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越往事》第17/161页


  昭灵想:原来是在苑囿。
  昭灵又问:“那些奴隶呢?也住在那里?”
  御夫不解公子怎么会对奴隶感兴趣,不过还是如实回话:“都住在那里,他们是给国君捕鱼的越人。”
  “越人……”
  原来他是个越人?!
  到底码头遇见的少年奴隶,是不是多年前,在睡梦中化作鸟儿,遭遇的那个男孩呢?


第12章
  大船离开融国都城码头,顺着浍水向北去,驶往囿北营。
  这艘船的行船速度较其他船只来得快,船上配备划桨的奴隶,他们都是青壮,正光着膀子,齐整划动木桨。
  百夫长站在船头眺望天边偏西的太阳,他对船上的士兵囔囔:“时候不早啦!鞭子扬起来,叫这群懒鬼挥动胳膊!”
  执鞭监督的士兵把鞭子抽得“啪啪”作响,有一两下抽在划桨奴人身上,其余清脆打在船板上。
  倒不是士兵手下留情,而是自从四年前,新虞官上任,就不许他们随便虐待奴隶。奴隶是国君的财产,损耗太快,会被问责。
  鞭策之下,奴隶一刻不停的划桨,肩膀与手臂高频率运动,他们全身渗出汗液,阳光下晶莹的汗珠与飞溅的河水混合一起,分不清哪些是汗液,哪些是水珠。
  天黑之前,大船抵达囿北营,奴人一路疲以奔命,此时纷纷扔开木桨,躺在船上如同一滩烂泥。
  士兵开始驱赶奴人下船,骂骂咧咧。
  越潜用不着士兵撵,身上还有气力,他站起身走动,脚镣声铛铛作响。
  笨重的脚镣“咔嚓”一声解开,越潜下船,身后陆陆续续有奴人下船,他们沿着河岸慢吞吞行走,勾着身,弯着腰,个个累似老狗。
  等奴人全部上岸,百夫长揣好镣铐的钥匙,士兵拴紧大船,拿走木桨,船锚等物,一并返回军营。
  奴人劳作一天,空着双手返回他居住的破旧茅草屋,带回一身伤痛。
  士兵远去,受管制的奴人此时才有几分自在,他们三五成群低声交谈。
  去年秋时,从云昌县运来一批云越人,活着抵达的总计三十四人,都是青壮,用于补充苑囿奴人的数量。
  其中一名叫樊鱼的越人和越潜相熟,两人住得近,年纪相仿。樊鱼年少个高,一直充当桨手,干着最痛苦的活,遭着最大的罪。
  樊鱼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低身检查自己正在流血的脚腕,他从路边揪下一把草药,揉碎,糊在流血处。
  那是脚镣磨破了皮肉,流出的血液。
  总不见好,每每刚刚要结痂,又会被脚镣磨出血来,反反复复。
  同样戴脚镣,越潜的脚腕已经不流血,不过能看到旧疤痕。
  疼痛使樊鱼呲了呲牙,愤愤不平道:“天天给人戴这么沉的玩意,双脚早晚要废。”
  “我们要是残废了,他们有什么好处。没人捕鱼,没人划船,有什么好处!”樊鱼心中愤懑,他双腿疼得难受,满肚子牢骚。
  越潜淡语:“他们不缺人。”
  奴隶源源不绝,这批所剩无几,会再输送来一批。
  樊鱼猛地抬起头来,那神情似错愕,似惶恐。
  两人不再言语,走回居住地,返回各自居住的草屋。
  浍水北岸的茅草屋自去年秋时增加了好几座,去年新增的屋子,在现在看起来也是破破烂烂,又矮又小,整体风格倒是很统一。
  天未亮下河捕鱼,还得运送鲜鱼去都城,来回程充当桨手,到天黑才得归家,这样的劳动量,正常人哪个都吃不消。
  越潜的脚步仍是稳健,他长得瘦,但体力比常人好,韧性足。
