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深浅》第4/158页


  午休,食堂员工将盒饭送到各个车间,工人们排队领饭,三两成群,聚在厂房外边聊边吃。
  厂房外清静,听不见机器的噪音,只有这时,大伙才能扯上几句东家长西家短。
  单於蜚端着盒饭走到远离人群的角落,不声不响地扒饭。
  食堂的菜重油重盐,与健康毫不沾边,如果不是太忙,他宁可自己做些小菜带到厂房里来。
  “小单,怎么一个人坐这儿?”车间主任苟明是个瘦小的秃头大叔,大概是刚吃完饭,嘴唇红得不太协调,“和大家一块儿吃啊。”
  单於蜚从石凳上起身,客气地笑了笑,“我吃完了。”
  “你这孩子。”苟明在他手臂上拍了拍,似乎还想说什么,终是打住了,叹息道:“去休息一下吧,离上工还早。”
  单於蜚点点头,“嗯。”
  午休一共一个小时,大多数人打饭、吃饭只花得了20分钟,剩下的40分钟要么找地方打个盹儿,要么约角打扑克。
  单於蜚年纪最小,才20岁,跟那些叔叔辈的工人自然是玩不到一起,吃完饭便一个人去了最偏僻的一个厂房。
  那厂房已经废弃了,住着十来条流浪狗,比别的地方都安静。
  见他来了,生了一窝崽的小花摇着尾巴迎上去,他蹲下来,唇角难得浮上一丝笑,挠了挠小花的下巴,在离狗窝不远的长凳上躺了下来。
  睡眠不足,每天都超负荷运转,中午这几十分钟补觉时间对他来说弥足珍贵。
  流浪狗通人性,从来不打搅他睡觉。小花领着嗷嗷乱叫的小崽子们走出厂房,排排坐好,主动当起了守卫。
  说是补觉,其实大多数时候,他根本睡不着。
  心里压着太多事,肩上扛着沉重的责任,有时坠入梦中仍感到喘不过气。
  唯一庆幸的是,摩托厂的工作稳定,他算是从爷爷手中“接班”,每月领着不多但也凑合的死工资,还有油盐米纸等生活必需品可领。
  如果爷爷看病的开销不大,餐厅那份工作的收入基本上可以用于还债。
  想到债,他眉间紧紧一蹙,无声地叹了口气。
  上工预备铃打响,他坐了起来,捂脸缓了会儿神,这才向厂房门口走去。
  流浪狗们喜欢他,跟着他走了大半截路,几乎将他送到做工的车间。
  机器的噪音再次充斥耳间,他揉了揉不大舒服的眼睛,拿起手边的零件。
  消磨人的工作,又开始了。
  “摩托厂发动机车间的工人……”洛昙深坐在别墅露台的沙发上,手里拿着秘书送来的调查报告,语气有几分玩味。
  “少爷。”秘书林修翰比他大不了几岁,说是帮他处理工作上的事,其实处理得更多的是他感情上的事,久而久之,跟他倒也亲近,说话并不拘谨,“您的口味是不是越来越重了?”
  “是吗?”洛昙深笑了笑,目光落在单於蜚的生活照上,“我倒是觉得,他这张脸比我以前那些恋人英俊得多。”
  “英俊自然是英俊。”林修翰说:“不然也入不了您的眼,不过他这家庭背景……”
  “嗯?”
  “是不是太寒碜了点儿?”
  “工人嘛。”洛昙深挑起眼尾,“你瞧不起工人啊?”
  “这倒不是。”林修翰连忙摇头,“只是像他这样高中没念完就‘接班’当工人的年轻人实在是不多了。”
  洛昙深不知听到没听到,“他父亲有精神病?”
  “是的,不过已经去世了。”林修翰说:“现在他和他那重病的祖父相依为命,他父亲生前也是摩托厂的工人。”
  “他没有母亲?”
  “听说生下他之后就跑了。”
  洛昙深合上调查报告,唇角抿着一丝笑,“挺好的啊,家境凄惨,自强不息。”
  林修翰眼皮跳了跳,总觉得洛昙深笑得有些残忍。
  “那您这是决定了?”林修翰问。
  洛昙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嗯,我要追他。”
  这时,管家乔叔来到露台边,轻轻咳了两声。
  “乔叔。”洛昙深转身,“什么事?”
