转过身来,也就在此时,终于看清楚国君的模样,张泽大惊失色,惊得后退,声音带着惊恐:“国君的头发!”
  越潜的头发花白,黑发中夹杂着大量的白发。
  一夜之间,满头的青丝白了一半。
  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
  越潜低头看向披散在肩上的长发,他显然刚发现自己发生的变化,目光停留许久,神情却很淡漠。
  “张卿,有何事禀报?”越潜的声音嘶哑,他的眼睛因为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
  张泽发现国君右手中似乎攥着什么东西,那只手有道干涸的血痕,鲜血曾沿着手腕流至手肘。
  “臣恳请国君保重身体!请国君勿忘云越子民!”张泽行跪拜之礼,将额头抵在地上,因为太过于激动,声音带着颤音。
  越潜很平静地看着情绪激动的张泽,他的眼眸黯淡无光,声音缓慢:“张卿,什么时候了?”
  张泽连忙回道:“已经是午后,国君啊,群臣已经两日未能见国君一面!”
  “两天了吗?”越潜喃语。
  他确实失魂落魄,陷入哀思中,遗忘时间流逝。
  越潜抬起右手,松开手中紧紧攥住的东西,那是一枚沾染血迹的玉觿,他握得如此用力,以致玉觿尖锐的那头扎破手心。
  张泽回道:“国君,两天了。”
  天下诸国纷争,有多少国君夜里不敢酣睡,时时刻刻睁着一双眼,留心时局的变化。身为一国国君,不该为个人私情而悲伤。
  再次握紧玉觿,将它贴放在心脏的部位,越潜眼睑垂下,像似在思忆着什么。
  当他再次抬起头来,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让张泽不敢直视。
  “国君,恕臣直言,正是凭借国君的力量,使数以万计遭受苦难的百姓获得新生,所有人都指望着国君,请国君以家国为重。”张泽跪伏在地,再次恳求。
  越潜默默把玉觿戴回脖子,把它掩藏在衣领之下,动作细致,他抬眼,居高临下看向急得快哭的张泽,言语镇定:“张卿,世事无常,生老病死谁也无法逃避。寡人会听天命,尽人事。”
  身为一国之君,越潜有他的职责。
  来日,若是下了黄泉,能与公子灵相聚吗。
  来日,若是下了黄泉,公子灵可愿再见我一面?
  第二□□会,国君出现在大殿上,云越国的官员大为震惊,国君模样憔悴,像似大病一场,竟连头发都白了。
  一个正值壮年的人,在两三天间,青丝化作白发,确实令人惊愕。
  不知道内情的大臣,只当是国君生病卧榻,因此才有几天没有上朝。
  寅都寒风凛冽,今年的秋日似乎特别冷,路上的行人纷纷将手插袖,缩着脑袋。
  一名官员从云水城前往寅都,一路又是坐船又是乘车,他风尘仆仆,风袍脏污,脸也顾不得洗,他的怀中捧着一只漆盒,特别宝贝。
  抵达寅都时,天快黑了,看守城门的士兵正要关门,见到一辆马车急冲冲赶来,连忙伸出武器拦截。
  男子高举漆盒,喊道:“速放我进城,若是耽误要事,汝等皆得革职!”
  士兵察看官员随从递交的进城通牒,知道他们来自云水城,不敢拦阻,还真放他们进城。
  云水城啊,那是云水君的封地。
  国君痛失同母弟,悲恸不已,曾罢朝一日。
  有好几天,官员乘坐的马车全部绑系白布,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
  白色的招魂幡插在南城门的城楼上飘舞一个多月,它受风雨摧残,尾部已经破烂成条状。
  每到清晨,或者黄昏,城中或者城外的居民,仰头见到飘动的巨大招魂幡,总感觉很微妙,因为这意味着一个人死了,而葬礼还未完成。
  身份显赫的人去世,不会像百姓办丧事那样,随便停尸几天,等坟墓挖好了,便就掩埋。
  昭灵是融国王族,国君的亲弟,他会被埋葬在融国王族的家族墓葬里,他的墓会紧挨着父兄,享受死后的哀荣。
  融国国君隆重操办丧事,出殡的日子已经看好,也就在四日后。
  那名从云水城前来,携带漆盒的官员,第二日一大早就在守藏史景仲延的家门外等候。
  景仲延问明原由,接下漆盒,而后携带漆盒谒见国君。
  这件从风格看明显来自云越的漆盒,最终在国君面前打开,盒中有一封信,还有一束头发——云越王越潜的头发。
  信中言语简短,执笔者正是越潜本人。
  越潜阐明头发的来源,恳请融国国君允许将这一束发随葬在昭灵墓中。
  若是人死后,真得有魂魄,越潜愿意在冥间侍奉公子灵。
  融国国君瞥眼漆盒中的头发,冷冷询问身边的庙祝:“有人身上的毛发,可以作咒吗?”
  庙祝答道:“老臣不妨试试。”
  融国国君因为弟弟的死而怨恨越潜,竟真得答应了越潜的请求,只不过随葬前,要在这头发上施咒。让头发的主人,只要身死,就得永远随伴墓主。
  融国国君原本不信这类怪力乱神的事,但此时他愿意相信巫术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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