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第4/96页


  “什么事?”
  “这个新娘子跟人跑脱啦!”
  “跑啦?”
  “是叻!真叫奶奶给说中了,这第四个也没得个善终。”
  掌柜娘子愣了愣,忙摇头道:“那前几个就已经是这样下场了,这第四个肯定会不得好死吧。”
  “这下奶奶又想错了。当时我就站在旁边,亲耳听到国公爷竟不让人去追,他说他整房子正需要人手,没得那个闲空去追新娘子呢。”
  “真的唦?”掌柜娘子诧异地抬起眉,“他竟这么没心没肺?也不怕人笑话他?”
  “说给奶奶听哦,他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呢,只要自己高兴就好!”花大娘撇着嘴,又神秘地凑上前,“告诉奶奶,我看到国公爷了呢。乖乖隆的咚,虽然只那一眼,都没得胆子看第二眼的。国公爷那张脸真是威严,让人看了忍不住腿肚子抽筋。特别是那双眼睛,像妖怪似的透着蓝光,竟能看到你的脑勺后头一样。我记得奶奶说过,他有一任未婚妻是给吓死的,当时我还以为是奶奶夸张,如今一看,还真是的叻。这么看来,也难怪这个新娘子要逃跑了。这倒罢了,奶奶晓得最离谱的是什么?”
  “什么?”
  “那位国公爷竟把城里头的媒婆们都找了去,要她们替他找一个会当家理事的寡妇做夫人叻!”
  “什么?”掌柜娘子诧异地靠近花大娘。
  “我亲耳听到国公爷说,再也不要跟那些大家小姐们打交道了,他宁愿要一个会理事当家的寡妇做夫人,还说是管家娘子出身的最好呢!”
  “竟有这样的事?”掌柜娘子惊叹。
  “是唦!那个国公爷还说,只要合他的要求,至于什么家境出身,都可以不计较。您说,这国公爷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他那么好的身价儿,竟要找个穷寡妇当夫人。”
  掌柜娘子不想让花大娘占了上风,便故意反驳道:“那可不见得,凭着他的坏名声,谁敢再嫁给他哟。”
  花大娘赔笑附应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这国公爷到底是有权有势的,哪家不想要这样的乘龙快婿?奶奶是没看到,这些日子上下城的媒婆子们都疯魔了,满大街尽见着她们四处乱窜的影子。听说事成之后,国公府那边还有重赏叻。”
  “这是自然,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现今这事可定下了不曾?”
  花大娘摇摇头,笑道:“听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中的叻。”
  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子走进来垂手禀道:“东家那里派人来了,老爷问前儿从苏州带回来的胭脂奶奶收在哪里了?正好让来人一同带给太太去。”
  这掌柜娘子立刻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包东西交与小丫头,直等目送那小丫头下了楼,她这才又坐回窗前,冲花大娘笑道:“大娘继续说。”
  花大娘却只顾着看着那丫头离去的方向。顿了顿,她道:“我倒是忘记了,贵店的东家是家住描金巷的钱老爷吧?”
  “是啊,我们东家家业可大着呢,如今也算是扬州城中一等一的富户了。”
  花大娘异样的一笑,“若我没有记错,也是东门外大街上吉祥客栈的东家吧?”
  “是啊。”听花大娘话里有话,掌柜娘子不由来了精神。“怎么?难不曾大娘又知晓什么典故?”
  花大娘抿着嘴一乐,“典故倒是没得什么。只是我想起这吉祥客栈原本是钱家那个当家媳妇蓝大奶奶的陪嫁罢了。”
  “咦,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呢。”
  花大娘笑道:“奶奶年轻,这都是陈年往事了,奶奶哪里能知道。”
  掌柜娘子立刻两眼放光,催促道:“大娘快讲唦。”
  “想当年,这蓝家也是扬州城中有名的富户。除了吉祥客栈,那衙城里的涵芳斋茶叶店和锦泰米行原本也都是他家的生意。当时钱家倒还没得现在的兴旺,那时候,他家只城外几亩薄田而已。只因两家老一辈交好,这蓝家也不嫌钱家家业小,早早的就把这个蓝大奶奶跟那个钱家老大订了娃娃亲。哪晓得天意无常,闹兵祸那阵子,一群兵匪闯进蓝家,抢的抢,杀的杀,最后还放了一把火把他家烧了个精光。除了那七十多岁的蓝老爷子和才五岁的可儿姑娘正好在钱家作客幸免于难,蓝家竟没跑出一人来。他们家本就人丁不旺,至此更是败落下来。到了可儿姑娘九岁那年,这蓝家的产业就只剩下吉祥客栈。哪晓得那年蓝老爷子又染了时疫,眼见着自己没几日活的,老爷子因想着可儿姑娘年幼,这份产业是断不能守到她长大的,故而便将客栈送与钱家,条件是钱家不许悔婚。他本想着,这家业到时终还是蓝大奶奶的,谁曾想那钱家老大竟是个短命的,在可儿姑娘十六岁上突然得了急症,连洞房都来不及进就咽了气。你说这蓝大奶奶的身世可叹不可叹?”
