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有过人之处》第171/216页


  帝王长叹一声:“你犯下如此重罪,朕念在山家和上护军多年功勋,又器重你将才之能,才保下了你,如今为何还要去幽州?”
  山宗一身沉定:“幽州节度使已死,九州崩乱,幽州需要人镇守,臣只领幽州一州。”
  帝王似是沉凝了一瞬:“幽州确实需要人镇守,但只领一州,又如何能抵挡关外联军?”
  “只需屯兵五万。”
  “五万对阵关外是不多,朕相信你的本事。”帝王稍稍停顿:“但往关内而来,一路积沙滚雪就多了,或许也会随你出关。”
  山宗幽幽掀眼,扫到帝王下撇沉坠的嘴角。
  他现在没兵,不足为惧,但一旦去幽州有了兵,便成了个忌惮,是怕他因卢龙军之事报复,有不臣之心,也不愿他带兵出关救援。
  他抿住唇,又启开:“两万兵马。臣愿永镇幽州,不出幽州。”
  “永镇幽州,不出幽州。”帝王沉吟,声音里掩着深深的倦怠。
  山宗语气沉缓:“易州将领周均有心争占头功,此战失利,必对臣生仇,可将他调至檀州镇守,从此九州分治,有他就不会聚于臣一人之手,臣也不能轻易调兵从檀州过境。”
  在檀州放他一个仇人,等同看守,他宁愿自戮一刀。
  而后又戮一刀:“臣愿自逐出山家,从此亦再无山家军可依靠。”
  帝王手按在座上,深深感叹:“果然,如此谋略心智,朕没看错,若无此事,你才适合做幽州节度使。”
  山宗说:“只求陛下不要给卢龙军定罪,卢龙军不曾叛国。”
  寂静许久,苍老的声音又响起:“朕答应你,彻底遮掩此事,幽州节度使是在关外追击敌军时被杀,与你无关。但所有相关的人,必须掩埋,包括你的下属。”
  山宗握紧拳,松开牙关:“是。”
  帝王点了点头,抬起枯瘦的手招了招:“那好,立下帝前重誓,密旨封存,朕特赦你无罪,授你幽州团练使。”
  山宗垂首:“谢陛下……”
  明处,卢龙军平定幽州战乱后折损严重,剩余皆编为幽州军,再无卢龙军。
  暗处,密旨封存,从此卢龙旧事不得提起,言者听者同罪论处,直至身死魂灭。
  永镇幽州,不出幽州。
  若有违背,悉听惩治。
  从此再无山家大郎君、卢龙军首,只有幽州团练使。
  ……
  洛阳山家,山宗最后一次返回。
  书房里,山上护军震怒,当场扯住他衣领:“你怎能如此行事,不要忘了,你还是山家嫡长子,我不惜一切才保下你,你岂能如此不孝!”
  帝前重誓,何异于与虎谋皮。
  山宗一把挣开,身上穿着再寻常不过的胡服,只带着随身的直刀:“那便请上护军恕我不孝。”
  山上护军怒目圆睁:“那神容呢?她与你刚成婚半载,还在等你回来,你就此离开山家,她该如何?”
  山宗沉默地站了一瞬,咧下嘴角:“也对,本就是一桩联姻,我已不是山家大郎君,长孙家应当也不需要个罪人当女婿。”
  他霍然转身出去。
  广源惊喜地迎上来:“郎君,你回来了!”
  “取笔墨来。”
  一封和离书在广源的惊疑不定中送去大郎君所居主屋。
  山宗已往外走,特地走了后院。
  杨郡君最先闻讯赶来,在门边拉住他:“宗儿!你做什么?别人不知道你,为娘还能不知道你,若你真对神容如此不满,当初又何必娶她,何人能勉强得了你啊?”
  山宗勾着嘴角,拉下她的手:“便是如今生出了不满。”
  “何至于此,你还要因此离开山家?”
  山宗脚步停了一下,想起那道密旨,言者与听者同罪,笑一声,点头:“对,我便是因要离了她才要离家。”
  “让他走!”山上护军在后面怒喝,整张脸铁青,眼中却隐隐泛出红来:“如此弃妻不孝之人,不配为我山家儿郎!今后谁若敢去找他,便逐出山家!”
  杨郡君惊愕地看着丈夫,忘了开口。
  等她回头,眼前已经没了儿子的身影。
  ……
  山宗拎着刀,策马往北,直直行去,不曾回头。
  怀里揣着那份帝王任命书。
  唯一从山家带走的,只有自幼母亲给他的那块崇字白玉坠。
  凉风如刀,割人的脸。
  一道身影骑着马追了上来,紧紧跟着:“郎君,我一路追一路找,可算找到你了。”
  是广源,背着包袱。
  山宗头都没回:“跟着我做什么?”
  “我自幼与郎君一起长大,自然要跟着照顾你。”广源追着他的马:“郎君是值得跟的人。”
  山宗忽笑一声:“是么?”
  五万卢龙军,他十五入营,十四岁起就开始筹谋物色,每个铁骑长都是亲手所选,有的甚至年纪可以做他的父亲。
  不知他们在关外还剩多少人,是否还觉得他是值得跟的人。
  “人送走了?”他忽然问。
  广源忙回:“送走了,夫……贵人走得特别急,我是追去的,将郎君留给她的东西都送去了,她很生气,长孙家也气坏了。”
  “嗯。”山宗无所谓地眯着眼,看着远处苍黄的天:“那更好,此后就与我这样的人没有瓜葛了。”
  广源没明白,只是遗憾:“贵人其实很好,郎君若真跟她好生过下去,不会觉得没有情意,也不会觉得勉强的。”
  山宗只似笑非笑,始终没有作声。
  一个高门贵女,裴元岭说她是长孙家至宝,应当多的是人去求娶,不出两年就会与他无关了。
  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任何牵扯了。
  前方有匹马停着,马上坐着脸白眼细的周均,神色阴沉地看着他,似乎早就在这里等着。
  已然身在檀州。
  “圣人下旨那一战失利,此生都不可再提。”周均扯着缰绳,打马在他身旁绕行半圈,声音低得只有彼此可闻,嘲讽地看着他。
  “所谓的山大郎君如何风光,不过就是个孬种,你可知我的人在那条线上苦战了多久!”他忽然拔刀。
  山宗手中刀赫然出鞘,冷冷隔开他,策马继续往前。
  又岂会比卢龙军久。
  ……
  幽州大狱的底牢大门缓缓开启,幽深黑暗,里面时而传出几声重犯的嘶号。
  八十四人被押至这里,戴上了沉重的手镣脚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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