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越往事》第99/161页


  隔着床帏,看清来人,昭灵吃惊唤道:“兄长?”
  太子拉开床帏,往床沿一坐,开始打量昭灵,还伸手捂额头,沉声问:“阿灵,身体好些了吗?”
  “兄长看我像生病吗?”昭灵无奈一笑,举起手中的帛书。
  哪个病人有这样的闲情雅致,还能读书。
  瞥眼站在床帏外的家宰,猜测是他去跟太子通风报信,不过昭灵也不怪他。自己身体一向健康,突然就病倒了,身为下人害怕担负责任。
  帛书被太子没收,念叨:“虽是小病,也要好好休息。”
  大白天还躺在床上,披头散发,穿着入睡的衬袍,哪里不像生病。
  昭灵只得躺回床,把头搁在枕上,实在没有睡意,侧身看向守在床边的太子,心里担忧:“没告诉母亲吧?”
  就怕被母亲知道,连母亲也要从宫中赶过来探看。
  太子道:“没有。”
  隐瞒许姬夫人的事,何止这一件。
  俩兄弟一个躺,一个坐,你看我,我看你,他们关系亲好,很多事都无需言语。
  昭灵劝道:“我真得没事,兄长回去吧。”
  经过亲自看视,确认宝贝弟弟安好无恙,太子摸了摸昭灵的头,言语温和:“那好,等你睡下,我便回去。”
  哪里还有睡意,昭灵只得闭上眼睛,让自己像似睡着了。
  过了好一会儿,太子起身探看昭灵,大概以为他真是睡着了,亲自为昭灵掖被,放下床帏。
  太子跟侍女叮嘱一番,才离开寝室。
  走之前,太子在前院将家宰,近侍,甚至是厨子叫到面前问话,询问昭灵这几日的情况。
  众人惶恐不安,怕被治罪,又不敢欺瞒太子,只得老实交代。
  近侍说这七八天来,灵公子总是很晚才入睡,偶尔会看到他夜间在庭院里徘徊;厨子说灵公子这七八天里,胃口一直不好,吃得很少。
  太子只是找他们来了解昭灵的情况,对这些下人没做出任何惩罚。
  要问是谁的罪责,使昭灵忧思过度,卧病不起,还真不是近侍,厨子该来承担。
  **
  那个真正该承担的人,此时在一条河流上,栖身于拥挤的船舱里,躺靠在角落闭目养伤。
  大部分越人都聚集在舱门下方,那儿有新鲜空气,有阳光,能通过孔洞看见外头小小的一块天。
  他们仰着脸渴求着,渴求着他们失去的自由。
  常父同样站在舱门下,观察上面的士兵,他心里盘算逃跑的事,只要有机会,必须反抗。
  “波那。”
  有人摇晃越潜的肩膀,用云越语唤他,波那,在云越语中,意为:王子。
  越潜睁开眼睛,见到身前跪坐着一名男孩,正是越娃子,他双手捧起一只碗,碗中是清水。
  越潜回道:“我不渴,你喝。”
  越娃子还是没将碗放下,把碗沿递到越潜唇边,说道:“就剩这些了,你再不喝就没啦。”
  越潜饮下一口清水,便将碗推开,没再说什么。
  看对方又闭上眼睛,越娃子心里担心,心想他的伤会不会很严重,会不会突然就倒下,再救不活。
  听常父说波那本来不用流放,是主动要求流放的,被士兵押上船之前,还挨过鞭笞。
  把碗底剩余的清水饮下,越娃子舔舔嘴唇,朝角落里的一只陶壶望去,陶壶倾倒在地,已经是一滴水也没有了。
  昨夜下雨,他们本想接从甲板上淌下来的雨水,但是波那说那不能喝,喝了要腹泻,一旦腹泻,就会脱水死去。
  越娃子对自己的处境感到害怕,眼眶一热,眼泪往下掉落,用手背大力抹去。
  “最多再五天,船会抵达越津渡口,五天后就能出船舱。”
  越娃子抬起头,发现是波那在说话。
  泪水还是簌簌落下,越娃子道:“还要那么久,我一天也不想再待!”
  幽闭的空间,脏污的环境,食物和水都很缺乏,身处其中的人,难免绝望。
  越潜道:“过来。”
  越娃子擦去泪水,听话地走过去,挨靠越潜坐下。
  越潜揽住越娃子的肩膀,安抚道:“不用害怕,我和常父会照顾你。”
  这三天来,越潜和常父不只一次将自己的口粮与清水分给越娃子,越娃子年纪小,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得不到帮助,将很难存活。
  黄昏,船靠岸停泊,士兵打开舱门,用绳索将食物和水吊进船舱,无数双手臂高举,拼命争抢。
  很多人没抢到,仍举着手,哀求:“再给点吧!”
  “再给点吧!”
  无数越人囚徒聚集在舱门下,他们高举双手,恳求着,甚至拽住投放食物的绳索不放,几乎将上头拉绳的士兵拽进船舱。
  士兵扔掉绳索,在上头放声咒骂,其中一名士兵更是暴跳如雷,叫人再次垂下绳索,他竟溜绳跳入船舱,刚站稳脚跟,便拔出腰间的鞭子见人便打。
  鞭子在船舱里胡乱飞舞,有些躲避不及的越人被鞭子扫到,疼得大叫。
  忽然,士兵挥鞭的手臂被一人牢牢扣住,只得停止暴行,船舱中的囚徒定神一看,发现制止执鞭士兵的人,竟是那名带伤的高大个。
  “反了你!”
  执鞭士兵拼命挣扎,想挣开被制服的手臂,发现根本无法挣脱,心里暗暗吃惊。
  “怎么回事?是谁在喧哗!”
  甲板上方传来斥责的声音,应该是惊动了将领。
  有士兵回道:“禀将军,这帮越人嫌粮少,聚集在一起闹事,居然抓住我们的人不放!”
  另有士兵道:“那个大高个,就是他们的首领,是他带头!”
  手一指,就往越潜身上指去。
  越潜朗声道:“我等皆是囚徒,脚上戴脚镣,又身处囚室,哪敢闹事。只是恳求将军施恩,有一口粮吃一口水喝,勉强维持性命。”
  松开执鞭士兵的手臂,越潜仰头,看向上面聚集的士兵,还有士兵中的那一名将领。
  越潜作揖,继续说道:“将军奉命押运越奴,肯定不愿见到越奴在路途上折损过半。即便不能多给些食物,那请多给几壶清水,人缺食物尚且能活几天,若是缺水,一日也不能活。”
  “船行三日,舱中病饿者十有八七,再行三日,只怕满舱都是尸体!”越潜扫视身边的族人,他言语饱含情感,充满煽动力。
  越潜立在舱门之下,上方的阳光聚集在他身上,他独自一人站出来。面对身边执鞭的士兵,舱门上方的将士,越潜毫无畏惧,从容镇定,将生死置之度外。
  将领看清船舱里发话的囚徒,冷冷说道:“我还以为是谁,竟敢大放厥词,原来是你!”
  越潜不认识将领,但不意外将领认识他,仰首应道:“是我,越潜。”
  将越潜押往城郊码头的那些士兵,直接听令于太子,士兵转交越潜的过程里,肯定向奴船的将领传达过太子的某种命令。
  越潜陈词时,那些因为惧怕鞭子而四散的囚徒,默默地又聚集到舱门之下,聚集在越潜身边。
  执鞭士兵还想逞威风,试图驱散囚徒,他刚想要扬起鞭子,就见到数名青壮越人堵在他跟前,心慌之下,只得倒退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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