  掌柜娘子也叹道:“我也常听人说起这蓝大奶奶命苦,出嫁那天喜袍还没有来得及脱就换了丧服。却原来这里面竟有这样的故事。这东家老爷也是,明明晓得自己儿子快见阎王了,还非要搭上人家姑娘的一生。他对得起蓝家人对他的嘱托吗?”
  “哼,”花大娘冷哼道:“还不是图谋着那吉祥客栈?不过,话再说回来,若不是钱大爷心硬,这钱家又岂能在短短几年里发达成这样?况这蓝大奶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听说从小钱家就是她在当家理事。她男人死了没多久,婆婆也死了。钱老爷就托人做媒,续了打铜巷的金寡妇。只可怜这金寡妇在钱家至今还摸不到钥匙把儿呢,全是那媳妇管着。每回去给金寡妇梳头,她都要对着我哭一气叹一气。想想,一个做主妇的,倒不能在自己家里当家作主,这谁受得了唦。”
  “我倒听说是钱老爷嫌金寡妇大手大脚,故而还让蓝大奶奶管事的。况街坊四邻倒也都说她能干,家里家外一把手。我只觉着奇怪,以她的条件本可以再嫁的,怎么这么多年她还守着寡?”
  花大娘又俯下身来低声道:“告诉奶奶可别外头传去。这都是你们那东家不肯呢。”
  掌柜娘子吃惊道:“难道他竟对她有坏心不成?”
  花大娘吃吃笑道:“奶奶是新媳妇,自然还不太了解你们东家的人品。你们东家虽贪些个,倒是不好女色的。他只不过是因为那媳妇能干,竟能当一个正经管事的使,且还不用给工钱,故而轻易不肯放手罢了。只苦了那金寡妇,把个蓝大奶奶当眼中钉一样。奶奶可听说前几日绸缎庄的李老板对那蓝大奶奶下手的事?”
  掌柜娘子摇摇头。“约略听到一点点风声,具体是怎么回事倒不大清楚。大娘咯晓得是怎么回事?”
  花大娘低声道:“李老板借口请蓝大奶奶看一匹缎子,想把蓝大奶奶关在库房里做坏事,结果被跟着蓝大奶奶的小厮给破坏了。这李老板新近刚死了太太,留下七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和一大堆的家事没得人问,那个金寡妇——也就是他的姑妈——就指使他向蓝大奶奶求婚。哪晓得这件事还没到蓝大奶奶那里,钱老爷就先给回了下来。因这钱老爷是最好面子的人,所以金寡妇就想出这么一条计谋,意图叫李老板先败坏了蓝大奶奶的名声,再拿丑事一堵钱老爷的嘴,这样他也只有低头认了。”
  掌柜娘子吃了一惊:“东家太太竟起这种坏心?”
  花大娘因为那钱太太是她的老主顾,而蓝大奶奶倒是经常因她传话学舌不待见她,故而偏向着金寡妇。
  “奶奶也别说太太心狠。其实太太也是为蓝大奶奶着想。你想,若非如此,钱老爷怎么肯放她再嫁?这蓝大奶奶又没个娘家人替她作主,若有人抗得住钱老爷,她也不至于如此命苦了。”
  掌柜娘子不由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蓝大奶奶动了侧隐之心,叹道:“太太也是傻,这等犯法的事,若查对出来她岂不是也跟着受累?大娘有空劝劝太太才是。”
  花大娘笑道:“现今太太也不会再用这等下三滥手段了,我听说,她已经托了人去国公府提亲,这钱老爷再怎么着也不敢驳了国公爷的面子不是?”
