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雪中来》第64/70页


  密密的雨帘遮挡住了裴贞眼底的神情,只能听到他漠然的声音响起,他说,“裴贽,杀大哥,是你自己选的。”
  即使往事不曾有过选择,来路,却是你自己选的。
  裴贽闻言重新笑了起来,他向着阴沉又低垂的天空低声念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然而他的一生,所有的光阴都是噩梦,所有的长久都是折磨。
  他抬起脱力的右手,横在自己的颈前,以一种迫不及待的决绝姿态一剑挣开了身上的所有枷锁,倒在地上的时候,冰冷的雨水渐渐带走了他的神志,只是模模糊糊地想到,没有寻到先帝遗诏,也没有能够带她出宫,她若是还能瞧见自己,定然是不会给他好脸色了。
  真可惜啊,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他觉得她是世间最好的颜色。
  “大人!”叫作卫闵的小和尚猛然向前扑向了裴贽的尸身,不远处山头的箭羽霎时间将他洞穿了个遍,淋漓的鲜血一瞬间染了满地,与裴贽的鲜血混在一起,一路蜿蜒着向台阶之下涌去。
  “静嗔!”玄深叫了一声,却没有来得及阻住任何人。
  那小和尚并不曾回头,瞧了一眼身下的鲜血随着雨水自台阶而去,似乎是要一路奔向那寒云寺山门之外,他忍着浑身的剧痛与冰冷,艰难道,“我不是静嗔,我是卫闵啊。”
  眼中的一点亮光最终熄灭在了泼天的雨帘之下。
  裴贞缓缓俯下身,将裴贽倒下时落在地上的物件捡了起来,那是一支束发的银簪,样式和质地都已经是许多年前的模样。
  他将那支银簪握得很紧,他认得它,裴贽离开镇南王府的那一日,他瞧见过,那时候他发上束着的,就是这支银簪。
  那时候,裴贽还是他的二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然是一个不话痨的渣作者,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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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归路
  今日的雨势始终毫无休止的意思, 浇得人心凉,藏经阁内外这样多的人, 竟无人再说上一句话,只默然瞧着漫天的大雨将地上的血迹荡涤而去。
  原本守在赵绪与玄深面前的那些僧人散了开来, 好让赵绪与裴贞二人, 隔着层层雨幕仍然能够瞧清楚彼此的面庞。
  裴贞手中捏着那支银簪, 向着赵绪缓缓说道, “借来的骁骑营都在山顶, 只瞧见了藏经阁外头裴贽的自尽,不曾见到你的死而复生,你与赵缨之间的事情, 裴家不会插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也不会。”
  赵绪点了点头,他负手瞧着裴贞, 平静说道,“你今日,未守好与我的约定。”
  裴贞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沈羡, 瞧见她肩头已经完全洇染开去的血迹,淡淡应道, “那是我二哥的血。”
  “阿羡本来不应该在裴贽手中。”
  他与裴贞本有约定,以齐裕案打开缺口,以毒发为饵,料定裴贽不会再坐以待毙, 必趁此机会最后一搏,裴贞想要的是裴贽,而他想要的,是揪出裴贽手中的力量。
  他并不想牵扯沈羡入局,是以吩咐了将她留在山顶禅房,本是在裴贞的伸手之内,可是他却没有出手。
  裴贞立在大雨之中,面目中的些微讽刺之色瞧起来有些模糊,听起来却让人觉得难过极了。
  “我原先觉得,只要能杀了他,什么都可以在所不惜。”
