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有过人之处》第167/216页


  门口依然站着那群人,不知道他们就这样等了多久。
  神容从他们面前经过,没有看他们,直直走入屋中。
  忽闻两声急促脚步响,军医又奔入了里间。
  广源在里间门口抬起脸,满眼泪水:“夫人……”
  神容心口忽如重撞,快步走过去,掀帘而入。
  山家的人还在里面站着,除了杨郡君。
  “好了,别再折腾他了。”山上护军站在床边,声音似无比疲惫。
  军医站在床头,一根一根拔去床上人身上的银针。
  神容瞬间手脚冰凉。
  这里加了一盏一盏的灯火,透亮照着这一方空间,如在白昼。
  可床上的人始终躺在一层深深的阴影里。
  军医脚步沉慢地退了出去。
  山上护军沉默地站了一瞬,吩咐身旁:“去把东西取来。”
  山昭抹了眼,出去时脚步都在踉跄。
  山上护军看着床上的山宗:“我本是来替你做证词的,现在大概是不需要了,你以往的东西我带来了,现在就拿来给你。”
  山昭回来了,双手托着叠得齐齐整整的一捧玄布。
  山上护军转身,两手拿了,振臂一展,缓缓盖在山宗伤痕累累的身上。
  赫然一面玄色旗幡,上面醒目的两个赤金大字:卢龙。
  他俯身,声已哽咽:“我曾在你离家时怒斥过你,却也知道,不论走多远,你永是我山家最优秀的儿郎。”
  山昭呜咽出声,垂头跪下。
  旁边两个兄弟也一并跪了下来。
  胡十一忽然一头闯了进来,看着眼前这幕,眼中一红就跪了下来:“头儿……”
  身侧人影轻动,神容往床边走近两步,轻轻说:“他还在,你们这是做什么?”
  胡十一抬头看见她出神的侧脸,黝黑的脸上已止不住泪水横流:“头儿留了话给你,说如果他自己没法开口,就由我转达。”
  山上护军转头看神容,喉间哽着,点头:“那我就把他留给你了。”
  说完拉起山昭往外走去,脚步沉重。
  其他人都出去了。
  神容站着没动,看着床上的人。
  胡十一拿袖口蹭了蹭眼,强忍着道:“头儿其实一直算着日子,不是有心错过去见你,他就连身后事都交代好了……”
  那晚在林间躲避时,山宗后来叫住他说:“还有两句。”
  胡十一蹲回去,就被他交代了要替卢龙军转呈书函之事。
  山宗后来说:“若真有这种时候,那我一定也快不行了。你替我告诉她,我本打算独自走这条路,只与她再逢后,有了私心。”
  胡十一道:“头儿你这话说的,不是你以前骂我不要随便说死吗?就是死咱也不能死在这关外啊!”
  山宗扶着刀笑了:“当然,就是有一口气我也会活下去,我是说如果。”他的笑没了,“你得告诉她,她是我的私心,绝不是我会随意弃之不顾的,答应过她的事,就是有一丝可能我也会做到。”
  胡十一这才点头:“好。”
  山宗最后起身前转头朝关内望了一眼,忽说:“若我哪一日真死了,就将我葬在望蓟山里吧,居北朝西。”
  胡十一当时只觉不解:“为啥?”
  “让我永镇幽州,西望长安。”他笑了声:“为叫她知道,永远有座山在这里等她。”
  ……
  神容在床边坐下时,胡十一出去了。
  大概彻底入了夜,周围静得出奇。
  她看着身上盖着卢龙军旗的男人。
  “你不要以为听你父亲说了以往的事,我就会心疼你了。也不要以为叫胡十一转达了那番话,我就原谅你了。”她低低说:“我不会饶过你的。”
  床上的人侧脸浸在烛火里,鼻梁和侧脸都描了道昏黄的边。
  她头往下低,靠近他耳边:“这回我真去找个比你好的人嫁了,反正你也没法再追来了。”
  他依然不动,深邃的眼紧阖,薄唇抿成一线。
  “你以后就独自在望蓟山里睡着吧,我才不会来,我以后都不会再去那山里了,也再也不来幽州了。”她贴近去看他的脸。
  “我一点都不伤心,一点都不……”
  他的脸有些模糊了,有什么一滴一滴落在他胸口的卢龙军旗上,晕开了一小块一小块的水迹。
  神容低着头,触到他的鼻尖,喉中堵着,许久,才颤着声轻轻骂出来:“坏种……”



第九十三章
  山宗陷在一个绵长的梦里。
  梦中是当年黑黢黢的长夜, 一战方歇, 他一身玄甲, 撑刀坐在幽州城头上, 看着远处火光渐熄。
  忽有人拍了一下他肩,他回头,对上一张龇牙笑的脸。
  “难受不头儿?这都什么事,好好的幽州何时打仗不好, 非在你成婚的时候打,害你连新夫人都没陪好就接了调令来这儿, 几个月下来也就调兵才回了洛阳几趟,怕是每回连凳子都没坐热就走了。”
  那是骆冲,穿着卢龙军的黑皮软甲, 一张脸棱角凌厉,尤其是现在笑起来的时候。
  数月前幽州突受关外侵袭,奚和契丹联军由契丹贵族孙过折统帅,杀进关内。辖下九州二县接连溃败, 一片大乱,幽州城更是死伤无数。
  幽州节度使李肖崮急报无力抵挡, 请求朝中援兵。
  圣人以殿前“鹰扬郎将”封号密调山宗出兵来援, 当日正逢他成婚。
  山宗手转一下刀鞘,心想什么叫没陪好,根本连洞房都还没入,懒洋洋地道:“反正战乱已平,很快就能回去了。”
  骆冲往嘴里塞根草, 叼着坐他旁边:“你那新娶的夫人如何?”
  一时间后面聚来好几个凑热闹的,连向来稳重的庞录都拎着水囊坐过来了。
  “是啊头儿,快说说。”
  山宗想到长孙神容,先想起了当初刚订下亲事后不久,在长安被裴元岭拖去大街上的情形。
  春日的街头熙熙攘攘,一辆车驾当街而过,车周垂纱,里面的人若隐若现。
  裴元岭以肘抵了抵他,忽朝车喊了声:“阿容!”
  垂纱一掀,车里的少女歪头看出来,垂云乌发,璨星眼眸,态浓意远、绣罗春裳的金娇丽人一闪而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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