  第三章
  描金巷·钱老爷宅第
  阳春三月,正是扬州最美的季节。
  此时,虽然距离那位著名诗人写下“烟花三月”的诗句还有近百年时间,扬州城中那柳如烟花似锦的怡人春色已然存在。
  自花厅看出去,钱家那片刚刚花巨资重修过的后花园里景色更胜往年。蓝可儿注意到,新挖开的池塘边那一排柳树已开始抽芽,夹种在绿柳中间的几株桃花也打起了花骨朵,更有一株性急的,已经争着开放了。
  又到了该赏春的时节,抽空得提醒老爷早些订下赏春会的日子才好。不然到时候事情不凑手,老爷又要发脾气了。
  蓝可儿一边听着老婆子回禀前日太太轿车修理的花费明细,一边思量着。
  这钱老爷虽然出身商贾之家,却最喜附庸风雅。每年举办的赏春会更已成了扬州城中名人雅士所期盼的一次盛会。而每年筹办盛会也会让她累得脱了一层皮。
  只一转眼,可儿便又想起早晨婆婆对她说的“那件事”。
  如果“那件事”竟然成了真,那么今年赏春会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是钱家人,也就不用再去操心需要准备一些什么了。
  可儿收回视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那件事”对她来说是好是坏,一时还难以下定论。
  站在一边的贴身丫环春喜奉上一盏新茶。可儿接过茶盅,没有喝,只是就着茶盅边捂手边闻着杯中明前茶的清香。
  三月初,料峭的春风中仍然带着冬日未褪尽的寒意。
  她望着垂着手站在门边的老婆子叹道:“不是我为难妈妈,只是我听这帐有些不对。这修轿子用的木板前儿已经从店里拿了来,不需再另买的,怎么今儿又报了帐来?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老爷的帐查得紧,被查出来,又该怪我当家不理事了。还请妈妈体谅些,把这帐对对再来。”
  那老婆子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转身退了出去。
  春喜见厅上已经没了人,便嘟起嘴。
  “我看这十有八九又是太太搞的鬼。太太也是,想钱想疯了。老爷抠门管得紧,她不跟老爷闹,尽跟姑娘过不去。”
  可儿没有回应,只是捧着茶盅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虽然已经做了近七年的寡妇,钱家上下仍然习惯称她作“姑娘”。
  这新婆婆嫌弃她已不是一日两日。自从新婆婆嫁进钱家之后,精明而小气的钱老爷便发现,她竟是一个大手大脚的主儿,一个月的花费竟是以前三个月的用度。于是,钱老爷便决定还是让守寡的儿媳蓝可儿继续掌管家事。
  作为童养媳,可儿从小就被调教成为一位出色的管家。她不仅懂得如何指挥仆役们工作、管理帐务,最合钱老爷心意的是,她更懂得如何在不影响生活品质的前提下节俭持家。
  然而,这在金寡妇看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自那之后,她便时时算计着要将可儿赶出钱家。
  春喜走出门外,见一时不会有人上来回话,便又走近可儿身边,低声问道:“早上太太说的事,姑娘心里头可有什么计较?”
  可儿抬头来看了她一眼,不禁苦笑。自从十二岁那年正式接管了钱府家事以来,她便深深的体会到,府上无论大事小情,最瞒不过的就是佣人的眼睛。
  她叹了一口气,“我能有什么计较?这些事哪一样能由我作主?若真能如我所愿,我倒是想趁早离了这里呢,只是老爷不答应也没法子。”
  其实,早在可儿初做寡妇之际,便有了离开钱家的念头。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公公竟会那么看中她的理家才能,这些年,不管是别人的旁敲侧击还是她的直接请求,他就是不肯让她离开——虽然他曾经答应已故的妻子,若是可儿想要离开,他是不得加以阻拦的。
  但,就像他答应过的很多事情一样,只有当这么做对他有利时,他才会遵守自己的诺言。以他那爱占小便宜的个性,可儿想,他肯放手的那一天只怕正是她进棺材的那一天。
  “听太太身边的小红说,今儿那府里就要派人来相看呢。”春喜又道。
  可儿看着茶盏中浮动的茶叶,低喃道:“我只觉着奇怪,这一次老爷怎么肯点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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