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越往事》第40/161页


  在苑囿,越潜身上经常有小伤口,被鱼网割破手指,被鱼鳍扎伤手心,被荆棘刺伤脚板等等。越潜不会喊疼,也不放心上,他自愈能力强。
  但只要被常父发现,常父还是会去采来草药,在石板上碾碎,贴敷在越潜伤口上。
  清洗好伤口,越潜擦去水渍,卷高袖子,再不予理会。别第附近不见有野生的草药,而越潜也没打算敷药,皮肉伤总是能自己好。
  “越侍,公子唤你过去。”
  侍女前来传话,她站在门口,带来一阵清香。
  越潜放下袖子,跟随侍女前去。
  侍女将越潜带往寝室,公子灵正在更衣,滚落山坡时,他没受到一点伤,但衣服沾染泥土。
  公子灵刚穿上一套打底的衣物,露出白皙的脖颈和手臂。
  越潜已经习惯看到更衣的昭灵,目光不至于无处安放,他淡定地走到昭灵身边,背对他的昭灵突然出声:“你刚在圉场救我,应该赏你,想要什么奖赏?”
  只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是越潜。
  越潜没有作答,他救公子灵,可不是为了奖赏。
  侍女为昭灵穿上一件衬袍,衬袍高高的领子遮挡住脖颈,窄口的袖子藏住手臂,昭灵张开双臂,由着侍女帮他穿戴。
  终于穿戴整齐,昭灵转过身来,看向仍不做声的越潜,目光落在他左臂的袖子上,问:“想好了吗?”
  越潜道:“某往日曾得公子相助,无需奖赏。”
  他自称“某”,从不称“臣”,想来救他的时候,也没觉得是在救主人。
  昭灵觉得越潜有时真是不通人情,命令道:“手伸过来。”
  此时不知道对方是要做什么,越潜将右手递出。
  昭灵纠正:“左手。”
  换做左手。
  昭灵执住越潜的左手,拉高袖子,看到刚清洗过的伤口,伤口未做包扎,渗出血水。
  他难道没有痛觉吗?
  “叫家宰找名药师来。”昭灵吩咐侍女。
  侍女匆匆离开,去找家宰。
  昭灵没做过粗活的手指光滑柔软,手指间传递暖意,那种软而暖的感觉,像似鸟儿贴近肌肤的羽毛,越潜心中感到异样,把手抽回。
  昭灵站得很近,两人对视,越潜第一次发现这人个头不矮,而且已不是先前清瘦的少年体型。昭灵平日里营养极好,个高腿长,身体康健,已经像个成人。
  往时,越潜很少观察昭灵,一直只当他是个任性妄为的少年。
  对方把手收回,使昭灵一时的热情无处托付,那热情很快消散无痕。他似乎觉得无趣,不再理会越潜,走至镜台前坐下,让侍女为他束发。
  不知道家宰去哪里叫药师,恐怕是进城去,许久都没过来。
  越潜跽坐在一旁,看侍女为昭灵束发,他很有定力,身子一动不动。
  终于,家宰领着一名药师过来,家宰站在门外复命,昭灵叫药师进屋。
  药师当着昭灵的面,为越潜左臂的伤口上药,他做事很细致,动作娴熟。
  当冰凉的草药敷在伤口上,起到镇痛作用,带来舒适感,越潜忽然想到常父。想到幼年住在苑囿,日子十分艰苦,每次受伤,为他上药,包扎伤口的常父。
  公子灵的脸凑得很近,他神情专注看药师上药,包扎。
  越潜感到很荒谬,他因公子灵唤药师医治他的举动而联想到常父。
  两人如何能相提并论。
  荒谬的何止是这件事,当意识到自己手臂上的擦伤,手指关节上的擦伤,都是救公子灵时,为保护他而受伤,越潜感到困扰。
  当时无意识下的举动,根本没经过脑子。
  窗外月明,月光昭在枝头,夜深寂静,只有远处传来几声虫儿叫。
  昭灵躺在床上,烛火映着他的眉眼,越潜跽坐在床旁,手捧一卷帛书,将内容念出。
  这卷帛书记载的内容,在越潜看来颇为无趣,都是一些神话传说,虚无缥缈。昭灵很喜欢这类离奇的故事,他今夜很有闲情雅致,甚至对越潜下达一个命令,即为自己读书。
  越潜识字不全,幼年受的教育很短暂,遇到他不懂发音的字,或者读错的字句,昭灵还会指导,纠正。
  “山鬼居南山之麓,以辛夷为冠,腰佩女萝,昳丽多情。覃公猎浍水,遇山鬼于荻沚……”
  越潜读至此,稍作停顿,他端详帛书上绘制的山鬼图,发觉南山山鬼的模样不像似女子。
  心里有点疑惑,即便如此,他继续往下读,语调仍是平常。
  读至覃公夜间化作凤鸟,飞往南山与山鬼幽会时,越潜心里头暗暗吃惊。
  在这个故事里,还讲述覃公的身份,他是融国的第一代君王。
  看来正是因为覃公能化作凤鸟的传说,从而融国人以凤鸟为神鸟,融国王族以凤鸟为族徽。
  越潜联想到自己年幼时,在苑囿遇见的那只凤鸟,很通人性,它会不会是由人变化?
  这一想,又觉得荒诞不经。
  抬头去看听故事的人,才发现昭灵已经睡去,睡容安和。
  因为信任,而毫无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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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王宫附近有一片整齐规划的区域供王宫奴仆居住, 这片区域被称作下房。昭灵回宫时,越潜就住在下房,在无数房间中的一个单间里。
  他住的房间较宽敞, 家具也齐全,算是下房中的上房了。
  天将黑,越潜躺在床上歇息, 听到院墙外车来车往,院中人语声不绝。
  无聊时, 越潜会偷听院中的奴仆交谈,下房的房间建得密集, 隔音又不大好。这些奴仆服务于王宫,不少能出入王宫禁地,知道宫里的许多事情。
  譬如国君的宠姬申姬一直想怀孕, 甚至不惜求助巫女;譬如莫敖(官名)的儿子目中无人, 竟敢驾车在宫道上驰逐,被乘车路过的太子训斥, 并命人鞭打;譬如中大夫郑昌曾是照顾公子灵起居的保官, 有个孙子叫郑鸣,诸如此类的事。
  偶尔越潜也会听到他真正感兴趣的内容, 关于云越的消息,一点一滴,对他都弥足珍贵。
  今日, 越潜仍旧在听院中人闲谈,聊的大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但就在这些人絮絮叨叨的说话声里,夹杂着几声鸟叫声。
  在苑囿长大的越潜能辨识许多鸟类的叫声,这几声鸟叫不是城中的喜鹊杜鹃等鸟儿发出, 而是山林里珍禽的叫声。
  越潜骨碌爬起身,推开房门,寻声而去,在东侧的一间屋子里,找到声音的来源——一个捕鸟的老奴,他携带着一只装珍禽的大鸟笼。
  屋中灯火昏暗,只模糊见得一个干瘦的老头背对着门,床边放着一只大鸟笼,笼子里有一对珍禽。老头正坐在床上整理衣物,他遭过刖刑,一只手缺失手掌,但不影响做事,动作仍很麻利。
  越潜唤道:“姜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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