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的七次死亡》第2/72页


  “救命!”传来女子的尖叫声。
  我转过身去,寻觅声音的来源。我有些眩晕,瞥见远处林间身影一晃,一名黑衣女子正在逃命。几秒过后,我就看见追赶她的人快速穿过林间。
  “你,站住!”我喊起来,可声音微弱而疲惫,被他们的脚步声淹没了。
  惊恐将我钉在原地,直到快看不见两人,我才抬腿追赶,脚步如飞。没想到身体这样痛居然也能跑得非常快。即便如此,不管我如何奋力奔跑,也总是与他们相距一步之遥。
  汗水从眉头淌下来,虚弱的双腿越发沉重,直到它们完全不听使唤,我一下扑倒在地。我在树叶堆里挣扎着,终于爬起来,恰好听见安娜的叫喊。她的声音响彻林间,因恐惧变得尖厉,之后一声枪响,一切陷入死寂。
  “安娜!”我不顾一切地呼喊,“安娜!”
  无人应答,只有枪声的回音在慢慢淡去。
  三十秒钟。我发现她后只犹豫了三十秒钟。这就是她遇害时和我的距离。三十秒钟的犹豫不决使我彻底放弃了她。
  我捡起脚边的一根树枝,试着挥舞了几下。掂着沉甸甸的树枝,摸着粗糙的树皮,我略感心安。虽然没法用树枝对抗手枪,但总比赤手空拳地在林中搜索强。刚才的跑动,让我气喘吁吁、颤抖不已,可内疚把我推向那尖叫声传来的方向。我小心翼翼地拨开垂下的树枝,无声无息地窥探那些避之不及的骇人场景。
  左边有细枝折断的声音。
  我屏住呼吸,侧耳聆听。
  那声音又响起来,我身后有人脚踩得树叶和枝条嘎吱作响。
  我不寒而栗,呆立原地,不敢回头。
  细枝折断的声音越来越近,浅浅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我双腿发软,用来防身的那根树枝从手上掉落。
  我想要祈祷,却忘了祷词。
  脖后一阵热烘烘的呼气,同时传来烟草和酒精的味道,中间夹杂着汗臭。
  “向东走。”一个嘶哑的男声说。讲话的人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放进我的口袋。
  那人走了,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林中。我随之缓缓瘫倒,额头贴在地上,一股湿树叶和腐物的味道袭来,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可鄙的是,我感到一丝解脱;可悲的是,我是那么懦弱,甚至不敢直视折磨我的人。我是个怎样的人啊?
  过了一会儿,恐惧渐渐消散,我可以动弹了,便挪动脚步靠在旁边的树上稍作歇息。凶手的礼物在口袋里叮当作响,我害怕地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了一个银质指南针。
  “哦!”我发出一声惊叹。
  指南针的玻璃罩已经破裂,金属壳有所磨损,底面上刻着字母“S.B.”。我不明白这两个字母是什么意思,但杀手的指示再清楚不过:他让我用指南针向东走。
  我满怀内疚地向林中张望。安娜的尸体应该就在附近,但我不敢去找她,因为我怕凶手会勃然大怒。也许正因为我不敢靠近那里,才可以苟活。我真想挑战他仁慈的底线吗?
  也许这便是他的底线。
  好久好久,我盯着指南针颤动的指针。对于未来,我没有什么把握,但深知杀手毫无怜悯之心。无论他在玩什么花招,我都不该听他的建议,更不该按他说的去做,可如果我拒绝的话……我又开始在林中寻觅。往哪个方向走似乎都一样,光天化日之下,无边无际的树林中满是恶意。
  让恶魔指引你回家,你迷失到了何种地步?
  只迷失这一次,我下定决心,就只有这一次。
  我站直,不再靠着树,把指南针平放于掌心。我径直向东走去,顶着寒风,不顾一切。
  希望弃我而去。
  我身在炼狱,对将我逐至此处的罪恶视而不见。


第二章
  风在呼号,雨越下越大,从树木间倾泻而下,落在地上跳跃着,水花四溅。我跟着指南针向东走着。
  我瞥见前方暗处出现一抹亮色,便向那里艰难地涉水走去。原来是一条红手帕钉在树上,或许是孩童嬉戏后留下的。我找寻着,几英尺之外又是一条,接着一条又一条地出现在眼前。在这些钉着手帕的树木间,我跌跌撞撞地前行,终于走出了幽暗的树林,来到空地上。眼前是一座乔治王时代的气派宅邸,红砖外墙上爬满了常春藤,我隐隐觉得这个宅子已然荒弃。宅邸门前的长车道上杂草丛生,车道两侧的矩形草坪上泥沼遍布,鲜花几近枯萎凋零。
  我想看看这宅邸有没有人住。视线所及之处,窗户里面一片昏暗,只有一层的窗里透出些微光。那也许是得救的希望,我却还在犹豫不决。感觉自己仿佛撞上了一头沉睡的野兽,它庞大、危险、一动不动,那隐约的微光就是它的心跳。凶手给我这个指南针,不就是想将我引入更为险恶的虎口吗?