  乔叔脸色不太好看,“少爷,平先生在楼下等您半小时了,说无论如何也想见您一面。”


第04章
  “洛先生。”平征局促地站在会客厅,身上还穿着生日时洛昙深送的衬衣与休闲裤。只是数日未见,他憔悴消瘦了不少,衬衣显得有些大了,松松垮垮地挂在身板上,整个人看上去很是颓废。
  “坐。”洛昙深亲自端来一杯热茶,放在杯垫上。
  别墅在山间,气温比市区低几度,加上刚下了一场雨,秋天的凉气已经遮挡不住。平征是打车来的,但还在山脚时,出租车就被别墅区的安保人员礼貌请退,后面一截路他走了足足一个小时,双手和脸颊都已冷得发红。半杯热茶下肚,暖意从胃中散发出来,才总算不再那么难受。
  洛昙深在茶几对面的沙发坐下,架着腿,双手交叠在小腹,眯眼看着这个被自己抛弃的清瘦男人。
  “洛先生,我……”平征紧握着茶杯,肩背轻轻发抖,眼中很快浮起雾气,好似一眨眼,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上次见面时,该说的我已经说清楚了。”洛昙深语气平平道:“你是个优秀的伴侣,这半年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平征拧着秀眉,“那为什么……”
  “我的新鲜感……或者说你给我的新鲜感,已经没有了。”洛昙深看着他的眼,并不避闪他哀怨的目光,“我认为现在中止这段关系,对你我来说都有好处。”
  平征显然无法接受他这套说辞,情绪激动起来,“没有好处的,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你得到了一笔丰厚的补偿,靠这笔补偿,你可以不用再去书店打工,而是拥有自己的店铺,你也可以选择出国,去拥有另一种人生。”洛昙深微抬起下巴,美人沟刹时变得格外惹眼――就像他在床上居高临下睨人时那样,“你的生活水平比以前高了一个档次,还是两个档次?只要你好好利用这笔补偿,你往后的人生必然衣食无忧。”
  “不,不……”平征用力摇头,“不是这样的。洛先生,你不能这么说。”
  “哦?”洛昙深挑起眉。
  “当初我根本不认识你,是你……”
  “对,是我。”洛昙深嗓音低沉地打断,“是我追求你。”
  平征已经放下茶杯,此时双手紧紧捏成拳头,声音捎上隐约哭腔,“那你怎么能平白无故和我提分手?洛先生,这半年我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我,我问心无愧!”
  “平白无故?”洛昙深叹气,眼神透出几分哀怜,就像看一只资质低劣的小动物,“刚才我不是说了吗?你给我的新鲜感已经没有了。”
  平征难以理解,“但这又怎么样呢?两个人从陌生到熟悉,新鲜感是会渐渐消退的啊,所有情侣都是这样,难道没有了新鲜感,一段关系就要走到尽头吗?”
  洛昙深食指在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似乎真的在思考。
  平征深吸一口气,“洛先生,我从来没有背叛过你,我是真的爱你。”
  “没有新鲜感的爱情,不是我想要的爱情。”洛昙深的目光冷了下来,“人生短暂,充满变数,我为什么要在一个失去新鲜感的人身上耗费精力?”
  “你……”平征双目圆睁,似乎根本听不懂这番强词夺理的话。
  “能保持半年新鲜感,你已经很不错了。”洛昙深笑了笑,“经营一段感情就像演一场戏,演的时候全情投入,不留遗憾,剧终的时候全身而退,迅速从角色中抽离,回到生活本该有的轨道上。”
  平征胸口起伏,似乎按捺着愤怒的火,声音颤抖,“对你来说,和我在一起就是演戏吗?就是角色扮演吗?”
  “这样不好吗?”洛昙深说:“人只有一辈子,但得到不同的剧本,爱上不同的人,好像就能拥有各种各样的人生。”
  “可我是认真爱你啊!”平征突然竭斯底里,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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