  赵绪没有说话,眼底平静又冷淡的神色透过雨帘仍然能叫裴贞看在眼中。
  他将手中的银簪收进了怀里头,又将那把黑色的长弓反手挂在了背上,方才俯下身,将地上裴贽的尸身抱了起来,裴贞虽然向来削瘦,手臂间却有沉稳力量,令人此刻再远远瞧着,已然不会觉得这是一个放肆少年模样了。
  他瞧着赵绪,点头致意道,“今日之事,是我欠了你。”
  又向着沈羡说道,“对不住了沈姑娘。”
  他兀自笑了笑,抱着裴贽的尸首,转身便要向山下走去,玄深站在藏经阁之内,面目低垂,合十了双手无声地为正要远去的两人送行。他没有念佛偈,是想到裴贽这个人,大约不想在最后一程还要听见他这副得道高僧的模样罢。
  藏经阁内外的所有僧人,亦是合十了双手,一道为逝者送行而去。
  沈羡瞧着裴贞在雨幕之中削瘦却挺拔的背影,开口了一声,“裴五公子。”
  裴贞停下了脚步,安静地回了一句,“我要带裴二回家。”
  沈羡垂下眼眸,低声道,“他想要的,是解脱。”
  山下那间幽暗的禅房,虽然烛光并不算明亮,却仍然能叫她瞧见裴贽最后在木牌上信手刻下的那几个字眼。
  那上头,刻的是无名氏。
  裴贞沉默了许久,改而应道,“我带他离开这里。”
  大雨如注,击打在已经有些年头的石砖之上,激荡起的声音一路逆着雨声,盘旋而去,隐隐有些清越之声啸起。
  赵绪隔着一道藏经阁的大门,向着裴贞的背影叹了一声,
  “阿贞,你也应承过我,要护着老七。”
  那人只是隔着一重泼天的雨幕,点了点头。
  “赵绪。”沈羡瞧着地面上那枚被踩碎的长命玉佩,低声说道,“他今日来,是为了求死。”
  踏上那些台阶的时候,裴贽曾经同她说,前头是归路,沈姑娘先行罢。
  这让她觉得难过,却没有办法为他寻到更好的解脱。
  赵绪的眼底有些浅淡的悲悯模样,也许是裴贽的执着令他想到了什么故人,他亦是低声应道,“这是他们为自己选的路。”
  即使命运不曾给予过怜悯,亦不曾有旁人替他们选择过前路。
  沈羡没有说话,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手指,已经渐渐干涸的血迹令她动作一滞。
  “你方才,受了伤?”
  赵绪笑了笑,抬起她的手指,将上头的血污擦去了一些,“皮肉伤,无碍的。”
  她仔细瞧过他的苍白的面容,静静问道,“毒发是真的,是不是。”
  齐裕之死的玉佩是假的,赵绪的毒发却是真的。
  赵绪依然是风雨不摧的平淡模样,他瞧了玄深一眼,就见到玄深叹了一口气,领着里头的那些僧人,一道往外头去,收起了卫闵的尸身以后,将余下的卫氏族人,带到了山下的禅房中去。
  藏经阁的大门重新阖上了,赵绪才摸了摸沈羡湿透了的鬓发,温和笑了笑,“这样大的雨,你又这样瘦弱,若是再生了病,可怎么办才好。”
  她抿了抿唇,仍然问道,“赵绪,你的毒又发作了,是不是。”
  他与裴贞联手设局,却要将她独自抛离在这场磅礴大雨之外,他甚至,还要骗她是去与玄深弈棋。
  他想要独自忍受的所有苦痛与折磨,都是从她而来。
  巨大的无力感自心底涌上来,让她几乎不能抬起头再瞧一眼赵绪苍白的面容。
  “阿羡。”
  赵绪轻声唤了她一声,握着她的手指贴在自己的面庞,向着她说道,“销骨的毒发作的虽然厉害,发作的时间却不长久,不碍事。”
  她想怎么会不碍事,他的面上,如今毫无一丝血色,分明是被折磨得厉害极了。
  沈羡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指,认真说道,“你不能,再像今日一样骗我了。”
  赵绪瞧着她坚持的模样,缓缓点了点头。
  外头有小和尚来敲门,说道山顶骁骑营的人手已经撤走了,玄深大师命他来送伞和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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