  越潜走进草屋,往火塘旁一坐,舀水猛喝,他听到常父在身后说:“我发了点麦芽做糖,你尝尝。”
  麦芽糖。
  对他们这些奴人而言,是难得一见的美味。
  常父递来一只粗陶碗,麦芽糖只有碗底薄薄一层,光是看着它,就生出口泽。
  伸出手指往碗中一沾,含进口中,甜味四溢,回味无穷。
  这种与苦难生活对立的甜,甚至令人感到脆弱,越潜只尝一口,把碗推给常父,说:“你吃。”
  自从四年前苑囿换了一名新虞官,奴人被允许在水畔种植稻麦麻豆,只是耕作面积仍旧不大,而且收获时,总会受到守囿士兵的剥削。
  今年,常父和越潜种植的是麦子,长势极好,绿油油一片。
  常父慢慢品尝,即便吃得很慢,那点甜味还是没能持续多久,很快消失在舌尖,意犹未尽。
  未几,他搁下碗,看向在火塘边大口嚼蒸菜,喝鱼汤的越潜,说道:“又该是夏猎的时候了,这一年一年,过得真快。”
  曾经身边这个小子只有十岁,现在都十七岁了,虽说长得瘦但个头高,完全是副成人的模样。
  七年前,两人一同被俘,常父还以为越潜没遭过罪,年纪又小,恐怕活不长久。
  没想到,这小子命真硬。
  常父捶捶自己因劳累过度,留下顽疾的老腰,也顾不上为自己的衰老感伤,反而在想自己一把老骨头埋这里不可惜,这小子人生才开始,委实是可惜了。
  一大盘蒸菜很快被越潜吃去大半,他放下竹箸,拿起碗,给自己添碗鱼汤,食物都不是什么好食物,吃糠噎菜的生活,也早已习惯。
  越潜眼皮也没抬,说道:“是该过来了,我去把竹笼收收。”
  每当融国的王公贵族到苑囿打猎,士兵对苑囿的巡逻会加强,在打猎季节到来前,越潜需要将竹笼回收。
  借着夜色,越潜进入林中,他回收三只竹笼,竹笼空荡,也不是每次都能带回食物。
  越潜把竹笼藏进屋后的柴草堆里,心中并不发愁,他水性极佳,和常父的食物要是不足,他会在夜间偷偷下河捞鱼。
  鱼就在家门口,不捞白不捞。
  他始终不是个守规矩,惧怕鞭子拳头的奴隶。
  越潜爬上床躺着,抱住双臂,准备入眠,常父卧在草屋的角落里已经睡去,打着鼾声。
  夏日的夜晚炎热,门窗大开,林中的鸟叫蛙叫声不绝,越潜难以入眠,在脑中回想他划动木桨,前往寅都码头送鱼,沿途一路的见闻。
  “啾唧!”
  一只鸟儿落在窗上,快活地叫唤,山林中食物充足,有大量的野果、昆虫,它填饱了肚皮,心情想来是快活的。
  “啾唧!啾啾!”
  鸟儿婉转地唱歌,它不想离去,觉得自己找到的地方很舒适。
  越潜睁开眼睛,朝窗户望去,看到一只黄色圆滚的鸟儿,在月光下啼叫、起舞,十分活泼。
  还记得几年前,曾经有一只头顶五彩羽冠的胖鸟,每每在夜里拜访他。
  那似乎是只凤鸟,融国人的神鸟。
  后来那只鸟儿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越潜再也不曾见过类似的鸟儿。
  越潜在鸟叫声中进入梦乡,他化作一条金瞳的青蛇,青蛇的体型比五年前大上许多,已经是条大蛇。
  青蛇盘绕在梧桐树上,梧桐树的枝头开满白花,皑皑月光洒在河畔,青蛇的鳞片色泽流动,背部的鬣鬃随风轻轻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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