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与我开太平》第61/150页
谢映展把妹妹带到了自己的卧房,合上门窗,谁也不知道她在他这里。
谢映棠敛袖跪坐在席上,喝了口热茶暖了身子,再将自己的遭遇悉数说了。
她说到与成静两情相悦时,谢映展眼角轻轻一搐,端着茶的手一抖,那茶水也溢出些许。
谢映棠噤了声,扬睫默默看着他。
谢映展语气复杂地开口,“你……真的想好要和他……”
谢映棠点头,伸手抓住他的衣袖,恳求道:“阿兄帮帮我好不好?我怕、我怕阿耶将我这么关着,是想直接把我嫁出去,我不想嫁给别人,我只要成大人。”
谢映展头疼得紧,拍了拍妹妹的手背,低声道:“让我想想。”
谢映棠不再说话,只乖乖地跪坐在那儿。
屋内烛灯只点了一半,少女清秀的面容隐在暖光下,睫毛在脸颊上拉长了一片阴影。
她下巴比几日前尖削些许,想必也是茶饭不思,受了苦的。
谢映展本想劝她死心,一抬眼看见她这模样,心里也委实软得一塌糊涂。
这丫头,从小,三郎待她严苛,她拿捏准了他的好脾气,总是躲到他院子来。
那时,他区区庶子,如何抵挡住三郎的凌厉锋芒?每次瞧见小丫头哭嚎着被三郎拎走,都觉得好笑得很。
而如今,一眨眼,小丫头也长大了啊。
也罢。
谢映展问道:“你住的是阁楼,是如何逃出的来的?”
谢映棠低低道:“我撕了床单拧作绳索,从二楼窗外跳下来的。”
谢映展心底一吓,抬手敲这丫头脑袋,“这么危险?日后千万别这么做了,知不知道?”
谢映棠心道未必,只是抿唇不语。
谢映展也实在没办法,他一想,成静其实也算是不错的选择,那人看似温和无害,实则诡诈多谋,当初能坐稳刺史之位,淡定地与各方周旋,常人想都不敢想。
或许洛阳中的权贵都以为此人不过多谋善断,但他却真正地见识到了这个人非同一般的忍耐力。
他能看上他妹妹,也算是还有几分眼光。
谢映展起身拿过他自己的黑色披风,给谢映棠罩上,低声嘱咐道:“我现在把你送回去,你先乖乖呆着,别急,我会去找成静商量对策,他既然说喜欢你,也不会看你被嫁出去。”
谢映棠点了点头,谢映展正要转身走,谢映棠又拉住他的衣袖,仰头问他:“他……这几日可说想我?”
谢映展暗暗一磨后牙槽,睁眼说瞎话道:“他当然想,就差冲到谢府来将你截走了。”
谢映棠悄悄抿唇笑了笑,沉寂的眸子又亮了亮。
谢映展哄了哄她,直到妹妹面上重新展露笑颜,肯自己回去呆着了,才带着她往棠苑走去。
棠苑外不点灯火,一片寂静,似乎还没有人发现她的逃离。谢映展带着谢映棠从黑暗中潜过,来到那窗下,他拉了拉布绳试了一下,转头道:“抱紧我,我把你送上去。”
谢映棠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谢映展揽紧她,一手拉着那绳子,身子借力往上爬去。
他从军习武多年,这点高度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很快就爬上了二楼。
谢映棠取下披风还给他,他环视一周,看这方寸之地确实狭小,棠儿这般欢脱的性子,果真是难以长久地忍耐下去,便安抚地抚了抚她的长发,皱眉道:“别担心,我有空便来看你,他们发现不了我。”
谢映棠说:“阿兄可不可以帮我转告一下成大人?”
谢映展道:“你想说什么?”
“告诉他,我……”谢映棠说了几个字,忽然又顿住,摇头叹道:“罢了。”
谢映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下去了。
他念着妹妹的事,第二日早朝之后,便让较为熟识的朋友代为拦住了成静,约定午时在锦绣楼相见。
锦绣楼上无锦绣,坐在这无贵人的楼上,谢映展把玩着折扇上的流苏,静静等着。
待到午时,一抹修长人影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成静轻袍缓带,白袍衬出无双风骨,飘逸的衣袖盈着淡淡冷香,像拢下了一片云雾。
侍从见正主过来,纷纷上前奉茶,用的都是谢府自带的上好的蒙顶,连茶具都是青瓷雕花,光泽流彩,价值连城。
成静拂袖跪坐下来,淡淡一笑,“谢将军。”
谢映展摆了摆手,把手中折扇搁在桌上,开门见山道:“我昨日见到了我妹妹。”
成静垂下眼,容颜清冷,正是侧耳恭听的模样。
谢映展冷笑道:“她昨夜妄想逃跑,从二楼跳窗下来,被我发现后,又被送了回去。”
成静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颤。
他的呼吸微乱,静了许久,才问道:“她受伤了没有?”
问出这一句,似乎用了极大的力气。
“没有。”谢映展抬眼扫他一眼,扬唇讥诮道:“你有胆子勾引我妹妹,就没想过她可能被你连累?”
他不知从头到尾,都是谢映棠拼尽全力,才追上了眼前的男子。成静并不争辩,他知道自己也犯了大错,便低声道:“还请将军尽举手之劳。”
谢映展敲了敲折扇,好整以暇道:“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成静慢慢起身,抬手对他弯腰长揖,语气沉静,“将军自有这能耐,下官再次恳求将军。”
谢映展唇边的笑意慢慢敛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成静对他放下架子,想必是真的在意。
可他看着成静这模样,忽然觉得无比畅快,昔日被他戏耍打压的情景一时全部涌现在眼前,他不无刁难道:“你恳求我?你与我非亲非故,纸条我看了也帮了,我凭什么还帮你?”他嗤笑一声,“再者,我与你的恩怨还没算清,你真的以为,我会答应你娶我妹妹?”
成静微微抬眼,眼瞳凉如冷玉,眼尾往下一沉。
他站直身子,表情凉了下来,通身沉冷之气四溢。
谢映展笑意不变,又慢悠悠地换了个手支着脑袋,回视着成静。
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刺史成静。
统领一州,他通身的气势多了一丝凛然压抑,与他在沙场上滚过尘土的杀气不谋而合。
这个人就算是回了繁华洛阳,气质也不会被繁华消磨殆尽。
成静看着谢映展带着笑意的脸,冷声道:“第一次,你从秭归去往巫峡,意图兵分三路,主要以水军攻之,敌军主力却偏向巴东,我不阻你,永安危矣。第二次,敌军伏于洛谷,你欲开辟栈道以奇兵破敌,却不知后方盩厔军心不稳,几近哗变,我若不害你,你违抗将领事小,你手下八千轻骑怎可不全军覆没?”
谢映展脸色遽变,霍然起身,寒声道:“若非是你,宋郎怎会战死?我未告知大都督,已是对你手下留情。”
那宋郎,便是大都督宋让之子宋玧。
阵前痛失爱子,宋让悲痛万分,仍咬牙打完了那一场战事。
“手下留情?”成静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低头拂了拂袖摆,摇头笑道:“世人都知君骁勇,却高估了你的智谋与忍耐力。宋郎不死,怎会有宋都督怒守子午谷的战绩?后来,不是也有宋匀了吗?”
谢映展骤然一惊。
宋匀,宋玧。
成静归洛阳后,宋匀正是宋让跟前最得长官欢心的少年将领。
这么一咂摸,才知不寻常。
谢映展双手狠狠一握,抬手猛地挥向成静的脸。