  因为想到安娜,我终于迈步走向大宅。林中半分钟的犹豫不决使她丢掉性命,而此刻我又止步不前。我稳了稳神,拂去眼上的雨水,穿过草坪。踏上摇摇欲坠的台阶,我拾级而上来到大门前,像生气的孩子般用尽全力砸着木门。林子里发生了那样可怕的事,如果我能叫起这宅子里的人,或许能惩治恶人。
  很不幸,我叫不起宅子里的人。
  我竭尽全力砸门,可无人应答。
  我把鼻子贴在门两侧的高窗上,拢起手来往里面瞅,彩色玻璃上积了厚厚的尘土,我什么也看不见。我用手去拍窗上的玻璃,又退后在宅子前面转悠,想找找有无其他入口。这时,我注意到门铃拉绳,那是条生了锈的链子,上面缠满了藤叶。我清走拉绳上的东西,使劲拽了一下,任由门铃一直响,窗户后面终于有人被惊动了。
  一个睡眼惺忪的家伙开了门,他长得很奇怪。我们俩站在那里愣住了,面面相觑。他矮小的身体佝偻着,仿佛被火烤得皱缩,半张脸上有火烧的疤痕,高低肩,松松垮垮地披着破旧的棕色睡袍。肥大的睡衣罩着他干瘦的身体,就好像挂在衣架上。这人看上去人不人,鬼不鬼,像个被遗落在进化过程中的古老物种。
  “噢,谢天谢地,您快帮帮我。”我开口后镇定了下来。
  他看着我,目瞪口呆。
  “您家里有电话吗?”我接着问了一句,“我们得报警。”
  他一言不发。
  “你这个家伙,别光在那里杵着!”我大喊着,去晃他的肩。接着,我把他推到一边,闯进了大厅。我四下扫视着,差点惊掉下巴:大厅里到处都在闪闪发光,方格图案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头顶的枝状水晶灯,灯上装饰着十多支蜡烛,墙上挂着好多面穿衣镜;宽阔的楼梯饰有华丽的栏杆;通向画廊的台阶上铺着狭长的红色地毯,像是被屠杀的动物倾泻而下的鲜血。
  大厅后面的门咣的一声被打开,六七个仆人从里面出来,满怀抱着粉色、紫色的鲜花,那花香中裹挟着一股热蜡味。他们看到大门旁气急败坏的我,顿时所有的交谈声戛然而止。仆人们一个个转向我,仿佛都屏住了呼吸,大厅中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我衣服上的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叮。
  叮。
  叮。
  “是塞巴斯蒂安吗?”
  一个英俊的金发男子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楼梯上跑下来,身上穿着板球毛衣和亚麻裤子。此人看上去五十来岁,虽然已显出些许岁月的沧桑,却并无疲惫与憔悴之气。他的手插在口袋里,穿过大厅,笔直地向我走过来,默立的仆人忙给他让出路来。此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仆人。
  “亲爱的,你到底怎么了?”他关切地皱起了眉头,“我看见你时……”
  “我们得报警,”我说着抓住了他的前臂,“安娜被人杀了。”
  身边众人惊讶地窃窃私语。
  他冲我皱皱眉,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仆人,他们全都凑了过来。
  “安娜吗?”他压低了声音问。
  “没错,是安娜。有人追杀她。”
  “谁在追杀她?”
  “一个黑衣人。我们必须通知警方!”
  “一会儿,等一下,我们先去你的房间。”他安慰着我,引我上了楼梯。
  不知道是因为房子里太热,还是友人的面孔带来的解脱,我开始感到阵阵眩晕,爬楼梯时,我不得不抓紧扶手才不至于摔倒。
  我们走上楼梯,迎面是一座古董钟,钟的机械组件已经生锈,秒针已然丢失,可随着钟摆摆动还可以数秒。快到上午十点半了,比我想象的要晚。
  我们两边的楼道通向大宅两翼。东面通道被一块丝绒幕布挡住了去路,那块幕布草草地钉在天花板上,布上别着一块牌子,写着“装修中”。
  我急于将早上的遭遇一吐为快,便又要提起安娜的事,可这位好心人(1)神秘地摇摇头,不让我说话。
  “这些可恶的仆人,很快就能把你的话传得面目全非,”他的声音低得仿佛沉到了地面,“我们最好私下里谈。”
  他离我不过两步远,可我已经走不了直线了,更难跟上他的脚步。
  “亲爱的老兄,你看上去糟透了。”他注意到我落后了几步。
  他架起我的胳膊,带着我沿着通道向里走。他单手扶着我的背,手指抵住我的脊梁。这个简单的手势,让我感到了他的急迫。他带我穿过阴暗的通道,两边的卧室里有女仆在打扫卫生。这些墙似乎是最近才粉刷的,因为粉尘让我的眼泪哗哗直流,越往里走,匆忙翻修的迹象就更明显。地板上有涂料的泼溅痕迹,上面铺了小地毯用来遮盖地板吱呀的响声。靠背椅摆在那里是为了遮住墙上的裂缝,而画作和瓷瓶则是用来吸引目光,让人不去看那剥落的檐口。鉴于这种破败程度,此类的遮掩无异于徒劳一场,不过像是给废墟铺上地毯。
  “啊,这就是你的卧室,不是吗?”我的伙伴打开了快到通道尽头的一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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